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13日深夜，风雨凄凄，寒风刺骨。心绪不宁的我突然接到外甥打来电话，从他的哭声里，我知道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二姐走了。二姐离世时，正值疫情肆虐，过了大半年之后，才将她安葬于二姐夫老家的祖坟山上。
　　 二姐小时候吃过很多苦，长大后命运又多舛。她中年丧夫，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将三个孩子拉扯大，没想到日子刚有起色，却溘然长逝。仔细想来，二姐竟然连一天福都没享过，怎不叫我心如刀绞，悲痛万分呢。
　　
　　 一
　　 小时候的二姐个头长得比同龄人高，脾气火爆，力气也大，做事雷厉风行，从不怕事，像个男孩子。
　　 有一次我上山放牛时，寨子里一位名叫大牛的大哥哥叫我替他看牛，自己却想躲清闲，我不干，他就使劲踢我屁股，痛得我大哭起来。在不远处地里干活的二姐听到我的哭声，赶忙跑过来。知道来龙去脉后，二姐就地捡了一根木条，抽打了大牛几下，还揪着他的耳朵要去找他家父母评理。大牛自知理亏，赶紧给二姐求饶认错，表示今后再不敢这样了。
　　 二姐个头比大姐稍高一些，姐妹俩走在一起时，人们经常分不清谁大谁小，甚至会把二姐误认成大姐。大姐性格温顺，做事慢三行五，虽说是姐姐，心里时常畏惧着妹妹。
　　 有一回，她俩一起上坡搬包谷，二姐背了二大背篼回家了，大姐却连一背篼都还没背到家。因大姐干活慢，两姐妹很晚才搬完那块包谷。晚饭时间到了，家里人实在等不到她俩，就先吃了。干完活回到家，二姐就生气地把菜端在自己面前，不准大姐吃。大姐心里清楚是妹妹嫌她力气小，干活慢，耽误了吃饭时间，就嘟着嘴说，你力气大怎么了，力气大不一定能养家。我力气小，说不定将来命比你好。二姐一听，气更不打一处来，一下子把菜全倒进自己碗里。大姐无奈，只好忍气吞声，用菜汤泡着饭吃。二姐侧眼看到大姐可怜兮兮的样儿，心软了，又把碗里的菜分些给大姐。还哄着大姐说，你是大姐，我逗你玩的，快吃吧。大姐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二姐从小敢作敢为，敢担责任。那时候家里很穷，没啥吃的。二姐饭量大，饿得快。有天晚上，她趁父母不注意时，在水缸里拿了一块泡着的二块粑藏在她和大姐住宿的屋子里，心想等到晚上用木炭火烧着吃。不料母亲用水时发现了，她随即提着木条，把我们几个叫来站着，问谁拿的。还说不老实交待，就要全部挨揍。其实，大姐知道是二姐拿的，但她哪里敢讲。这时，二姐举手站了出来，承认是她拿了，说她晚上饿得很，想烧二块粑吃。妈妈考虑到二姐干活卖力，劳动量大，又是长身体阶段，就心软了。放下木条对二姐说：你想吃，就直接给我说，这样做是错的，知道不？二姐赶忙点头认错，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二
　　 时光匆匆而过，不知不觉二姐长成了大姑娘，一米六九的个子，梳着一根黑黑的大辨子，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散发出青春活力。那时家里很穷，父母只送我们三兄弟读书，让大姐和二姐在家里干农活。他们总认为女儿长大了，终归要嫁人，读不读书没啥关系。
　　 后来大哥参加工作了，我们一家人为他能跳出农门深感自豪。那时兄妹们除了听父母的话，就最听大哥的话了。有一天，二姐去找大哥办事，他的一位朋友看到二姐聪明伶俐，就悄悄对大哥说，想给二姐找个好婆家。大哥回到家里，把这事告诉了爸妈和二姐。
　　 没过多久，大哥朋友带着一个年青小伙子来到了我家。小伙子姓肖，名叫肖志发，家住息烽县温泉镇龙泉村甘水井村民组。这小伙看上去性格温顺，言语不多，一说一个笑，个头不太高却蛮结实的。据说他只有几岁时父母就过世了，是挨着他大哥长大的。他哥在那寨里能说会道，还是村里的干部，家庭比较富裕，吃穿不愁，是寨里二十几户人家中最好的。
　　 大哥说他和朋友去过肖志发家，这家人的确不错，寨子周边田土多又肥实，是住人的地方。父母听后，考虑到二姐性格刚烈，只能找一个性格好一点的，今后才会过好日子，于是就同意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后，妈妈和大嫂一道去了肖家，打算实地看看这家人的真实情况。那时交通极不方便，出门后要走十多公里的山路才到公路边，然后坐一个多小时的班车到黑神庙街上，又从黑神庙街走半个多小时的公路到小寨坝火车站，折腾到下午五点钟，才坐上开往开阳磷矿的火车，在中途天台站下车后，再走二十多公里的崎岖小路，紧赶慢赶，终于到了这户人家。
　　 那天，妈妈和嫂子到肖家时，天已经很晚了。第二天一看，这家人单家独户坐在半山腰上，坐的地方就和这小地名一样，一点水也没有，吃水要到六七里远的山下去挑，这哪是住人的地方啊。女儿嫁到这地方，岂不是睁着眼往火坑里跳吗？回家后，母亲反悔了，坚决反对这门亲事。可倔强的二姐除了听大哥的话，任何人的话都听不进。还直怪妈妈当初不送她读书，说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姑娘，只要别人不嫌弃她就算烧高香了，哪有挑三挑四的本钱嘛。爸妈知道她是倔脾气，一旦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只好由她去了。
