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的阳已然褪去了咄咄逼人的光芒，温柔的洒在村南头的这片古塬上。
　　 远处，青山如黛、连绵千里。
　　 微风习习吹过，路边，丛丛簇簇的菊花颤颤悠悠的摇曳，仿佛，风儿稍劲便会折了一般，却又竞相斗艳似的怒放。有股淡淡的清香，随风弥散开来，那种香，是醉人的、沁入心脾的香，萦绕在四周，不愿散去。
　　 很久、很久没有这种心旷神怡、醉身自然的感觉了。
　　 假如再有个——穿红裙子的少女从远处被夕阳染得通红的地方奔来，那该有多惬意？我美美地想。
　　 “叔叔，你也追赶太阳？”一个悦耳的童音飘过来。
　　 “追赶太阳”？我一阵兴奋，这是多么浪漫的举动呀？转过身来，一位八九岁的女孩正望着我。
　　 “你在追赶太阳？”我轻轻的问。
　　 “我在等姐姐。”她骄傲的象个小公主，“姐姐去追赶太阳了，她说抓回来给我玩，可是我总等不着。”
　　 我欲语还休。
　　 小女孩见我露出莫名的目光，分辨着说：“姐姐没考上大学，爸爸妈妈都骂她，后来她就走了，说抓个太阳给我玩”。
　　 我呆站在古塬。
　　 微风吹来，草瑟瑟。
　　 “叔叔，姐姐能抓回太阳吗？我好想她。”小女孩一双明眸注视着我。
　　 我突然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面对小女孩无邪的双眼，我竟然不知如何来回答她。
　　 我该怎样回答她呢？对她说能抓回吧，是在欺骗一个未谙世事的孩子；说抓不回吧，岂不是毁了一个迷人的童梦？我该怎样回答她呢？
　　 假如，有个少女从远处夕阳下奔来，她大概就是小女孩的姐姐了，她的衣服是否被夕阳染得通红？
　　
　　 二
　　 那年九月，我斜挎着母亲用五颜六色的小布块拼成图案缝的书包，抱着小凳子，一溜烟跑到僧念小学。
　　 学校坐落在村子中央，是一座古老四合院，正窑五间，三明二暗，东西厢房各五间，南房拆了，向外延伸了约亩许地，作操场。
　　 在院子里，看见好多熟悉的小玩伴，三个一堆、五个一丛，说着、笑着、追着、闹着，个个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的。
　　 我和小伙伴们在班主任那儿报名、缴费、领书，正式成为一名一年级的学生。
　　 随后，在老师的引导下，在教室门口按照个头高矮排好队，从小到大依次进教室，个头矮的坐前面，个头高的坐后面，一个挨着一个，坐着自己带的小凳子。
　　 教室摆设很简单，也可以说是简陋。纸糊的窗，两扇破门，没有课桌椅，一块刷了墨汁的大木板镶了四条边挂在墙上当黑板，两边各有一张用有光纸写的标语，一边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另一边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黑板下边镶的稍宽，上面搁着粉笔、黑板擦，还搁着一把厚厚的戒尺。
　　 一年级20多个同学，大部分是同龄，几个留级生大一两岁，个别的大三四岁。那时候留级很普遍，小学五年制，有读七八年才毕业的。大家一个村长大，彼此熟悉的如同自己的手指头一般，一会儿的功夫，教室里便闹翻了天。
　　 老师讲课，没有讲台，也没有讲桌，就站在黑板前，领读课文，大家坐着小凳子，将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新书摆在双膝上的书包上大声跟着读，朗朗的声音飘出小院、飘向远方......
