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家乡的路(散文)
我最难忘的是小时候家乡的路,那时的路简单而便捷,很长时间只有3条路可供通行,一条是小路,一条是大路,一条是公路。小路属于人行道,很狭窄,有的窄到不能两个人并排行走,虽然窄小,因为便捷,使用频率很高;大路是车道,是走铁轱辘车的路;公路是供汽车通行的,很长时间,农村人把公路叫汽车路。
那时小路多于大路和公路,人们外出主要是徒步行走,想去的地方说走就走。爷爷几次给我讲述他步行去兰州的往事,那一刻爷爷一幅自豪的表情,充满了英雄气概。那一刻,我也想像着去到遥远的地方,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很长时间,我都喝望着行走,不管走到哪儿,最初是附近村庄,后来是县城,只要眼前是一条洁白而蜿蜒的小道,能与他人结伴而行,便会兴奋起来。读初中时,学校离家二十多里,周六周日背着馍包,几个同学或者讲故事,或者拉家常,有的时候中途休息,有的坐在路边的地坎上,有的打闹摔跤,比试着看谁的力气大。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革命大串联,串联的政治目的我们并不理解,只是觉得能够去很远的地方,看看稀奇而已。我和几个要好的同学,两次徒步到西安,有的同学徒步到延安,还有的从家乡走到了北京。即使是现在,想起那时的豪迈,并不因为荒废了学业而感到懊悔。
有一首革命歌曲叫《我们走在大路上》,唱那歌的年代,我们很少走在大路上,从我们村庄去学校,小道比大路少走五里,我对记住乡愁的理解便是记住田埂旁边的小道。
在我很小的时候,只有能坐车的和有车坐的,还有有自行车的人走大道,更多的寻常百姓终年乃至终生行走的便是田间的小道。现在,小道消失了,给许多人留下的只是年少时代的记忆。
常走小道的时候没有觉得出行难,而在条条道路车水马龙的今天,有的时候却有了行路难的感叹。有的时候是,虽然路好了车多了,出行更加不方便了。有的时候是不知道该从哪儿走,这叫选择性精神障碍,就像到了做饭的时候不知道该做些啥,或者到了吃货一条街该吃啥。
行路难不是路难行,路难行说的是路面坑坑洼洼,半个世纪前,这种情况很普遍。从我的家乡合阳到西安,走108国道,至少需要5个多小时,不少路段都是“搓板路”,一路颠簸,许多人下车后迷迷糊糊,不知道东西南北,尤其是那些身患重病,转院到省城的,本来是到西安去救命,没想到还没到西安就送了命。
我们的村庄叫和家庄,村东是108国道,村西是西韩铁路,向北4公里是合阳火车站。好多年村里人都很自豪,虽然人畜饮水十分困难,但是出行便捷,向南去渭南西安一带,走不了多远,也等不了多久,在108国道上,看见提着包的,不用招手,便有大巴停了下来,从后半夜三点,直到天黑,南来北往的车辆络绎不绝,啥时出行都可以。
让家乡人自豪的是不远处的火车站,以前,村上人对时辰的判断是看太阳,有了火车后,只要听见不远处传来的气笛声,干活的人就会自言自语地说九点了或者是下午三点了,雄壮的气笛和那车轮辗压轨道发出节奏分明的声响,像是一曲昂首阔步的进行曲,虽然还没有告别贫困,却是幸福满满。
合阳火车站因为设在南蔡村附近,当地人都叫南蔡车站。南蔡村东去10多分钟可达合阳县城,西行半个小时即是澄城县城,东西南北分布着几十个自然村,火车停靠在这里,方便着十几到二十万人的出行。
长达半个世纪,火车站成了仅次于县城的红火地段,车站西边是上万人的煤矿,矿区有机修厂、住宅区、学校,还有生活日用品市场,东边分布着粮站、木材公司等多家县办企业,车站侯车室旁是街巷,有邮电银行营业所、公安派出所,还有饭店、旅馆、小买铺、理发室和修理农机和自行车的摊点。每逢节假,出行的回乡的送客的迎亲的络绎不绝。
十多年前,即使是有了西禹高速,坐着火车去西安,依然是大多数人的首选。大约是在五六年前,情况有了变化,合阳站成了货运站,在合阳站往北20多公里一个偏僻的小村庄旁边,出现了个客运列车站,简称合阳北。
合阳北位于合阳县城西北十几公里,第一次打这里下车,虽然有些新鲜,又觉得好生奇怪,我旁边几位乘客,提着沉重的行囊,心情迷茫地念叨说:“怎么把站挪到了这里”?
