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拼凑线索
　　
　　 晚上，无星也无月，黑得通透。
　　 夜幕下的普林制药有限公司，一栋栋的建筑物，宛如被放进玩具箱的积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夕阳西下时，公司保安室里的监控设备瘫痪了，巨大的电子屏幕失去了监控画面，公司所有摄像头失去了监控功能，成了摆设。
　　 保安室墙壁上的电子钟的时针指向了八点，四人一组的巡逻队伍不由得收起了玩游戏玩得发烫的手机，提着手电筒在公司四处转悠，两小时一巡逻。保安哥们虽然失去了白天上班时的精神头，却还是标配地身着黑色西装，红领带，白衬衫，黑色甩尖皮鞋，派头不能丢掉。
　　 巡逻队伍路过公司仓库时，举起手中的手电筒，懒洋洋地照照，甚至没有用心去看，总之和心里预判的一样，天天都是一切正常。随即，他们慢腾腾地往前走去，手电筒的光速在黑暗中晃动不已。
　　 巡逻队伍在公司急匆匆地转完一圈，飞快地回到大门口的保安室里，拉上门，继续低头玩手机。
　　 两条黑色的人影从不算高的墙头一跃而下，落下时在硬邦邦的水泥地面上就地一滚，随即敏捷地站了起来。
　　 黑色人影朝公司仓库跑去，脚落在地上时似无声响，动作矫捷，仿若鬼魅。
　　 仓库大门紧闭，大门外停着几辆东风牌大货车，静悄悄的，不见有人。
　　 两条黑影蹲在地上，快速地取下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几块酷似小盒子的GPS，随即钻进那几辆货车下，驾轻就熟地将小玩意儿牢牢地粘在货车车轮的内侧的凹槽里。随后，黑影一前一后上了围墙，一跃而下。黑影顺着公司围墙外的一排万年青树丛旁的泥土路奔跑了一段距离，上了一辆隐藏在杂草丛中的红色的牧马人越野车。
　　 随着汽车引擎的轰隆声响起，牧马人疾驰而去。汽车行驶了一段距离后，车头灯打开，明亮的灯光刺穿浓墨似的黑夜，很快将普林制药有限公司抛在车后。“我们潜伏在茫茫夜色中，我们守护人类快乐的生活，我们是和平年代的守护者冯氏二姐妹，喔吔！”驾车的冯粒粒和副驾驶室的冯琳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异口同声地说出一句打趣的话后，两人不由得哈哈大笑。
　　 牢牢地粘在大货车上的GPS电量充足，足够未来半月跟踪所需。
　　 没有证据，搜查令是办不下来的，即便是有搜查令，出库单可以造假，仓库里的货物也说明不了什么。还不如暗中查实普林制药货物的去向，落实真正的买家，顺藤摸瓜。
　　 一夜无话。
　　 翌日傍晚，冯琳琳追踪贴在货车的GPS信号，一路追踪到了重生整容医院。她一直在暗处监视货车下完货，才给冯粒粒去了电话。
　　 “冯Sir，消息无误，我已确认。普林制药的药品全都拉到了重生整容医院。”
　　 “OK。辛苦了，家门妹妹。看来，我那六百块人民币没有白花，保洁阿姨所言非虚。”
　　 通话结束后，冯粒粒把手机放在圆形的小木桌上，粲然一笑，美若三月盛开的桃花。此刻，她独自一人正坐在花园里的蔷薇旁，一面品茶，一面思索。
　　 满墙的蔷薇，宛若铺展开来的一道绿色的瀑布，虽然蔷薇花已谢，却是生机勃勃，令人精神振奋。
　　 冯粒粒的面前放着一本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一有念头就赶紧记下来，用箭头寻找线索之间的联系，潦草地画出一幅相互关联的图画。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一种她喜欢的思考模式。她手中有不少的案子就是这样侦破的，她十分擅长在纷繁复杂的头绪里找到相互间的关联。
　　 许多年来，冯粒粒得到了许许多多的嘉奖，但是她并没有把奖状、勋章挂在墙上，或者放在办公室的玻璃展柜里，而是胡乱的放进家里储藏室的抽屉里。表彰奖励对她来说毫无意义，一点也不追求，提拔为副科级领导后，更是把嘉奖一次又一次地让给了年轻的同事。对于她来说，真正的表彰奖励莫过于拼凑线索时的灵光乍现。她发现自己深深沉迷于这样的爱好中，因此尽管有多次换岗位的机会，她还是选择了放弃。
