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蓑雨雨纷纷，正是人间换景新。
　　 孰晓天堂传诏令，仙幡度我父亲魂。
　　 ——题记
　　
　　 一直都想用笔来描述下父亲，每次都因无从下笔而拖延至今。很多时候想到的是，能否把父亲给予我的爱，充分的体现出来。现在终于悟到，父爱伟大到无法用语言与文字能完全的表达。
　　 斯人已去，世事恍惚，人生常恨水常东。翻飞的泪雨，不尽的哀思，并不能换回哪怕是偶尔的回眸。2022年6月19日(农历五月二十一日)晚7点零10分，父亲走了，享年87岁。
　　 跪在父亲的灵前，望着门板上已经熟睡的父亲，我泪在流、心已碎！
　　 父亲啊，您带着一生的辛劳和对儿女的无限牵挂……走的仓促，没得及留下任何遗嘱。您离世的那天我也因长年在外工作，等我从长沙赶到老家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下午4点多了，父亲的遗体已摆放在主屋上厅，看到您时已是阴阳相隔了。为何死神就不懂人间那刻骨铭心牵挂和眷恋啊？问苍天？人生不易！问大地？人去又难。
　　 “子欲孝，而亲不在”，何等的悲伤与痛楚，难以抑制的悲伤彻入心坎，那是怎样一场刻骨铭心的生死离别，当时的那种心痛，在此刻排山倒海地重回我心脏，生生地嵌在我心里，至今历历在目……
　　 “人生能有几回孝”？“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一生有多少时间去孝顺父母？回想您2021年元月病重在镇宁县人民医院住院的那段日子，是我这30多年来陪伴您老人家最长的一次，也是最贴心的一次照看您。如果不是病痛，你总是很自立和坚强，您总不喜欢麻烦他人。自古“忠孝难两全”，人说“父母在，不远行”，可孩儿不孝，因为生计长年在外地，在家陪伴您的时间太少太少了，没尽自己的孝道，没见你最后一面，真的对不起您，也许这个遗憾会让我背负一辈子。
　　 此时，一种莫名的惆怅萦绕心头。我长久挥之不去，让我永远怀念我的父亲。
　　 在我们的生命中，有种宝贵的东西叫做“父爱”。我会永远怀念过去，怀念父亲对我的爱。
　　 我们老王家祖籍江西，何年何月迁徙来到贵州镇宁的土地关，已不可考究。到祖父这一辈，共有兄弟四人，祖父排行老三。至于父亲这一辈，存活下来的有三男一女，父亲为老满。
　　 据父亲讲，祖父是当地有名的“杀猪”匠，当年只要是逄年过节，很多大戸人家都会请他去帮忙。所以，祖父虽未读过书，但却见多识广，能讲整本的《三国》《水浒》《隋唐英雄》。也许是因为疏于算计，祖父、祖母一直在辛劳忙碌中挣扎，解放后划分成分时自然属于贫下中农中的“下中农”了。
　　 家境虽不宽余，但祖父深知文化的重要，硬是将父亲送去念私塾，以致解放后父亲成为村上为数不多的“文化人”。自新中国成立后的“人民公社”开始，父亲—直担任生产队会计。直到“包产到户”后，他才卸下“生产队会计”一职。
　　 父亲留有祖父的基因，天性聪慧，但在过日子方面却与祖父大有不同。也许长期担任生产队会计的原因，父亲旱便练出一身精打细算的本领，使家庭生活相对逐渐殷实富足，也给家人带来了幸福与安康。即使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困难时期，也未让子女挨饿受冻，缺衣少穿。
　　 父亲生性耿直，古道热肠，凡乡邻婚丧嫁娶都去热情相帮，送往迎来，竭尽所能。为人处世，诚信为本，磊落洒脱，务存本性，对后代要求很严格，父亲对我们不仅有生养之恩，而且还有教育之情，厚重如山，博大如海。
　　 父亲像—头不知疲倦的耕牛，辛勤劳作。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包产到户”后，他还种了10几亩田和地。直到晚年，尽管儿孝孙贤，生活富裕，仍不顾儿女们的劝阻，拖着瘦弱的身躯，不停地劳作。我多年前写的一首《锄禾的父亲》的诗，记录了当时感受。
