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整理这一回笔记时想到我们国家伟大的领袖、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当年之中国，若不是他提出改革开放的发展目标，指引着中国的发展，也许就没有今天中国的经济腾飞。
　　 改革不仅需要智慧，也需要人格的魅力。当他提出“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发展才是硬道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等一系列理论后，中国从此以后就走上一条欣欣向荣的康庄大道。
　　 一个国家，需要一个伟大的改革家和创新者作为当家人；一个企业，一个家族，同样也需要一个富于创新思想，有魄力和执行力的管理者，这样的企业和家族的事业才能长久的发展。所以在读小说这一回时，想到探春她们的改革和执行力，不得不由衷的佩服和感叹：排除贾府受到政治因素的影响外，仅仅从管理的角度出发，探春的管理是有效的，而且也将会把贾府带出经济的拮据境地。
　　 然而贾府最终走向衰败，其根本的原因在于那个腐朽落后的政治体制。作者站在历史的高度，已经预见到封建社会最后的苟延残喘。所以作者用悲情的笔法，写出了这样一部内容丰富，又充满生命历程和人生哲理的小说。也许作者也很迷茫：一个久远的体制即将谢幕，然而接替它的新时代却还比较遥远，所以一切的东西，都将走向混乱、迷离、模糊之中，最后的选择，也不过是一场空幻而已——未来的时代该由谁来主宰？也许只能交给信仰，交给宗教去解释。
　　 然而“信仰，是最伟大的绝望。”作者写这本小说，也正是写那个时代的哀歌，更是对那种政治体制的绝望。
　　
　　 二
　　 小说这一回开篇便讲到探春的施政。我们不妨跟随作者，慢慢地来看看这几个女子是怎样兴利除弊的。
　　 平儿服侍凤姐吃过饭过来，所看到的院子一片静寂，每个丫头和下人都规规矩矩井然有序，说明了探春的“三把火”已经对下人产生了威慑力量，管理已经进入正轨。从她们的讨论中可以明白，探春已经看出贾府里重复支出的成本太多，所以她的改革第一步便是“节流”。
　　 首先探春看到的不仅仅是前一回学里读书重复支出的钱，而且从园子里众小姐丫头日常所用的头油和脂粉里，也有许多重复花出去的费用。
　　 这里她讲到一个管理上的问题：本来小姐丫头的头油和脂粉是公家统一采购，并按等级和人头分配的，然而采购者的不负责，花了钱买了些劣质产品回来，致使众人又得另花钱重购，这样既浪费物质，又多花费银两。
　　 探春道：“因此我心里不自在，饶费了两起钱，东西又白丢一半！不如竟把买办的这一项每月蠲了为是。此是第一件事。第二件，年里往赖大家去，你也去的：你看他那小园子，比咱们这个如何？”平儿笑道：“还没有咱们这一半大，树木花草也少多着呢。”探春道：“我因和他们家的女孩儿说闲话儿，他说这园子除他们带的花儿，吃的笋菜鱼虾，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从那日，我才知道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
　　 我们可以分析一下公家采购头油和脂粉的问题：凡是一个组织里，从事采购的人，或多或少会从供应方获得好处。中国人的生意经里面，客户之间关系的维护在所难免，然而当这层关系用金钱来衡量的时候，就会产生腐败，采购方与供应方就形成了利益链，所以很多组织的采购部门，在一般人看来，都是肥缺。然而探春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其实她早已经看出了贾府里采购存在的问题，只是她没有当家，不便出手管理。
　　 现在他坐镇大观园，自然顺理成章地指出可以解除专购丫头和小姐们头油和脂粉的费用了。那么，没有公家的采购，而这些油头和脂粉的钱从哪里来呢？
　　 这就讲到探春管理的第二步：“开源”。
