一串村野故事
　　
　　 1.水管子
　　
　　 老夏在乡高级中学新建校区看铺，那日午饭之后，老夏正在井边水龙头下洗衣服，见有一位叫小李的青年来向老夏借一根水管用一用，老夏认识小李才没有几天，新校区刚刚打完水泥路，需要养护。小李是跟他的老板来打路的，工棚子就驻扎在新校区里。
　　 老夏开了门，把水管拿给了小李。
　　 路面还没有养护完毕，小李就走了，换来一个穿红裤子的女孩子。
　　 那女子把水泼得很慢很慢，水龙头没有扎好，向外撒水，使得水白白地溜走了。
　　 老夏洗完了衣服，闲来无事，找出一一根旧铁丝，水龙头拧紧，帮助她很快养护完毕，并收起水管子，关上门户。不一会儿，那位女子敲敲老夏的门，慢慢推开，问老夏：“那水管是你的么？”
　　 老夏反问：“怎么，不是我的，倒成了你的啦？”
　　 女子质问：“你说你的水管多少米长？”
　　 老夏理直气壮：“我说不上来，我只知道我的水管有好多根，我哪里有时间去丈量？水管时常漏水，时常截短。”
　　 那个女子认准自己的真理：“那水管是我们的，我们的水管是两根接在一起的，我可认识的。”
　　 老夏说：“你那根水管一早上被干活的人拿走了，那根稍微细微一点，你可以去把刚才那位青年叫回来，我跟你对证！”
　　 红衣女子说：“小李来了！”
　　 老夏带气将水管从屋里拎出来，扔在灰沉沉的水泥路上，说：“你把眼睛睁大一些看看！”
　　 小李对红衣女子说：“这水管不是我们的，我们的水管留在那面工地上。”
　　
　　 2.小麻雀
　　
　　 人死如灯灭。千百年来，世人对于死去的人，总是推崇入土为安。董村里老去了一个老头子，他的儿子儿媳妇对他及其孝顺，在老人死后，还把老人的骨灰盒子放置在长条椅子上，每天早晚，还要用热酒热饭敬奉老人。
　　 老人有两个小孙子，年纪还很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抓来了一只麻雀，搁在这儿怕老猫吃了，搁在那儿也怕被猫吃了。那个最小孙子就比哥哥聪明了：
　　 “大哥，那椅子上不是盒子么？我们把它装在哪儿养起来吧！”他们就把盒子里的灰倒在小沟里，放进了那只麻雀。夜里，那只麻雀儿在盒子里发出声响，儿子穿上衣服起来一看，声音还是从盒子里发出的。
　　 “这莫非是他老人家在显灵么？”儿子跪了下来双手合十祈祷：“爸爸，儿这两天工作太忙碌了，没有捞到时间来照顾好你，请你老人家是受点委屈。”那个小盒子果然就不响了。但是他刚一睡下来，小盒子又响了起来。
　　 这怎么能行！儿媳妇又爬起来，跪在椅子前面，给老爹爹祷告了一会儿，果然在一番祷告之后，那只小盒子又不想响了。但是她刚刚一回到铺上，那小盒子又响了。儿媳妇连忙又爬起来，做了一些热饭热菜奉献给老人献上，但是那盛着老人骨灰的盒子依旧时不时无故地作响，弄得两口子惊慌了，魂不守舍，一夜没有睡好觉。
　　 第二天早上，那小弟弟早就醒了。说：“哥哥，我去看看那只麻雀给老猫吃了没有？”
　　 “你的麻雀放在那儿？”父母亲练忙询问。
　　 哥哥回答“在条椅子上的小盒子里。”
　　
　　 3.袁革命
　　
　　 西部后万岭村有一个人叫做袁春路，外号叫袁革命，他祖辈是个穷人。袁春路十六岁那年，遭遇国民党抓壮丁，当过几年中央军，后来被八路军俘虏，当了八路军，革命开始的时候，共产党人在他的手脖子上刺了“革命”二字，后来，他在部队兵工厂拜师学艺，当上了一名优秀工匠，精工细雕手段非同寻常，能够亲手制作多种型号步枪。革命将要胜利，他回家了，村上的人依然叫他袁革命，袁革命从部队回家，在外面革了那么多年的命，按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袁革命回到家乡，无人照顾，他走了下坡路了，不想劳动，饥寒交迫，变成了一个老赖，常常去招摇撞骗，去赖别人的东西，这些事情在村子里屡见不鲜。每当此时，他就会莫名其妙地说：“我不赖人人赖我。”那年春天，十四生产队队长刘步龙到大队加工厂加工稻谷，正好袁革命来了，手拎一只小口袋，里面装有五六斤稻谷，进了加工厂，二话没有说，就把自己的稻子倒进了轰轰作响的机肚子里，对刘步龙说：“我这一点也不值得占有机肚子，回头，你给我几斤大米就行了。”
