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回归线上 >> 短篇 >> 江山散文 >> 【回归】晓芸(散文)

精品 【回归】晓芸(散文)


作者:一窗清寒 布衣,442.1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910发表时间:2022-07-03 17:20:08

【回归】晓芸(散文)
   晓芸家的院子里,堆一垛高高的花生秧,奶奶坐在垛跟旁,面前放一个竹筛子,晓芸偎着奶奶坐,祖孙俩头抵着头摘花生。落日的余晖映在她们身上,奶奶的银丝也愈发显眼。
   “啪嗒、啪嗒……”是花生落在筛子里的声音,一声、一声,枯乏而单调地重复着。
   “芸儿长大了,干活真麻利!”奶奶又夸起了她,但晓芸却高兴不起来。离九月一号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很清楚自家的情况,也许,所欠的两千元学费又没指望能补上了。
   为了缓解家里经济紧张,父亲大病后身子还没完全康复就外出打工了,母亲每天顶着毒辣辣的太阳拾掇着那几亩花生地和芝麻田。晓芸想,倘若自己从此不念了,不但能为家省下一大笔钱来,母亲和奶奶还多了个下田劳动的好帮手。但,父母顶着重重压力,已经把她供到这程度,无论如何,是不能半道荒废的。
   晓芸的弟弟闹肚子好多天了,陆续在村上的诊所打针抓药,就是不见好转。每当弟弟捂着肚子喊疼的时候,晓芸的心便揪起了一团大疙瘩,她心疼弟弟,是该去县城的大医院给看看,可日子过得紧巴巴,母亲也没见过世面,做出这打算对他们来说真的很难。但母亲还是决定在晓芸开学那天,娘仨一路同行去县城。
   途经几番波折,将近十二点,他们才到达目的地。晓芸下车后,感觉脑子昏昏沉沉,印象中医院向北的大门,现在看来却成了向南,她明白,定然是自己迷了方向。门前那棵大树下,坐有几个人,走近问问,才知道医院已经下班了,若要见医生,需等到下午两点半。晓芸有点着急,怕误了去学校的长途客车,母亲也颇显不安,没出过远门的她顿时觉得没了主意。
   这时,有个面色慈祥的中年女子主动走向他们,很关切地询问起弟弟的病,而后非常热情地介绍到,附近有位老中医,专治小孩肚子疼,无论多么严重的,保管都治好,晓芸和母亲像遇到救星一样,赶紧让她带路去找那个神医。
   走过一条深深的巷子,来到一间狭小的屋子,屋子里有五六个人,老中医身着白大褂,架一副眼镜,很斯文考究的样子,弟弟被带到他面前,望闻问切等一番常规的套路后,他给抓了六包草药,再对着算盘噼里啪啦几下子,算出一共一百八十元。母亲说,钱不够了,晓芸连忙从兜里把一百元生活费掏出来说:“先给弟弟买药吧,我到学校可以问同学借的。”只听屋子的人都说,这丫头真懂事。母亲没有接晓芸的钱,她留够了回家的车费,用剩下的一百二十元买了四包药。
   离开那间屋子那群人,晓芸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母亲却心事重重地嘟囔了一句:“这不会是骗子吧。”晓芸也突然不安起来,但还是故作镇定地安慰母亲道:“不会的,不会的!”
   在车站和母亲弟弟挥手告别,晓芸便踏上了回学校的长途汽车。她眯眼望着车窗外,瓦蓝瓦蓝的天空上,几片云团儿轻轻游荡,她感觉自己就像那片云,一下子没了方向,前途变得很渺茫。晓芸突然怀念起自己的高中生活来,那是一段充实而艰辛的日子,繁重的课业压得人没有空隙胡思乱想,现在的她,也很想一头扎进书堆里,不问凡尘俗事,但,怎么可能呢?大学实践课需要与队友合作,生性内向的她,烦恼在日益加增,尤其是,所欠的那笔学费,成了她当前最大的一块心病。
  
