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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书香】智取生辰纲(赏析) ——夜读《水浒》


作者:风之丐 秀才,1356.0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461发表时间:2022-07-15 19:21:32

【书香】智取生辰纲(赏析) 施耐庵在杨志故事叙述到最热烈之处,忽然笔锋一转,开始写山东济州郓城县的事情。尽管我们都知道,说书人一张嘴,难表两家事。而人世间,涉及利益越大的事,牵扯到的人就越多。要把这么多人都说清楚,不让人感到重复或者迷惑,这就考量作者处理叙事角度的能力。一件事情当然可以一直从一个人的角度来叙述,也可以根据需要,从不同人物的角度来叙述。比如在这里,可以继续写杨志,一直写他和他的团队到了黄泥冈,碰到了那八个人,然后再说这八个人的来历;或者把杨志的事情交待完毕后再来写这八个人;也或者继续写到何涛根据他弟弟提供的情报查出了晁盖、白胜之后,再交待这八个人。可以用的方式其实挺多,这里作者为什么采用这种方式呢?
   在此前讲故事时,施耐庵用的是以人为中心来推进故事发展的方式。比如王进、史进、鲁智深、林冲以及杨志。而到这里,可以说换了一个方式,是按事情的发展来介绍人物。这事情就是生辰纲的护送与抢夺,涉及到的人物可以分成两派:护送派和抢夺派。在被抢夺后,当然就变成了寻找者和藏秘者。在这段不算太长的章节中(从十二到十九章,也就八章篇幅),出现了梁山泊的主要人物十二个(这还不算晁盖)。那么,作者是怎么把这些人物介绍清楚的呢?我们先来简单地梳理一下文本。
   一个新到任的县官,时文彬;两个都头: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横。先是概括性的介绍,朱仝出身财主,仗义疏财,专爱结交江湖好汉。尽管会奇怪一个财主怎么会当都头,但这原因与现在的这件事无关,所以也就不去细表。主要说的是插翅虎雷横,他出身铁匠,有了钱做了个小生意,也开赌场、放赌钱。作者介绍他用了句“只是有些心地匾窄”。什么意思呢?喜欢钱,并且把钱看得很重。而正是这个性格特征,使他和这件事中的另一个主角刘唐有了关系。
   雷横根据知县的吩咐,带领他的士兵巡查,抓住了醉躺在东溪村灵官庙的赤发鬼刘唐。那地方靠近当地保正托塔天王晁盖的庄子。雷横和晁盖关系不错,一者刚好到了饭点,再则在他管辖范围内抓了人,应该知会他一声。这样就去了他家。晁盖是当地的豪强,同样仗义疏财,乐于结交天下英雄,并且喜欢武艺。听到都头到家门口,当然是热情迎接。听雷横说他们抓了一个歹人,他奇怪这被抓的是什么人,借故离开去询问。这才知道刘唐是来找他的,他马上安排了一个计策,要解救刘唐。这一段叙述,是《水浒传》里叙述晁盖最精彩的部分。遇事不慌不忙,也敢于揽事,并且面子上的事情做得也很好。雷横听说刘唐是晁盖的外甥,想都没想就放了刘唐。晁盖又把雷横请到厅上,送给他十两银子。送走雷横后,他让刘唐换了衣服,听刘唐说明原委后,他只是夸奖了刘唐,却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而是让人带刘唐去休息。独自一人的刘唐有一段内心独白。金圣叹在他“腰斩”的《水浒传》中,把其中的“平白骗了晁保正十两银子”、“他必然敬我”等删除了,在他可能是觉得这样的话不应该是梁山好汉们说的,也就是梁山好汉不可能为了十两银子这么计较。但说实话,这本来是刘唐和雷横性格特征最重要的地方,他这么一删,不但使后面的打斗失去了意义,也让刘唐变得不再是刘唐,作者特意安排的雷横先出场也就失去了意义。梁山好汉当然大口吃肉,大盘分金,但当时的刘唐还不是梁山好汉。他还只是一个累了只能在破庙里过夜,为了生存不得不贩卖私盐的小人物。在他,十两银子是一笔很大的钱。在他看来,这么一大笔钱,几乎没任何重要的理由就被那个都头拿去,晁盖一定会后悔。所以他才想到抢回来,让晁盖“敬”他。
   刘唐追上雷横,讨要那十两银子;雷横不愿意还,结果引起了厮杀。追要别人送人的银子,只有刘唐做得出;为了十两银子和人家打架,也只有雷横做得出。
   两个人的争斗引出了智多星吴用。他要解劝,当然解劝不了。不过三个人的对话是三个人的性格。正在两人准备继续争斗时,晁盖赶了过来,这才结束了争斗。
   刘唐带来的是梁中书生辰纲的消息。晁盖决定做这件事,吴用的建议是这事“人多做不得,人少也做不得”。他们三人太少,而晁盖的庄客又用不上,这样就引出了阮氏三雄。