合阳北的西边是纵横交错的沟壑,北面依偎着连绵起伏的山恋,附近毗邻着少数小村庄,村庄里能挣钱的都去了远方,先前留守的老人和孩子,也都去了县城,在人们的认知里,只有走出村庄,才能走出贫困。望着蓝天白云和空旷的田野,我觉得似乎走进了青藏高原。
我以为车站,尤其火车站所处的地段,应该是交通要冲,便于大多数人出行,合阳北颠覆了我的认知,这里的山野是那么的宁静,该是灵魂的归宿,合阳县城南部边缘,有块陵园,对于我的乡党们来说,似乎扫墓要比坐火车方便许多。
现在上高中比上大学还难,高考150分就可以走人,两个150分也上不了高中。一个乡党说他快要愁死了,不知道该让孙子上什么职业学校,我问他觉得哪个学校好,他说听人说上铁路学校好。我说要是毕业后把娃分到合阳北,每天见不上几个人,找不上媳妇怎么办?他笑着说这还真是个问题。我说现在的情况是,中考比高考难,找对象比找工作难。
合阳北站比合阳站看起来壮观,站台和候车室都是合阳站无法比拟的,出站后人们匆匆忙忙地向着一处坡地奔去,那是名符其实的黄土高坡,坡头上有一小块场地,停放着一辆年深日久的巴士,还有几辆私家车,很快巴士就挤满了人,也就几分钟,拉客的车便扬长而去,剩下我和另外两个人不知如何是好,我是东张西望耽搁了时间,那两个则是在卫生间蹲坑错过了搭坐的黄金时段。
正在郁闷的时候,来了辆小车,小伙问我们走不走,两个蹲坑的问多钱,小伙说:“十五”。那人说:“别人十块你咋十五”?”小伙笑着说:“都是乡党,你说十块就十块”。我很庆幸,像是绝处逢生,在没车可坐的时侯不再为坐车担忧,在县城的大街上,出租车一次5元,稍远一点或者遇有雨雪的晚上10元,5元的出租车像是招手停,有的时候见人就拉,然后一个一个去送,我觉得从火车站到县城,15元的要价并不算胡说。小伙说他家在附近,偶尔出来拉拉客,我坐在他旁边,一股淡淡的酒气在飘荡,我说:“你喝酒了?”他看了看我笑着说:“叔,你别怕,喝了点啤酒”。“你不怕查吗?”我问他,他说:“交警不来这一路。”
驶出站场,翻过一条狭窄的沟谷,然后是村道,大约两公里,是镇上通往县城的乡道,乡道是沥青路面,比村道的水泥路宽阔,偶尔会有私家车和农业机械,虽是家乡,从未走过这一路,望着绿树成荫丰收在望心里的感觉很美好。
先前只有4公里路程,步行也就个把小时,现在至少要走30公里,到了县城还要等候市内公交,然后搭乘去乡镇的巴士,到了村上,人们问我是怎么回来的,我说坐火车回来,邻居们都笑了,说是现在谁还坐火车,言下之意只有脑袋不清楚的才会这样,我有些不好意思。
西禹高速通车后,从合阳到西安的汽运班车,较之先前走108国道的时间缩短了一半,公路与铁路出现了竟争局面,大巴的优势在于随时都有,但是,火车安全平稳,票价又便宜低不少,人们还是乐于坐火车。
不知道为什么,从西安去韩城的客运快车,有段时间不再停靠合阳站,我曾去西安火车站问。车站工作人员说,铁路属于企业,去韩城的客运效益不好。我说,不拉合阳的乘客那不是更不好了。那人说,韩城市政府需要给火车承担一部分。我说,韩城是陕西经济十强,合阳是国家级贫困县,要让合阳出钱,可能性不大。我说是不是凡是火车途经的地方,都要地方政府出钱,人家没有回答我。那几年我不大出门,这事儿完全是多管闲事,人就是这么奇怪,上班的时候嫌事多,不再上班的时候又觉得没事太寂寞。过了一个月,我路过西安火车站,车站的电子字幕上显示,自2017年4月12日起,发售西安至合阳北的客票。
那年国庆节,普通快客换成了绿巨人,绿巨人属于动车,比快客更快,每日有3对往返于西安韩城,最初还是不在合阳停靠,过了一段时间,事情有了转机,但是,合阳北可以搭乘的车次,明显少于韩城。
我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虽然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合阳是名符其实的教育强县,考上大学的很少有人愿意回到家乡,考不上的又不得不离开家乡,大城市具有强劲的吸虹能力,强省会战略使西安成为合阳人最向往的地方,几乎是大多数村庄的大多数家庭,都有人在西安工作,西安又是交通枢纽,每天有大量的人往返于西安合阳两地,人们对交通的需求和服务质量的提升与日俱增。