　　 等到大米加工完毕，刘步龙捧了六捧给他，他啰啰着舌头，嫌少了，刘步龙又捧了一捧给他。刘步龙挑起担子要走，袁革命又把担子抓住，还是嫌少，刘步龙，又捧了一捧给他。这一次，他终于让刘布龙走了，还没没有走上小桥中间，他又向刘步龙追去：“唉唉唉，哪有光加工大米没有糠的道理？快站下！”
　　 刘布龙只好放下担子，又给了他一些糠。这才了事。
　　 “袁革命袁革命，你只能够欺骗我这一回，改日莫比！”
　　 秋天里，他不知从那里弄来半口袋稻子帽头，说什么也要叫王大给他加工加工，王大说：“你这光是稻枝荚，叫我怎么加工？”
　　 袁革命说：“不能加工，我去找大队领导人。”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放下他那只宝贝口袋，摸摸这个褂包，摸摸那只褂包，从里面摸出华丽香烟，还有红旗香烟，摸摸另一只褂包，还有徐海香烟……一连摸出五六样香烟，每样香烟都不是满装的，他一再请求王大抽他的香烟。
　　 王大费尽心思，几经周折，停机开机，开机停机，终于给他加工出几斤白米。
　　 王大问他：“袁革命，你革了那么多年的命，怎么一点功劳也没有？”
　　 他抽一口烟，张开一边冒烟的嘴一边说话：“我一直在兵工厂，曾经参加过几次战斗。我炸掉了一座敌堡，可是功劳记在了别人的头上，被人赖去了！”
　　 临走，伸手握握王大的手说：“王老弟够朋友……我的孩子们又有大米吃了！”
　　
　　 4.红苹果
　　
　　 她骑着脚踏三轮车，来到党庄小集上卖红果，她的身边有一处卖果子的常摊，过一会儿来了一个卖老鼠药的青年，他弄了一筐头干瘪的灰老鼠，七大八小，大的像似小猪仔，小的拇指大。这位卖红果子的女人可就不让他把死老鼠放在这儿了。
　　 那位卖老鼠药的青年走了。
　　 走了一会儿，没有找到适合的地方，青年又回来了。
　　 “你今天不走，我就把你的摊子卷了，上一集市就被你晦气的，果子没有卖一点，这里尽是吃的东西，你干什么非登这儿而不可？”
　　 那个青年收起摊子，挎起死老鼠的筐子，走了，滴答滴答地掉了一路。
　　 那位卖果子的女人手指青年：“回来，你把死老鼠全都拾走！”
　　 “要拾你自己拾!”青年人说。
　　 “假如我拾，拾起来就让你吃了！”卖红果子女人露出让人恐惧的狰狞面目。
　　 那位卖老鼠药的青年把死老鼠拾进筐子说：“好男不与女斗。”他挎筐，脚步移向街头。
　　
　　 5.小鸡仔
　　
　　 “炕鸡喽，卖炕鸡喽！”一个卖炕鸡的老汉一声声地嚷嚷着，他在小敏家门前落下了担儿。
　　 小敏缠住奶奶，给他买几只鸡仔玩。
　　 奶奶灵机一动，给他买了三十只鸡仔。
　　 小敏把这些小鸡散放在院里院外，这些小鸡总是喜欢到邻居家的粪池里觅食，过了一些日子，掉进去一两只，没有一只能够爬上来。
　　 一早，不知谁家的孩子喊叫小鸡掉进了粪池。
　　 那只平素少毛的黎鸡几乎只露出一只头来，在粪池里挣扎，扑击。
　　 小敏用铁锨将它捞出，它一脱离险境就跳下铁锨，跟随鸡群朝家里跑去。它的身上沾满了肮脏的泥浆。小敏舀了一瓢清水在它的身上浇了一下，将它冲洗干净，它的浑身几乎赤裸裸的。
　　 过了一些日子，天下起雨来，小敏害怕那只黎鸡被雨淋，找了几个角落，却不见了它的身影。另外的十九只小鸡全拥挤在麦瓤堆下的一个浅洞里。
　　 而雨越下越大，直至滂沱。也没有找到小黎鸡，当雨稍小时，小敏找到它，它竟然没有找到一个藏身的地方，而企图利用两个猪桶之间的一点点空隙躲雨，虽然没有被涿死，却直挺挺地躺在雨地上，睁眼没有力气地叫唤。
　　 它看样子这回没有救了，小敏将它扔在那堆垃圾堆上，它却鼓起勇气大声地叫了一下，小敏想它还有一线活的希望，又将它取回来，在草垛旁打了一个洞，将它放置在里面，并把洞门关上，暂时不管它的死活了。
　　 第二天一早，小敏记起了那只落难黎鸡，去扒开草垛小门，那只黎鸡吱嘎大叫一声跑了出来，一头钻进了鸡群中。
　　 过了几天，又有一只小公鸡掉进了邻居家的粪池里，这次，这只小公鸡勇敢地地自己爬了上来。
　　
　　 6.一瓶酒
　　
　　 夏成雨找他的岳父和父亲在西圩里捆绑稻谷，路途遥远，中午，两个老头子没有在家吃饭，夏成雨买了一瓶沂蒙老乡带给两位老人，还有一碟冷菜，几张干煎饼。