   阮氏三雄的出场很有意思。阮小二是吴用主动去找的,借口是自己在财主家坐馆,财主有事,需要十几尾十几斤重的大鱼。阮小二不表态,先请他喝酒。这样说着话顺便就要去找阮小五,结果在水上,他们碰到了阮小七。一起到阮小五家,才听说阮小五拿着簪子去赌钱,他们到了镇上。其间,有一句话,吴用暗想:“中了我的计”。作者这里一定是想塑造一个智多星的形象,但这时的这句却实在不好。原因就在于这里犯了“欲速则不达”的病。吴用是想让三兄弟入伙,但他们三兄弟入伙,不是他用计骗的,而是他们本身也觉得生活没有盼头,想要一个识货的人,然后跟随他去过快活的日子。而这也在他们和阮小五汇合后,在酒店吃饭时得到了印证。喝酒吃肉时,他们说到了抓不到大鱼的原因,说到了梁山泊的强盗们,也说到了当时官军的不堪来:见了强盗就逃命,却一路抢劫老百姓。不要说围剿梁山泊,连他们这些生活在梁山泊附近渔民的租税官府都不敢来收。这些看似闲闲的话,却在为后面杨志对官兵的说法打基础。当然三阮兄弟也说到他们对生活的想法:想过去投梁山,但王伦实在不行;现在就等有英雄豪杰来找他们。这样,吴用和他们说了晁盖以及想找他们去做的事。他们弟兄三人算是正式入了伙。
   吴用带来了阮氏三雄,他们六人正在商量时,来了一个道人,这就是入云龙公孙胜。他的出场也很有意思,本来好客的晁盖由于这六个人在,不去接待他;而公孙胜非要让他接待。三番五次,最后他居然打了庄客,这才使晁盖不得不去见他。他也是来送生辰纲消息的,并且已经打听清楚了护送生辰纲的行走路线。这样他们七个人就应了晁盖的七星聚义的梦(但晁盖却不是天罡地煞人物,这里这么想,应该是把晁盖当成宋江写的),同时晁盖梦中还有一道白光,恰好晁盖认识一个黄泥冈附近的无赖白胜。吴用觉得他也用得上,这样他们这个抢劫团队就组建完成,专门等待生辰纲到来。
   叙述到这里,再次转到杨志。由于有了前面的铺垫,杨志和梁中书对话中的好多事,像沿路到处都有贼盗,官军如何的无用等等就有了依据。也就是说那些话,有了前面的叙述,就都有了根,不会再引起人们的疑问了。这种叙述方式,当然不一定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经济的。
   智取生辰纲,非常精彩的故事,只读它会觉得计谋确实巧妙。可接着读后面的故事,茫无头绪的何涛会让我们更加感受到那计策的巧妙。可何清无意间的叙述,却彻底让这计策现形了。原来作者居然是一个“反智”主义者,他其实是相信“巧智不如拙诚”的。因为所有的智谋,可以骗了一些人,却不能骗了全部的人。这也应该是他给智多星命名是“无用”的原因吧?原本无所事事的何清恰好在一家老店帮忙登记客人时,看到了他曾经认识的晁盖,就在晁盖要说话时,应该是吴用抢先说他们姓李,当时的他就觉得奇怪,但没有说什么。而在第二天,他和店主人看到了挑担子的白胜。店主人还和白胜说了话,说挑的是卖给某个员外的醋。接着就听说了黄泥岗的事。原来这看上去天衣无缝的计策,其实是有好多漏洞的。这样,白胜首先落网。
   白胜被抓以及他分得的财物被查获,这案子其实就算是有了眉目。尽管白胜很义气,在重刑之下也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在官府面前,表现得确实像一个老江湖人。起先,毒刑拷打过几回,他都不招;听到审讯人员说出晁盖的名字,他就招出晁盖;说出其余人的名字,他也才说出那些人的事。所以问题不出在他身上,而是由于何清认识其余七个人中的晁盖。这样下一步的关键就是抓住晁盖。为保密,整个过程都很机密。可偏偏这个案件中最不可能出现问题的人,押司宋江居然是晁盖的发小,而他的心思当然不在如何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在怎么保护江湖朋友。他稳住何涛,借故离开先把机密消息告诉了晁盖。协同何涛抓晁盖的朱仝、雷横,同样心不在怎么做好自己的工作,都在想怎么放走自己的朋友。只不过这一次的重点放在了朱仝身上。
   军队协助抓拿晁盖七人的故事,是为了表现阮氏三兄弟和公孙胜的。宋朝军队是不堪,那应该表现在没有见到敌人时。见到敌人后,一百多人,被十几个人全部杀死,这种写法带有武侠性质。其中阮氏三兄弟用他们水上的功夫对付不太会水的士兵,确实不错。而公孙胜部分,由于他的飞沙走石本身就有些玄,所以那部分的叙述也就带有玄的成分。
   杀掉抓拿他们的官军,还特意放走何涛,让他去通风报信后,他们上了梁山。和以前一样,白衣秀士王伦感受到的不是自己事业将更加兴旺,而是自己地位受到空前的考验。他的决定是让这些人走。这次,被他惹怒的林冲终于爆发了。在送别宴上,林冲在晁盖七人的帮助下送别了王伦的性命。晁盖被林冲尊为梁山新主人,其余人依次重新排了座次。后来又设法从监狱中弄出了白胜,这样智取生辰纲的故事就算完结了。
   金圣叹说前面分别写了晁盖、阮氏三雄、公孙胜的本事,是他们的小传,而梁山泊上林冲火并王伦是表现吴用的。意思是他的语言让林冲火并了王伦。这当然也是一种理解。林冲火并王伦是早晚的事,与吴用说不说,有关系,但肯定没有金圣叹认为的那么大。就如同阮氏三雄要做王法不容的事,是他们已经有了那种想法,和吴用是否用计也关系不大一样。在阮氏三雄故事中,施耐庵太想表现吴用,结果不好;而在林冲火并故事中,金圣叹太喜欢耍小聪明,解读的同样不好。