   二
   教室,图书管、食堂、宿舍。晓芸的大学生活规律而单调,她踩着四点一线,周而复始地度过一天又一天。
   但,一个月后,辅导员还是按学校要求催问起她的学费来……
   下了夜自习,晓芸徒步在校园的小路上,风声沙沙,两片叶子擦过肩头,初秋的夜,已然有微微凉意,晓芸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得熬多久,但她知道,弟妹年纪尚小,目前,只有她才是全家人能看得见的一片希望。
   可是,她上大学,几乎把整个家掏空了。
   她想起了,去年元旦,赶上弟弟放假回家,因舍不得十块钱的车费,就问同学借辆自行车,穷冬烈风,大雪纷纷扬扬,弟吃力地蹬呀蹬呀。更让人心疼的,走到半道,那辆车前叉断了,他只好在路边寻根枯藤,将车架和车把捆绑起来,一路磕磕绊绊推着前行,到家的时候,几乎淋成了一个雪人。
   她又想起了,去年国庆,妹妹小假,全家团聚,在浓厚的亲情氛围中,每个人都感到异常幸福和快活。三天后,假期结束,家人帮她收拾完行李,正打算出发时,妹妹突然来了一句“还要交学费呢。”那一刻,晓芸尤为烦躁,大吼道,“又是学费,学费,你在家两天为何不说?现在急等着走,大清早的,让爸妈哪里借去?”妹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眼里噙着泪水,低声说,“这周不交了,我可以跟老师说,再缓缓。”
   ……
   皓月当空,疏影婆娑,晓芸的内心翻江倒海一般,很不是滋味。她心疼父母为他们姐弟仨凑学费所经历的心力交疲,但想起风雪中赶夜路的小弟,噙着眼泪返校的妹妹,也是一样的心疼。她痛恨自己出口责备妹妹是多么冷酷无情,其实,她当然明白,妹妹之所以在家几天内闭口不谈钱的事情,是因为她懂事到不想给父母添堵,更不忍打破一家人团聚时的快乐美好。
   晓芸回到宿舍,同室的姐妹们在喳喳不休地谈些无关轻重的话题,她无心搭讪,坐在床沿上,一眼又瞅见了床头的木箱上,赫然立着的那只棕色大提包。提包里塞了满满一包布鞋垫,大概两百多双吧,每次睡觉前,晓芸看到这个皮包就会心里发怵。如何将这些鞋垫卖出去,她一遍一遍在心底盘问着,继而懊恼后悔袭上心头,倘若没有暑假里她的一句话“一双鞋垫一块钱,很容易在同学中卖出去。”母亲就不会田间劳作一天后,晚上又在缝纫机旁“嗡嗡嗡”地蹬个不休。母亲太喜欢做这个事情了,能将家里的零碎布头变废为宝,再大的辛劳也值得,为此,她常常蹬到深更半夜,累得脚腿肿胀屈伸困难。
   晓芸深知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但还是硬着头皮把鞋垫带到学校,一周过去了,一月过去了,她迟迟没有任何行动,甚至同宿舍的好友问她提包里装的是什么,她都搪塞着不愿回答,她恨自己的虚荣,感觉愧对母亲的辛劳成果,但她实在没有勇气迈开这一步。
   晓芸呆呆地坐着,目光恍惚、若有所思,以至于敏儿连喊她三声都没反应,敏儿急了,跳到她身边,用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然后一把撕开了提包拉链,嘴里还喃喃道“我看看你到底在盯着啥东西?”终于,里面的秘密被揭开了,敏儿没有取笑,而是无比动情地感慨道:“这可是妈妈的针脚啊……”如此知音的理解,让晓芸感动得泪眼婆娑。后来,在敏儿的主动陪伴下,她们串了十几个宿舍,卖出去几十双。剩下的这些,一直等到放寒假,晓芸又把它带回了家。
  