　　 两年后，二姐出嫁了。二姐嫁过去不久，二姐夫他大哥就提出把家分了。二姐小两口分出来后，只得了两间破烂不堪，又矮又窄的木房。二姐感觉这家分得一点也不合理，可看到他大哥家子女多，负担重，又对丈夫有养育之恩，也就不吭声了。
　　 为改造房子，二姐夫和二姐常常抽空到山上砍树、抬树，一棵一棵筹备修房木料，用了近一年时间，修起了四间木房。1990年8月，二姐夫因劳累过度，积劳成疾，患上了心脏病。那时，我已参加工作了，母亲看到我二姐夫病得严重，在当地医院治疗不见好转，就叫我抽时间陪他到省医学院去检查。经过省医专家诊断，二姐夫的病已到晚期，无法治疗。一个多月后，年仅42岁的二姐夫离开了人世。
　　
　　 三
　　 二姐夫一走，所有重担全落在了二姐一人肩上，二姐日子过得是黄连煮苦胆，苦上加苦。那期间，许多好心人见二姐还年轻，都劝她重找一个，为她分忧。可二姐心想自己已有半大不小的三个孩子，怕拖累别人，还怕这些已经没爹的孩子再受委屈。想着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自己苦点累点，等孩子们长大就好了。于是，二姐不再动嫁人的心思，下定决心用勤劳的双手，把孩子们抚养长大。
　　 有苗不愁长，渐渐地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们长大后，认为老家坐在半山腰上，不通公路，生产生活极不方便，一点儿发展前途也没有。加上儿子成年了想讨个媳妇，人家姑娘来看后，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为这，二姐揪心死了。
　　 要改变现状，只有到山下公路边重新选址建房。可前些年二姐夫生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哪来钱建房啊！面临这些困难，二姐没有低头，她带着孩子们一起挖地基，平整地基，靠喂猪、养鸡和种点粮食拿到街上去卖，一分一厘积攒。那几年，二姐和孩子们从未买过一件新衣服，一双新鞋子，赶集买东西时，饿了就忍着，把节约的钱用买来水泥、沙子、砖等建房物资，经过三年多的点滴积累，终于建起了一栋二层楼的水泥房。
　　 房子竣工后，一家人终于搬了新家。没想到不到两年，息烽县与开阳县要修一条联通二地的高速公路，恰好这条路要从二姐家房子处经过。二姐家房子被征拆后，孩子们想到父亲过世二十多年来，母亲独自一人撑着这个家，累得死去活来，应该享享清福了，就用拆近款在息烽县城购买了一套100余平方的房子，一家人搬进了城里。儿子跑货运，两个女儿进厂上了班，一家人日子过得还算称心如意。
　　
　　 四
　　 可好景不长，一家子住进城里不久，二姐感到四肢无力，吃不下东西、厌油、恶心呕吐。到医院一检查，二姐患上了严重肝硬化。医师说二姐患病时间长了，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病情十分严重。
　　 其实，二姐生病由来已久，但她一直强忍着。有时实在受不了，就悄悄去镇医院里买点药服用，病稍微好点又忙着下地劳动。有一天，大女儿下地劳动回来，看到母亲用一棵木棒顶着肚子，汗珠从头上密密麻麻冒出来，手里还拿着白菜。女儿吓着了，问妈妈怎么了，妈妈回答说，可能是天气太冷了，到土里割菜着凉了，肚子有点痛。还说没事，不用担心，一会儿就好了。现在回想起，孩子们才知道她是舍不得花钱，才没把实情告诉他们。
　　 二姐一家在县城购买房子用光了所有的钱。听医师讲，要想入院治疗，就要交上万元的住院费。二姐听后，心里很不愿意。我和二哥知道后，立马商量，分别拿出伍千元给二姐交了住院费，让二姐安心在医院住院治疗，可二姐想到两兄弟各自家里都有负担，不忍心让我们为她花钱。我和二哥对她说，这钱就算是借给她的，等她病好了，今后有了再还给我们。这样，二姐才勉强同意了。
　　 经医院专家诊断检查，二姐左肝萎缩了三分之一，肝几乎不工作了，治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还悄悄告诉在场的亲人们，说二姐留在世上的时间不多了。当时离春节只有六天，二姐坚持要出院。为了让二姐能回家和亲人们过个团圆年，我们只好同意她出院。过年后，二姐时常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儿女们为减轻她的痛苦，又把她送进了县人民医院医治。没想到她这一走，竟然成了永别。
　　 前些日子，我们深怀沉重的心情，来到二姐墓前，献了花篮，点了香烛。我心里默默地为她祝福，愿二姐在天堂无病无灾，舒心自在，再也不用劳累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