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家饭，屙野屎。”这是当年农村里父辈们教育小孩子常常说的话。意思是说，消费是在家里，而产生的有作用的粪便却丢到了外面，这是当时农业上将人的粪便作为重要肥源的原因。同时，它还引申为“在家里消费，为别人做贡献”的含义。这句话的教育效果是很大的，小孩子听了后，冥冥之中也懂得要感恩父母，尽自己可能为家里做有贡献的道理。因为当年的“人畜肥”是农业生产的基础，农民们很重视。我自从听了这句话后，便经常憋着急需排泄的屎尿，带回自家的茅坑里拉撒。直至后来，我参加工作了，才拉在学校的厕所里。再后来，父母亲去世了，我住到了镇上，即使在后院里种点儿菜，也不用屎尿施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家人的粪便都由马桶冲进了下水道。再后来，我也基本把这句话遗忘了。
　　
　　 可是有一句话我不会忘记的，“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这是农民们经常说的一句话，后来，我更知道了这是农业生产的至理名言。在我年少的心灵里，这里的“肥”，主要指的是农家肥，比如人畜的粪便、庄稼的秸秆、地头的野草、塘中的淤泥、草木灰等，而不是用钱购买来的化学肥料。
　　 我1973年出生，对农事有印象，并且开始参与农事，那已是开放后单干的时候了。最初的记忆是积肥。大概我九、十岁时的暑假，父亲让我捡粪，就是将散落在野外的猪粪收集起来，狗粪是不屑捡的，牛粪大多留在牛笼屋里或者放牛的山上，也不需捡。我左手提着夹篮（粪筐），右手拿着粪铲（狗屎锸子），逆时针方向绕村子一圈，很快就完成了捡粪任务，夹篮里也盛了两三泡猪粪。正当我准备玩去，父亲不知从什么地方来到我的跟前，说我捡粪就是“胡”。我说捡完了呀。父亲二话不说就拉着我沿着我刚刚捡过的路线重新检查了一遍。果不其然，我漏了三四泡猪粪没有捡，而且漏掉的那几泡猪粪还是又多又大的。我惭愧不已。自从那次被查以后，我捡粪再也不敢马虎了。好像，从此父亲再也没有检查过我的活。即使我捞地认真也好，马虎也好，也不批评我，只是他要重捞一遍。为此，我非常不理解，认为父亲不重视我的劳动，做事太过细。
　　 特别是到了冬天，天蒙蒙亮，我便和大哥一起出去捡粪。下了白霜的路旁，猪粪被冻得铁硬，上向还覆盖着白霜，不过这样的猪粪只要用粪铲捣几下，便可顺利得捡到夹篮里。如果用劲不当，也会滚出来，如此反复几次才能把一窝粪蛋收入夹篮里。清晨的寒气，早已被沉沉的一夹蓝粪蛋驱散了。因为，我们知道，这些粪蛋施到田地里，就会换来稻谷和蔬菜。
　　 每年的“双抢”，对于早稻草的处理，原来是全部带（扣）起来的，用于盖屋，少量用于喂牛，正常情况下是用农粳（gěng）草喂牛，也因为是山里，所以很少用稻草来烧锅的。后来，不需要用稻草盖屋了，需要带的稻草很少。早稻草大都用于还田做底肥。人家嫌麻烦，要么把稻草烧掉，要么把稻草拖到田埂上不管，而我的父亲却把一丘田的稻草，连同割下的田畔草全部踩到田里。看着父亲比别人家整田花更多的时间时，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父亲对“农家肥”的重视与珍惜，让我难以忘怀。以致现在居住在县城里、完全脱离农业生产的我总觉得每天拉的粪便从马桶里冲走非常可惜。一天不多，十天多。一年下来，流失的可是不少的肥料。不禁想起——
　　 改革开放前，包括城市快速发展前，那时城乡融合得较好，公厕、单位厕所、集体厕所里的粪水那可是个宝，周边的老百姓争着来取，用作肥料，顺便也成了厕所的维护人。
　　 当城市进入快速发展期，城市规模大了，城市与农村的距离也大了，而公厕也普遍建成了化粪池，粪水发酵后就从下水道流走了，虽然无需人工疏导了，节约了处理成本，结束了捣大粪的历史，但是大量的粪水被浪费了。
　　 随着城镇化的发展，人们生活方法的改变，加之乡村人口的减少，土田流转，规模化种植，中国14亿人口，农村常住人口约5亿，而留在农村种田种地的而又充分利用人粪便的不多。所以估算起来，中国有10亿人的粪便是进入下水道，进入了化粪池，最后流入河流而浪费了。如果折算成化学肥料，每年要多消耗多少化学肥料，可想而知。
　　
　　 以前，我的父亲种田也施化肥，但由于底肥足，化肥的用量很少。早稻田基本不用药，更不会用除草剂。反观当下，化肥、农药、除草剂是种田必备的“三剑客”，不仅增加了种田的成本，还带来了严重的粮食质量安全问题。
　　
　　 由于人工成本的增加，一家一户的农业生产都已渐渐冷落农家肥了，更不用说种田大户的大面积种植了。庄稼庄稼，全靠化肥当家；不，全靠化肥、农药、除草剂当家。
　　 “现在是回不去了”，城市里的粪水已很难再利用。可我们惋惜的不只是10多亿人的粪便的流失，最主要的是种田的人追求的是粮食数量，而不是粮食质量，不去养护土地，对土地只有不断地索取。“落红不是无情物，花作春泥更护花。”每当我读到这句诗时，心里就感到无比羞愧，因为我们很多人已经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吃家饭，屙野屎”一族。
　　 网上有专家说，洋鸡蛋更有营养，更安全，土鸡蛋不仅营养不全，还带有病菌。还有网民说，看到农民用粪水浇蔬菜后都不敢吃农家种的蔬菜了。大棚里的蔬菜干净、漂亮、统一、没有虫眼，很受年轻人的喜爱，更受饭店、食堂的亲睐。种种现象表明，当下不仅仅是“吃家饭，屙野屎”的问题，更严重的是人的观念发生了改变，变得极为自私，与自然法则背道而驰。
　　
　　 不可“吃家饭，屙野屎”。这里的“家”，如果以前说的是“小家”，那么现在说的应该是“大家”。我们在享受美好生活的同时，不能忘本，要像珍惜粮食一样珍惜“农家肥”。要知道，广阔的农村，广阔的土地，才是我们真正的赖以生存的家。
　　
　　
　　 2022年7月9日
　　 2022年7月20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