   三
   晓芸得知她和母亲被老中医所骗,在四个月之后了。
   那是放寒假回家第一天,奶奶告诉她的。尽管奶奶讲得温声细语,并说村子里有两个跟她们同等遭遇的,晓芸还是觉得心里扑通乱跳脸颊火辣辣的。慈善和蔼的中年女子,斯文考究的老中医,这俩人,曾在晓芸眼里天使一般的美,怎么会把行骗的魔爪伸向一个穷苦的家呢?她痛恨骗子,更痛恨自己都十八岁了,依然是家里的“吸血鬼”,大事小事都不能为父母分担一点点,晓芸思忖着,烦恼着,继而那一男一女两张面孔在眼前时而模糊时而狰狞……
   当她鼓足勇气再度向母亲提及此事,并将那大半包从学校带回来的鞋垫和盘托出时,母亲竟然很轻描淡写地说,“事情都过去了,也只是破点钱,咱不放心上,还有,可别再纠结鞋垫的事了,你们仨上学有出息,比啥都好……”那一刻,晓芸心中的包袱突然被卸下了,浑身舒展成一种说不出的大。其实,外表柔弱的母亲,远比她想象中坚忍得多,所以,她们的家,虽然贫穷,却时常充盈着一股内在的精神力量。
   夜深了,西屋的窗口还透着光亮,是弟弟妹妹,正并排趴在方桌上,头抵着头写作业。闹钟“滴答,滴答”,笔尖“沙啦、沙啦”,宁静的小屋充满独特的韵律。四个月来,晓芸感觉到了久违的踏实感、幸福感,也许,这就是倦鸟归巢的滋味。她想起了白天全家围炉而坐的温情脉脉,想起了家人一句接一句快活的笑谈,想起了她和弟妹轮番将菜汤里的零星肉片挑拣给奶奶的情景,想起了父亲意味深长地告诉他们,贫穷咱不怕,脑子里知识装多了,就会变成这辈子受用不尽的财富……
   一幕一幕的镜头回放,让晓芸在漆黑中触摸到一大片柔和的暖光,暖光潋滟中,那卤白菜玉米羮的清香似乎又在鼻尖飘荡。是的,她生活在一个穷苦但有爱的家庭,成长的过程,尽管夹杂着无数心酸,但所有的心酸都会在暖意融融中冲淡,尤其是父母,总会用一贯的坚忍和乐观,为他们撑起一片希望的天。
   午夜时分,晓芸仍无睡意,隆冬的乡村万籁俱寂,只有家人匀称的呼吸拂在耳畔,晓芸突然感觉,这间温馨的小屋,似乎变成了一片柔软的湖,而她,好比是湖中的一株睡莲,正被那温情的潮水,一遍一遍缓缓地推动着……
   窗外起风了,朦朦胧胧,她似乎看见屋檐下的一株腊梅,在凛凛寒风中,花苞正放……晓芸微笑着,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这一觉,她睡得尤为酣畅尤为安恬。也许是因为,她真正理解了成长的意义,并为成长路上所有的困顿而开悟释怀;也许是因为,她深切感受到了家的分量、家的内涵。是的,家有三餐羹汤飘香,也有亲人期盼守望;家,让晓芸在离别与团聚中体味牵挂,更让她在失落与困惑中汲取力量。
   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应该不远了吧。又是一个美好的清晨,晓芸推开窗,看到,天空格外洁净,一轮红日正欲喷薄,村庄的东方,升起暖暖的霞光……
  
   (原创首发)