　　 拉完了一趟稻子回来，夏成雨一看那瓶酒被二老喝光了，顿时红了眼说：“莫非我买了一打酒，你们也不留一点给我？”
　　 二老被他这句话说得上不来下不去，十分尴尬，双双目瞪口呆。
　　 一弯月亮跟随太阳就要落下西山，该是回家的时候了，叫了好一会儿，岳父才上了三轮车，他的父亲呢？怎么也不肯上车，父亲执意步行七八里路走回家了。临启程，父亲把一瓶原封未动的沂蒙老乡还给了儿子。
　　 回到家中，妻子做好了饭菜。父亲什么话也没有说，进了自己的卧室一直不露面，夏成雨喊了两声也没有出来。他又叫岳父，岳父说：“不饿，喝了一打酒，现在还没有醒酒呢！”
　　
　　 7.打谷场
　　
　　 东边水泥路上的两个妇女为了晒庄稼吵架了起来。
　　 一条水泥路面，一家晒半边，中间留下一条小路，南面一家用砖头放在黄豆粒边上，害怕车子压坏了豆子，但是经过的车辆还是把砖头压碎了。可为能扩大地盘，南面那个痴儿将砖头都拥到了北面那家的豆秸边上，北面那家的老嫚子当然不满意喽。
　　 老嫚子满嘴只有两个牙齿，说起话来漏风，发音不清晰。老嫚子骂骂咧咧地朝着南面那个中年妇女，愤愤不平，气急败坏地发泄情绪。
　　 中年妇女表现爱理不理的，一点不动怒。
　　 东面又过来一个村长女人说：“海霞丫头，你把那几块砖头抱走不就烟消云散了么？”
　　 中年妇女依然抡起草叉拴着自己家没有打完的豆子秧，把村长媳妇的话当耳边风，丝毫不理会老嫚子。
　　 老嫚子火了，她从老头子那儿接过扫帚说：“海霞，你怎样对待我，我就怎样对待你！”
　　 她把路心的砖头扫了几下，有许多砖头块朝中年妇女家豆场滚了过来。谁不知豆场边上的黄母狗大叫起来，奔向老嫚子。老嫚子停止扫砖头，去追狗，还骂道：“叫你狗娘养的多管闲事！”
　　 中年妇女说：“你跟狗一般见识。”
　　 老嫚子赶跑了大黄狗，又继续与中年妇女说着对口辞。她开始捡着豆场边上的砖头，中年妇女也捡这砖头。二人一边捡砖头，一边讲情理。
　　 直到双双嘴干舌头苦，这场风波终于平息了。
　　
　　 8.收购站
　　
　　 麦收过后，交完公粮。我用平板车拉着一头膘猪，东行经过二十里路的行程，来到岗埠农场生猪收购站，收购站庭院里，职工都已经回家午休了，已经没有人收猪了，我看西间房屋里，还有一个中年人在整理账目，便问：“同志，收猪的人在哪里？”
　　 中年人头也没有抬地回答：“下午不收猪。”
　　 “收猪的人呢？”
　　 他回答说：“不在了。”
　　 我又问：“他上哪儿去了？”
　　 他回答：“食品站。”
　　 我想要去找收猪人，思想一下，问看大门的中年人：“请问同志，收猪的人呢？”
　　 “西边屋里的人便是。”
　　 “他说自己不是。”
　　 “就是他！”
　　 我再一次进了西边的屋里，责备他：“你就是收猪的人！”
　　 他批评我：“你怎么不怕猪热死呢？”
　　 他虽然没有承认，我确信就是他，毫不犹豫地掏出卖猪合格证。
　　 我说：“买一头猪这么难。”
　　 他说：“等到不难的时候，你就不服侍猪了。”
　　 我说：“我不服侍猪的时候，或许你就该下岗了。”
　　 十多年以后，此地养猪事业被一个个现代化大型养猪场取而代之，我真的不可以养猪了，生猪收购站的一大片院落被私人买去，所有职工砸了自己的饭碗，都下岗了。
　　 真是好话不应坏话应。
　　
　　 9.下冰雹
　　
　　 回忆那一年在鲁兰河边种麦茬花生，人们忽然发现西北起了雨势，远见红彤彤的阴云间闪现着弯曲的雷电的火系。不一会儿，黑云盖顶，疾风猛雨，夹着冰雹，把河边一溜杨树皮都嚓嚓地砸去了，树上的麻雀也一只只被砸死在地！
　　 又一阵黄风黑雾从西北席卷而来，刹那间天昏地暗，两个在大堤上走路的妇女，被大风刮得从大堤上滚了下来，两个人摸到一起，极力透过眼脸上的雨水，相互问：“你是谁？”
　　 “我是志华！你是谁？”
　　 “我是孔大喜！”
　　 孔宪宾举步艰难走到后大堤，把自行车扔在树行里。在河淌里种花生的的人，花生米和农具也扔下不管了。
　　 王木匠头上戴着斗峯，一风来了，把斗峯刮到了脖子后面，费了好大的劲才取下了。
　　 吉光波用两挂大车拉水种花生，车下挤满了男女老少，吉普和的母亲小脚跑得慢，来得最晚，抱着头向车里挤，一时难以挤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