村庄里十室九空,走在县城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是留守老人和儿童,他们居住着10多个平方米的出租房,许多人共用一个卫生间,每月几百元房租,条件十分简陋,学校附近的出租房,大多是由库房改装,只有门没有窗户。以前大多在村庄留守,随着城市化,有条件的逐步转移到县城留守。不少人在县城买了房,让老人和孩子住在小区,自己在大城打工或做生意。体制内不少人,子女在外地或国外安家落户,退休后也成了留守大军的一份子,农村发展的方向是土地经营集约化,县城是乡村的最后落脚点,也是最接地气的地方。
县城属于熟人社会,在大城市,走在大街上能遇见熟人是个新鲜事,在县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熟面孔,文革时考学当兵入职要查祖宗三代,前段时间我在合阳小住,常与不再工作的乡党扎堆聊天,他们都是活档案,说起一个人,一个村庄,会把古往今来的一切讲的清清楚楚,在与他们相处的不太长的时间,我知到了不少有关故乡的历史和乡里乡亲的多彩人生。
熟人社会的好处在于可以相互帮助,乡里乡亲的,人熟好办事。熟人社会催生着熟人经济和面子消费,好的经验可以互相介绍,也有不少的负面影响。
在大城市,你的穿戴不会引起别人的关注,完全是自已的事,在满大街都是熟人的地方,那就不完全是自己的事了,女人不把嘴抹的红点,穿得鲜艳点,觉得在没面子,红白喜事,事小了显得没面子,事情越大面子越大,但逢好日子,请贴满天飞,面子问题事关社会地位,为了面子,不得拼力去挣钱,有人说这叫死爱面子活受罪。
因为面子,人们活的身不由己。人是社会性的动物,马克思说人的本质在于人的社会性,社会性就是群体性,人不能脱离社会,每个人都生活在一定的社会环境中,根据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原理,经济地位决定社会地位,面子问题解决不了生存基本问题,在人们的社会关系中,经济关系才是最根本的社会关系,其他社会关系,在经济关系出现裂痕时,不堪一击。
将近两年,我不得不频繁地往返于西安与合阳,有时坐火车,有时坐大巴,更多的坐的是“顺风车”。火车经济,但时有时无,大巴随时可走,却有不少无奈,尤其是最后一公里,在合阳车站广场停放着不少出租,开口就是十元,他们宁可晒太阳,也不愿意廉价走一趟。一次我从西安走时做了核酸,到合阳出站时被拦了下来,扫码是必须的,还要求做核酸,两个女的说,西安是西安的规定,合阳是合阳的规定,我又交了8块钱,那天我提着行囊,去搭出租,又去讨价还价,没有10元人家不拉。文革时我曾徒步到西安,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我决定走着到达目的地。
疫情闹出了不少啼笑皆非的事。清明节回了趟西安,本来4月5日下午去合阳,想了想次日早上才出门,走前做了核酸,到合阳又做了一次,4月12日,租住的小区院子来了几位年轻女士,我以为她们是文明办来检查卫生的,她们问我是不是西安来的,我说是的,又问我是不是4月6日来的,我说是的。她们说县上有规定,凡是4月6日以后从西安来的必须居家隔离14天,又问我为什么当天不报告,我说县上的规定你们知道我不知道,规定不是保密文件,只能你们知道不让群众知道,至少,你们没有尽到宣传告知义务,我已经在大街上来来往往一星期,现在怎办么?哪几个人说:“你先去县医院做个核酸,然后居家隔离到21日满14天为止。”
后来我居住的出租屋门上贴了一张红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居家隔离”,还有一张白纸,印着几个管理我的责任人的名字和电话号码,表上印着居家隔离自4月6日至4月19日,我不知道到底该是哪天解除隔离。那天做过核酸后,我不知道怎样查询结果,问小区的下沉干部,她说她也不知道,让我打社区医生电话,我从门上那页表上找到社区医生的号码,她说这是个人隐私,她也不知道,她说肯定是阴性,要是阳性早就把我拉走了,她建议我去查国务院客户端,我变得兴奋起来,我的名字竟然到了国务院。
那段时间,从西安到合阳的人像是龟孙子,4月12日,大街小巷都在寻找从西安来的,或者从西安回来的,过了段时间解除了隔离,经常见面的朋友们问这几天哪里去了,我说被隔离了,他们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