共 3695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回忆应该成为人的灵魂再生之源,并且在某种时刻声张了一代人终身无法摆脱的生活痕印。对于作者来说,生活中无力避免的遭遇是一种命运,然而,通过这些历史的随意性及有幸的那些生活偶然,使我们开始接近人生的真实存在。人生之甘苦,所有的事者皆能洞知。但我以为,对作者而言,除文字功夫及思想修养外,很重要的一点在于她对生活的理解——没有相当的时间积累的人文素养,这篇文字恐怕就写不出来。这篇散文散发出来的是生活理想中的困境和温馨,它表达出作者从苦涩中对生活意义的深切追寻,对生活意识的质询及所有价值之上的精神拷问——这种意识目前依然在几代人的灵魂中搏斗。寻常人不是伟大的思想家,不能一再强调精神性中的生命价值。人生原本无力,大多数人都放弃了精神之上的价值索求,把对视世界形态的权利拱手交出,让生命的意义陷于日常性的孱弱呻吟。如果我们把这篇散文当作一般的文字创作来看待,那就等于抹去了其中饱含着那些隐秘的泪水,只有品尝过苦难和爱相随的那些生活,才会懂得作者用双手捧出的这颗灵魂——读懂这篇文章,并不比理解一些高深莫测的人生哲学容易。当然,对于一些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过高的要求。当今的一些儿孙辈不理解也不愿理解那些并不遥远的生活困顿,这类文学艺术的思想内涵应该是一场文化精神的积极聚生,这或许是人间文化进步的不灭希望。理想主义的土地必须重新耕耘,犹如这篇《晓芸》。佳作,特此推荐!【编辑:策马南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207040002】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策马南山        2022-07-03 18:20:51
  炎炎夏日,感谢作者为我们送来一缕文字的清风,祝夏祺!问好朋友了!
人生如梦
2 楼        文友:一窗清寒        2022-07-05 10:08:47
  每一个泡在旧时光里的人,总会在某个细节中泡出一点感动来,是这苦楚与甜美相互渗透的感动,写完《晓芸》,从时光深处走出来,尤为释然。非常感谢南社的精美编评,感谢您以自己独特的视觉,去咂味那个年代那些年少的愁滋味,编辑按语很有深度,无形中提升了我作品的层次,读者有你,我们的幸运。谨祝老师夏日安好,创编愉快!
3 楼        文友:紫盏        2022-07-05 15:34:25
  你的文字和情怀,如同江南三月的细雨,总是不疾不徐地叙述着远去的岁月,带给心灵的记忆和洗礼,不以悲凉瘀结伤口,而以经历者的旷达作为化解的药,那些入世的苦难,却滋润着出尘的花朵。你的文字如同微风,总是不骄不躁带给人一种清澈感,温润于心,和煦于情。喜欢这般干净又感化于人的文字。写的真好!清寒,祝夏安!
在一瞬间捕捉人生的风迹,在一刹那顿悟生命的云影。
4 楼        文友:一窗清寒        2022-07-06 11:00:26
  清溪,我写这篇时,真的是很控制情绪的,努力做到如你所言的不疾不徐,但还还是没有达到预设的平静而超然,也许是表述能力有所缺欠吧。但见了你的点评,我非常感动非常惊喜,一句句读下来,好让人怦然心动啊,谢谢亲爱的,谢谢你如此深深的理解与懂得,谢谢你用精妙的文字将之解读出一番深意与美意、让从年少苦楚中走出来的人儿,拥有满满的骄傲与快活。如你优秀的读者,如你深情的智解,多么能宽慰人心啊!再次感谢亲爱的挚友,愿你夏日快乐佳作频频!
5 楼        文友:心静天好蓝        2022-07-06 12:34:34
  有人说,人生就是受罪!还有人说,人之不如意事常八九。每个人的生活之路都是曲折的,但希望之心却永远不可湮灭,否则就没有所谓的人生。芸芸众生浓缩为一个晓芸,标题和内容都足见笔力之深。佩服了。遥祝夏安文琪!
6 楼        文友:一窗清寒        2022-07-06 13:10:26
  我每写好一篇文章,总想在第一时间@心静,这样的依赖感是因为你心中有智、眼里有光,即使再平庸的作品,也能被你独辟蹊径地挖出深长的意味来,由此能让我清晰了文章思想的定位。心静,谢谢,文字路上,一直有你慷慨支持,我很觉幸运,愿你生活愉快、写作愉快,愿我们互助互励、友谊长存!
共 6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