　　 你走上田间的时候
　　 腰就弯成了一把锄头
　　 在生机勃勃的田地里
　　 一弯就是一个中午
　　 你弯腰的动作
　　 让我想起风中沉甸甸的谷穗
　　 你直起腰的姿势
　　 让我看到了一尊塔柱
　　 你弯腰或直腰
　　 都是人生的第一高度
　　 嘴里唱着劳动的歌谣
　　 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不知什么时候
　　 你的腰慢慢变成了一张弓
　　 总想把儿女们射向理想的这方
　　 是啊，父亲弯腰如谷穗，直立如塔柱，他在田间，他在地头，他在阳光风雨中渐渐老去。当他弯腰如弓时，儿女们一个个被射向远方，那是父亲向往的地方。原来父亲的一切劳作，都只是为了儿女的幸福。
　　 记得有一年，家住大山公社新发寨的舅奶奶去逝，父亲前往悼唁。当他帮助表叔赵开明处理完丧事，已是深夜。但家里的田急待灌溉，父亲连夜往村里赶。夜色如墨，跑人绝迹。由于过于疲劳，一头栽倒在马路边一米多深的坑洞里。也许是上天怜恤，不知过了多久才从昏迷中醒来。等到回到家里已是浑身泥土，满脸血污。母亲多次跟他说，要不少种点，日子紧一紧就过去了，万一出事怎么办？父亲没有答应，因为他的肩上有一座山，一座务必要他而且只能由他背起来的山。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生的辛劳，一辈子的不容易，既没有纸言片语的豪言壮语，也没有轰轰烈烈的事迹，但用自己身体力行的淳朴、勤劳和善良，教会了我们怎样做人。父亲啊，您的善良品性深深地感化着我们！您老的一生虽然平凡，但无尚荣光！
　　 父亲可以算是村里村的“知识分子”，是热心公益，乐善好施。他承蒙祖宗遗训，具有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尤其看重子孙的读书事业。可以说，在重视子女教育和培养方面，父亲自认为此生最大的成功。
　　 父亲陪我长大的日子，我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在我们上学的那个年代，村里同龄的孩子，大部分小学毕业，最多初中毕业就辍学了。对于一般普通的农民家庭，与其考不上一个铁饭碗的学校，不如早点谋生技术或下地干活，尽早成家立业。而我们老王家的孩子，用母亲的话来说，全是读到了头。
　　 父亲是我人生旅途中的一盏明灯，在我迷路时，照亮我的行程。他教育我们姐弟三人，从小就管教甚严。从不娇惯，也从不宠爱。让儿女们从小就洗依、做饭、干家务，不许有半点撒娇。儿女们知道，父亲用唠叨表达了关心，父亲用呵责传递了爱意。
　　 父亲陪我长大的日子，我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我从小喜欢读书，父亲因此对我寄予了厚望。父亲毎逢赶场天，就会给我们带来好吃的。记得有一次，父亲笑容满面地从包里摸出一块甜糕，切成三份，仍旧是小的先挑。那个时候的甜糕，现在想起来多么的好吃。而我能够得到一小块甜糕外，还得到一本小人书(连环画)或课外读物。这比甜糕更让我兴奋几天。到小学毕业，我的连环画能装一大箱。我至今还记得，有《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三打祝家庄》《岳飞》《刘文学》等等。可惜之后，那些书不知所踪。据悉，此时这些连环画价值上千乃至几万元呢。好在我没有辜负父亲的悉心裁培。初中毕业后，我高上了县城一中，这些，很让父亲自孩了一阵子。后来，我又考取师范，上大学、读研，成了国家公务员，最后的职业是作家……完成了父亲最大的心愿！