　　 冯粒粒爱这份侦查工作，无与伦比地享受于大家伙儿亲切地叫她一声冯神探。
　　 今天傍晚做的笔记本十分的凌乱，有乱糟糟的文字记录，有鬼画桃符的各种各样的涂鸦，有推屎耙凿树洞，有孙悟空抡金箍棒大闹凌霄宝殿，有小蚂蚁搬家，有老狐狸假寐。她相信这道难解的谜题的绝大部分片段都已经囊括进来了，需要做的就是把它们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面，仅此而已。她认为已经抓住了隐形的主线，需要灵巧的手将散落的珠子串起来，才会完成完美的项链作品。
　　 晚霞的最后一道光芒洒在冯粒粒略显瘦肖的脸上，落在笔记本上，照亮了眼前的一切。随即，这最后一道缤纷的光芒隐去。黑暗涌来，迎来暗夜。就在光明与黑暗交替的瞬间，她的脑海中一道闪电袭来，她及时伸手抓住了那条隐形的主线，一幅完整的画面在脑海中形成。
　　 点滴成河，东流入海。
　　 所有线索全都指向网络女主播雪儿，还有雪儿的东家所在的老巢——重生整容医院。
　　
　　 第三十二章：黑色六月
　　 案件虚假的外衣逐渐被剥掉，宛如一层一层去掉冲鼻子的洋葱皮，真相越来越清晰，甚至即将呼之欲出。
　　 重生整容医院位于滴水岩市龙门区观光大道9999号，是一栋独立建筑，旁边是蜿蜒向东的龙门区的母亲河驿马河。它的造型颇为奇特，宛如如来佛祖镇压孙悟空时的手掌，有好事之徒取名五指大厦。
　　 开好单位介绍信，审批了询问通知书，拟定了好询问董事长的每一个提问，商量好了红脸白脸谁来扮演，冯粒粒、冯琳琳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自从发现了躲藏于阴影里的重生整容医院，冯粒粒、冯琳琳兴奋不已，已是磨刀霍霍，就等几天后两人踏入毒蜘蛛的老巢，一探究竟。
　　 然而，世事难料。
　　 一场巨变正在悄然发生。
　　 自媒体时代，好事之徒者多矣。
　　 转眼到了火辣的六月，令人没想到的阴谋也是热辣辣地发生了。有人将蒋云飞飞车撞死林西东的视频，以及蒋云飞街头持枪杀害驾驶保时捷跑车的屌丝张阿生的视频制成合辑后发到了互联网上，大肆炒作。
　　 视频一传十十传百，点击量不断翻新，宛如流感病毒，传播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到了六月初，更是上了热搜，点击量已然突破千万，各种负面评论更是雪花般铺天盖地而来。
　　 “龙门区公安分局的警员冯粒粒办案不力，导致杀手不仅杀了著名企业家，而且又让杀手在街头持枪杀人，更可恨的是本来可以生擒杀手，却又是毛手毛脚地击毙了杀手，导致查获的枪支、弹药无法追查上家。”
　　 “一个小小的龙门区尚且发生枪战，整个滴水岩市呢？我们市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能够得到保障吗？我们还有安全感可言吗？真是太可怕了！”
　　 “著名企业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殒命坠落，龙门区，乃至滴水岩市的投资环境堪忧。以后谁还来投资啊？”
　　 “冯粒粒别看她长得纤纤细细的，说是模特出生，其实就是一个暴力女刑警，一次出手，把几个小伙打得或是伤，或是残，场面血腥，惨不忍睹啊！事后，背了处分才调到我们龙门区公安分局的。”
　　 流言蜚语，宛如席卷天空的嗡嗡作响的蝗虫，层出不穷。
　　 幕后的黑手怂恿大量水军，四处兴风作浪，扇阴风点鬼火，无所不用其极。他们甚至扒出了十多年前冯粒粒痛扁几个小瘪三的往事。
　　 明眼人都知道，没有内部的爆料，或者有权者的操控，案件的许多第一手资料是不可能出现在互联网上的，冯粒粒多年前的事情更是鲜为人知。
　　 后果，不堪设想。
　　 分局政治处给冯粒粒记功的材料已经准备就绪，结果也锁进了抽屉，石沉大海，再没往市局递。龙门区公安分局预备的庆功会悄无声息取消了，变脸成了头号“追杀令”，成立倒查小组，准备追责。
　　 作为负责命案侦破的一中队的全体民警，包括冯粒粒，被分局纪检组进行了多次的约谈。