　　 课间15分钟，是在学校最快乐的时光。打元宝、滚铁环、跳方格、跳马、碰拐(两手抱着一条腿，奔着碰对方)，玩的满头大汗，一上课，兴奋劲过去了，也玩的累了，坐上一会便开始瞌睡，打上两个盹，老师会用戒尺在背上重重的拍一下、再拍一下，火辣辣的，登时就机灵了，背上的肿印好几天褪不下去，一摸，钻心的疼。
　　 第一年，三门课程，语文、算术，还有一门劳动课，一般排在下午，要么去井上给老师抬水，要么去山上拾柴。班里几个长的俏的女生，劳动课不参加，带着老师的孩子玩。
　　 二年级的时候，学校加了早自习。那时候村里虽然通了电，但三天两头停，大部分时间是晚上十点十一点来电，早晨五点六点停。学校就让每个学生带一个小炕桌放在教室，既解决了大家把石板放在膝盖上写字的弊端，早自习的时候还能放小油灯。我们把小炕桌放在座位面前，摆好石板、作业本，心里甭提多高兴了。于是，在某一天，便也偷偷拿刀在小炕桌上刻些诸如“早”“努力”“刻苦”的字样，沾沾自喜。
　　 在幼小的心灵深处，多么渴望能像城市的孩子那样，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穿着整洁干净的校服，有纤尘不染桌椅，还有摆着体育器械、绿树成荫的操场......一梦，便是中年。
　　 冬天天亮的迟，早上起来，外面乌黑乌黑的，母亲为了我上学方便，就给我做了个小灯笼。
　　 母亲做的灯笼，十分精致，选用细长均匀的高粱秸，截成一段一段的，有长有短，然后，用针线细细的缝成灯笼骨架。再用开水烧一点白面，抹在秸秆上，把裁好的麻纸沾上，最后，贴上她用彩色纸精心裁剪的图样。图样很丰富，有荷花、牡丹、桃花，还有兔子、小狗，母亲可以根据我的要求裁出各式各样的图样，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每天早上，踩着灯笼晕黄的光影，默诵着老师要求背诵的课文，去到教室，把灯罩取下来，就着小油灯，开始了新的一天。就这样，日复一日，在这座四合院，我们完成了自己的小学学业，有十来个同学顺利考入县城重点中学。那座四合院，承载了我们少年时期太多的记忆，有求索、有竞争、有友谊、还有喜怒哀乐。深深感谢我们的学校，感谢我们辛勤的园丁。
　　 那时候，生活很简单。每家都有几个孩子，父母没有闲时间送你上学，也没有闲钱供你补课。放了学，割猪草，放牛、放羊，作业都是在山坡上偷空做。女孩子还得帮忙照顾弟弟妹妹，帮忙母亲河里洗衣服。男孩子上山砍荆条，一个冬天取暖用的柴禾都得备好，有时还得去地里帮忙父母干农活。各家的孩子也都娇惯，但该干得活得干，该吃得苦得吃，该打该骂照样打骂，老人们常说：“玉不琢不成器”。一身衣服，老大穿小了老二穿，老二小了老三穿，破了烂了补一下，不露肉就行。冬天的棉裤，把棉花掏出来就是春秋季的夹衣，冬天再把棉花填进去。寒冬腊月，有几个孩子有条件在棉衣棉裤里面套上秋衣秋裤防寒呢？最多也就是套个布褂褂。
　　 那时候，孩子们活得也简单，学校里学多学少学了什么大部分家长也不问，除了帮忙做家务帮忙干活，得闲就是疯玩。忘了做作业，老师抽几巴掌、打上几棍子，习以为常，下课就忘了。山上哪棵树上的桃子、杏子、梨子能吃了，吆三喝四、成群结队，一会儿就摘完了，吃上几个，余下的留给父母和弟弟妹妹。
　　 那时候，日子过得真简单，大家活得心不累。
　　 有时候，感觉简单的日子真好。
　　
　　 三
　　 当我再次来到这片古塬时，时序应该是白露前后，想来，又是一个九月天。
　　 远处，依旧是青山如黛、连绵千里。
　　 路边的菊花依旧在风中摇曳着，一如那个秋日的黄昏。
　　 风依旧习习吹过，应该不是那年的风了，却一样的裹挟着淡淡的清香，久久没有散去。
　　 夕阳依旧落下，依旧在山尖抹红一片天。
　　 依稀看见，远处，一个穿红裙子的少女，从夕阳落山的地方奔来，她的衣服被夕阳染得通红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