　　 父亲节俭，近于吝啬，对人对已，一样严格。对于子女更是近乎苛刻，一粒米也不让浪费。幼年时常觉父亲严厉寡情，长大后才知世事的艰辛，生活的重压不得不如此；若没有老父的勤劳与精打细算，怎会有全家人的福乐安康。父亲的一生承受了多少艰难与困顿，他从来没有说过，他教给我们的永远是勤劳，乐观，善良。他对家人无私付出，不谈回报，他对亲戚朋友也真诚以待，善良诚实是他最大的特点。
　　 家庭是父亲的王国，母亲的世界，儿童的乐园。父亲慈爱，从未对我们子女施以拳脚。偶尔动粗，巴掌也不是垂自落下，却是从臀部自下而上蹭蹭而过，实在是蜻蜓点水。但父亲的威严却并不因此而逊色，尤其是在做人做事的大事大非面前，对我们绝不会有丝毫的宽与迁就。几十年过去了，我们所受的影响很大。
　　 我八岁那年的一夫，村里来了一位买冰棒的小贩。说是卖，其实就是小小麦、鸡蛋之类去兑换。在那个物资匮乏、生活普遍窘迫的年代，粮食维持温饱尚且不够，鸡蛋、小麦还要用来换油盐酱醋，所以偶尔吃一根冰棒是极为奢侈的享受。
　　 我同村里所所有的孩子，一路随小贩的车望梅止渴。平日里，这样的尾随，多半在失望中告终。但那天，一向极为警觉的小贩留出了隙漏，我偷了一根飞也似地逃回家中。这时，母亲正在做饭，我好像是战胜的士兵向长官请赏一样，讲迷了智取冰棒的过程，满脸的自德和兴奋。不曾想，端坐在堂屋的父亲突然跃起，举起双手……暴怒的父亲向我咆哮：跪下，不争气的东西！我在地上嚎啕，母亲在一边求情。之后，父亲给我讲了好多小时偷针、长大偷牛、逆子咬乳之类道理。也就从那时起，懂得了别人的东西不能伸手去拿。这已经深深地熔化在我的血液里。
　　 岁月是无情的，让青春流逝、让容颜老去。真正发现父亲的苍老，是在您同母亲来我工作、生活的城市。娄底火车站送您上火车时，您步履迟缓而行，我无法忍住内心的悲伤，眼泪顷刻流了下来。父亲那年才65岁，常年的劳作，让他真的老很多。父亲为我们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太多。让我有一个幸福的童年；教诲的少年；牵挂的成年。我儿时印象中，父亲雄伟的身影，已经渐现瘦削；父亲焕发的精神，已经渐失光彩。他跟我说话，多是商量与听从，他时常在别人面前，提起我多么的懂事。可悲的是，我至今仍没有给他分担一点辛劳。我常说让他别那么的劳累，多注意身体。但是我又何尝不知，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我能有一个更好的将来呢。都说养儿是为了防老，但又有多少儿女，能常伴父母身边？仔细算一算，我从19岁离开家，到外求学、社会漂泊至今。待在家里的时间，竟然只有短短的六个多月。“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父亲70岁那年，他从老家来到我工作的城市，我有意留他多住些日子，我同妻子也能补偿补偿尽些孝道。他答应了，依父亲的秉性，即便为难也不轻易拒绝他人。没想到，仅隔几天，妻子就给正在乡下采访的我打来电话，说父亲自己坐火车回老家了。第二天，父亲要弟弟给我来电话，像是做了什么错事，跟我解释道：你们那地方太热了，还是老家好。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十八、九岁的我，求学、参加工作就离开了家，也远离了亲人。时间真是过的好快，40多个春秋已够成了我的在外工作、生活的历程。一天天，一年年，岁月积淀了父亲对我太多的牵盼。
　　 那年的农历九月十一，您老过八十大寿。侄儿给我打来电话，说爷爷很想念你，希望我回来陪着过生日。当时，我在北京某新闻单位上班。于是，我当即放下手中工作，从北京乘飞机赶回老家，专门在县城街上订了几桌宴席给父亲祝寿。那天，天气晴朗，久违的亲情、家乡气息陶醉了我的心情。该到的亲人都到了，还来了我的一些同学朋友，几桌座得满满的，好热闹。