   故事大体上是这样的,但这段故事中,有几个地方需要注意:
   首先,刘唐和公孙胜两人前后给晁盖送消息,说明惦记这笔货物的人确实很多。这里写出来的晁盖他们只不过是成功了的那些。
   其次,再说这八个人,晁盖是保正,按照当时的功能设定,他属于地方强豪,尽管没有具体的级别,但却是官府系统最基层负责地方治安的人。可贩卖私盐的刘唐却早已听说他江湖上的大名,也就是说他其实是一个江湖人。这也说明当时的基层已经不稳定了。吴用是教书先生,或者说他有大才,却得不到发挥,没有施展的地方,只能加入反官府的一方。阮氏三雄本来是渔民,但受到不公平待遇,在需要官府保护的时候得不到保护,他们只能转向强横。公孙胜是道人,应该是世外之人,可是他也加入了抢劫团队。这些都说明,当时的整个社会氛围中,几乎所有社会底层的精英们都有“作乱”的心态,这是当时整个社会动乱的最根本的原因。
   最后就是这里出现的人物的外号也很有特色:青面兽、赤发鬼、美髯公、插翅虎、入云龙、白日鼠等等,相信施耐庵在给他笔下的人物起外号时,一定是经过认真思考的。金圣叹觉得阮氏三雄的外号尤其有意思,他在阮小七说“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后,感慨道:“嗟乎!意尽乎言矣。夫人生世间,以七十年为大凡,亦可谓至暂也。乃此七十年也者,又夜居其半,日仅居其半焉。抑又不宁惟是而已,在十五岁以前,蒙无所识知,则犹掷之也。至于五十岁以后,耳目渐废,腰髋不随,则亦不如掷之也。中间仅仅三十五年,而风雨占之,疾病占之,忧虑占之,饥寒又占之,然则如阮氏所谓论秤秤金银,成套穿衣服,大碗吃酒,大块吃肉者,亦有几日乎耶?而又况乎有终其身曾不得一日也者!故作者特于三阮名姓,深致叹焉!曰‘立地太岁’,曰‘活阎罗’,中间则曰‘短命二郎’。嗟乎!生死迅疾,人命无常,富贵难求,从吾所好,则不著书,其又何以为活也!”在他看来,施耐庵借助于这兄弟三人的外号来总结人的一生:生命从开始(立地太岁)到结束(活阎罗),中间是很短暂的(短命二郎)。而在这短暂的时光中,又有很大一部分是可以忽略的。细细算起来,人生真正快意的日子就没有几天。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应该抛开世俗的想法,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好好活那么几天。尽管金圣叹的说法并不一定真是《水浒传》作者的原意,但还是很喜欢他这里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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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水浒传》的故事,国人妇孺皆知,水浒传的人物,亦真亦幻,有血有肉。此赏析文,从文学艺术及社会根源的角度赏析水浒,以“智取生辰纲”的片段,分析了几个水浒重要人物。智取生辰纲,可以说是水浒故事源起,从此一场轰轰烈烈的江湖绿林运动,发展开来,撼动朝政,影响社稷,最后成为农民政治运动。文章打破了故事局限,客观地,合情入理地,通过智取生辰纲,剖析了几个当事人物,发掘其背后的内涵,文笔通畅,入情入理,舒己见而符世情,叙故事而基原著。生动、真情,客观人性。好作品,推荐欣赏。【编辑:北方天马】【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207190001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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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北方天马        2022-07-15 19:28:38
  巧了,鄙人原籍即山东郓城人,以前到过宋江故地,及智取生辰纲的发生地黄泥岗(今郓城东南三十余里的黄堆集),感谢老师的赏析文,深刻、认真、有内容。问候。
回复1 楼        文友:风之丐        2022-07-16 09:58:49
  哈哈,看来确实有缘分。好多时候,读书,看到一些地名,是非常希望能实地看看的。谢谢点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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