　　 “身为中队长，你破案不力，还敢公然顶撞上司。之前，老纪说起你的德性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还不信。今天，我算是见识了。如果现在你给我认个错，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嘿嘿，否则嘛，明天就不知道了。”
　　 “认错？我认你妈的大头鬼！我们身在一线的刑警，为了破案，时常出生入死。你们这些躲在机关享福的政工领导，就知道对我们挑三拣四。稍微有点问题，你们顶不住压力，就把责任往基层身上推，简直就是混蛋！我没有错，何来道歉之说？要怎么处理，随便你。”
　　 六月六日，一点也不顺溜，当日下午是冯粒粒被纪检组最后的一次约谈。谈话过程中，冯粒粒与时任分局纪检组组长的毛兴发据理力争，两人谁也不让谁，冯粒粒甚至是拍了桌子，最后闹得个不欢而散。
　　 冯粒粒知道，未来将是愁云惨淡。虽如此，她也绝不会向毛兴发这样的人低头。
　　 初见冯粒粒，很多人不会把眼前这名身材高挑纤细、长相甜美、说话柔和的软妹子和警察这一职业联系起来。但就是这样一位软妹子从模特退役后，毅然加入警队，成了一名特警狙击手，后生变故，做了交警，随后的机缘巧合，成了龙门区公安分局一名不多见的刑警，唯一的负责刑侦的中层干部。多年的刑警生涯下来，坚毅的性格根植于她骨子深处，被大家调侃为硬骨头刑警。
　　 很快，毛兴发的狠话兑现了。
　　 时隔两天后，也就是六月八日上午，冯粒粒和冯琳琳前脚刚走跨进重生整容医院大门，准备和医院的院长刁德义见面，随后就接到了内勤卢总管的电话。冯粒粒被告知大队长纪大龙找，而且附带了四个字，“十万紧急！”
　　 冯粒粒接到电话的一刹那，心里咯噔一下子，她预感到这并不会是一场愉快的谈话。虽然是一个单位的，但是枪案发生后，两人心生芥蒂，几乎不见面，即便是偶尔开会一起，也是你不理我，我不理你。这次的见面，一定来者不善。
　　 冯琳琳一个人打滴滴车回潜龙派出所，冯粒粒则驾车回刑警大队。
　　 冯粒粒推开纪大龙办公室大门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纪大龙洋洋自得的样子。
　　 被戏称为胖大锤的纪大龙背着手，嘴里叼着烟，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啤酒肚凸出在LV牌皮带上缘，随着走路的步伐颤悠悠地晃动不已。他看见冯粒粒推门进来，茄子色的紫色脸堂堆起假笑，熊猫眼眯成一条缝：“小冯来了，快坐、快坐。”“有事吗，纪大队？”冯粒粒依旧站在门口，看着烟雾弥漫的办公室，不禁皱起眉头，生硬地问了句。
　　 “听说你去了重生整容医院？”
　　 “纪大队消息真是灵通，我刚到整容医院，你的电话就到了。”
　　 “龙门区就这么大点，没什么秘密可言。还有，我多次在支部会上说了，有事情及时汇报。你去调查重生整容医院，知会过大队领导吗？如果没有汇报便擅自行动，出了问题，你承担得起可能发生的后果吗？”
　　 “就是一个普通的询问，还没到汇报的程度。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小冯，我看你是执迷不悟，把领导的话当成耳边风，视把队里的规矩为无物，我看你是不想工作了！”
　　 “纪大队，这话怕是有点过了。”
　　 “小冯，你越界了。”
　　 “纪大队，你又想装怪了？我可不是软柿子，任由随便甩掰的主！”
　　 “这次不是我要拿捏你，而是分局党委的决定，你自己看看吧。”
　　 纪大龙说完，转身抓起桌上的一份红头文件，随手甩给了冯粒粒。
　　 文件的内容不多，仅一页，但是每一字都像千斤的巨石，砸在冯粒粒的胸口上，异常地难受。
　　 “为响应省厅万警下基层的号召，经分局党委研究决定，刑警大队一中队中队长冯粒粒调离刑警大队，拟调整至茶店子派出所工作。冯粒粒到所后的具体工作安排由派出所班子研究决定，报分局政治处备案即可。”
　　 “纪大龙，这事没完。我会盯紧你，一刻不停。”
　　 “小冯，后会无期。”
　　 冯粒粒将手中的文件甩在办公桌上，愤愤不平地转身出了大队长办公室。
　　 冯粒粒的身后，传来纪大龙毫无感情的嘿嘿的干笑声，笑声宛如来至阴森森的地府，令人毛骨悚然。
　　 如果此刻冯粒粒转身，定会看到那一对熊猫眼里满眼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