　　 多想再叫一声“父亲”，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我天堂的父亲啊，您还记得吗？2020年夏天，在安埋完母亲后，我陪您的那些日子吧。我毎天同您聊聊天，有时陪您看电视剧。您爱看电视，尤其是古装剧，诸如《西游记》《康熙微服私访记》《穆桂英挂帅》《薛仁贵征东》等等，您不厌其烦，大都烂熟于心。父亲啊，就在您即将走完人生最后里程的日子，2021年元月22日至3月18日和2022年元月15日至3月18日，我又两次回老家陪伴您。毎天上午9点、中午12点、晚上6点准时给父亲弄饭菜吃，早晚给他热洗脸(洗脚)水，早中晚给他吃药(或补品)。这三次陪伴，大概就是六个月时间。虽说是枯燥陪无味的，但也有温情的时刻。还记得有好几回，我中门扶着他来到院坝里，给他拍抖音。如今，我的拍音里，还保留着几个与他同框的视频呢。我感到：几十年来，这几次是我与您离得最近，体味最深的一段人生经历。当然，做儿的尽一点孝心，天经地义。如果，父亲在，定会沏茶，与我促膝笑谈，宽慰我的苦楚，点赞我的成绩。
　　 ……
　　 太多的记忆，无法删减。就这样从脑海中涌现出来，总是不相信父亲真的去世了，总认为这是一次长久的远行，父亲在那极其艰难困苦的岁月里挣扎的身影便清晰地呈现在脑海，那浓浓的父爱仿佛萦绕在我身心……
　　 多想留住岁月，多想留住永恒。可是父亲真的走了，而且走得很远很远……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听到你亲切的声音；从那天起，我再没有了每一次出门时您千般的叮咛；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了父亲那温暖的关爱。您曾是我们成长路上披荆斩棘者；您曾是我们身后那座温暖的靠山；您曾是我们家里精神支柱；可从那以后，就不再拥有……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已没有勇气再细数，今生的温暖已无法复制。面对您博大而厚重的爱，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我只能说，您是我最可敬可亲的人；儿的心是记载您永远的碑。
　　 生命的脆弱和人生的无常，让人感慨可也无奈。每当听到薛晓枫的《最后一次》歌中诠释的是对人生、对社会大彻大悟之后，依然恋恋不舍的痛苦，总是勾起过往场景：儿时的冬天，父亲总喜欢在家生一炉火，晚上一家人围着火堆，听您谈生活、谈人生；您总是告诉我们：路要自己走，遇到难题要自己解决，跌倒了要自己爬起来。父亲一生，生性平和、喜爱书法。他的人生哲学是“善”、处世哲学是“忍”、行为方式是“文”。在父亲看来，天人合一，天下为公，人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个谁也离不开谁的统一体，所以人和人要相亲相爱，多行善事……如今您走了，再也不会有当初那种围炉倾听的宁静。就在你生病前几个月，您说到时候见到曾孙……这一天你没等到，您对人生最朴实的愿望都化为一个永远没能等到的日子和遗憾。
　　 望着满天繁星，思念的泪，想念的痛，在午夜梦回。总是忆起父亲那慈祥谦和的笑容！父亲，我无法忘记你对我的爱，无法忘记我歉你的太多。我总是抱怨自己，为何不早点到你身边，再多陪你些日子。我明白你的痛苦，你急刻到另一个世界，因为自己的离去却伤害了我们而感到痛苦，你会恨自己离开不会痛恨自己，那么为什么不回来呢？回到我和家人身边……
　　 期望哪天还能见到您，我来不及爱的父亲！
　　 父亲，愿您在天之灵，保佑我们这个大家庭，生息、繁衍、昌盛！
　　 安息吧，父亲，愿您一路走好！早登极乐世界！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