　　 话得从她去赖家吃酒说起。探春说人家的院子比贾府里小得多，却可以承包出去，除去平日园子里的花销，一年还有剩余的钱。这便触发了探春对管理大观园的思考——何不仿效人家，合理地利用资源，使本来闲置的东西产生价值呢？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一个管理者基本的管理素养：眼里融不得沙子——看见不合理的地方，善于思考和想办法解决。
　　 于是探春便把自己的想法抛了出来：
　　 宝钗道：“天下没有不可用的东西，既可用，便值钱。难为你是个聪明人，这大节目正事竟没经历。”李纨笑道：“叫人家来了，又不说正事，你们且对讲学问！”宝钗道：“学问中便是正事。若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
　　 宝钗不愧是皇商家的孩子，她其实很懂经营之道。她早已看出大观园里物质的价值，也看到了商机。然而自己又不是贾府里的人，也不是当家的，所以不便说明。这次趁此机会，讲出了自己的看法：物虽可能换成钱，可以经营，但做生意也得讲文化和道义，否则就会变得市侩和奸诈了。做生意讲学问，才能使生意长久下去。同样做管理也是这个道理，一个有学问的管理者，一定会把管理工作做得有条不乱，也容易生发出管理的新思路和新方法。
　　
　　 三
　　 所以当探春获得宝钗的支持后，就把自己的想法满盘托出：
　　 探春又接说道：“咱们这个园子，只算比他们的多一半，加一倍算起来，一年就有四百银子的利息。若此时也出脱生发银子，自然小器，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事；若派出两个一定的人来，既有许多值钱的东西，任人作践了，也似乎暴殄天物：不如在园子里所有的老妈妈中，拣出几个老成本分，能知园圃的，派他们收拾料理。也不必要他们交租纳税，只问他们一年可以孝敬些什么。一则园子有专定之人修理花木，自然一年好似一年了，也不用临时忙乱；二则也不致作践，白辜负了东西；三则老妈妈们也可借此小补，不枉成年家在园中辛苦；四则也可省了这些花儿匠、山子匠并打扫人等的工费：将此有余，以补不足，未为不可。”
　　 前面探春只说出了开源节流的思路，这一大段文字却指出了开源节流的方法：
　　 一是对大观园里所有物质价值的重新定位和认识；
　　 二是采取承包制或者专人专管，让人尽其用，物尽其所；
　　 三是讲到这样管理的结果——那一、二、三、四点中，既看到了效益，又让大观园的管理更加有序。再者，也让园中的老婆子更加有积极性，这真是一举多得的创新改革！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出，探春的思路是非常清晰和明白的，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管理人才。
　　 受到探春和宝钗的鼓励，平日里沉默少言的李纨也充满了激情，她的思路一下子打开了。当探春说到衡芜院和怡红院没有出息之物时，李纨一下子指出了这两处的出产，并且指明了所出之物的价值。
　　 李纨忙笑道：“蘅芜院里更利害！如今香料铺并大市大庙卖的各处香料香草儿，都不是这些东西？算起来，比别的利息更大！怡红院别说别的，单只说春夏两季的玫瑰花，共下多少花朵儿？还有一带篱笆上的蔷薇、月季、宝相、金银花、藤花，这几色草花，干了卖到茶叶铺药铺去，也值好些钱。”
　　 李纨讲这两处的产出时，突然让我想到管理上的一个方法：头脑风暴法。即在不受任何限制的情况下，集体讨论问题能激发人的热情。人人自由发言、相互影响、相互感染，能形成热潮，突破固有观念的束缚，最大限度地发挥创造性地思维能力。
　　 所以一个优秀的管理者，应该要更大程度地让所有参与者充满激情，让他们的思维开放和发散，这样不仅调动人的积极性，更能获得新的管理思路。如果一个管理者选择躺平，一切照旧，那么这个组织几乎没有什么希望可言。
　　 在大家的讨论中，有几个温暖的场面出现。一是当平儿听见众人如何管理大观园的想法后，发表了她的意见：
　　 平儿道：“这件事须得姑娘说出来。我们奶奶虽有此心，未必好出口。此刻姑娘们在园里住着，不能多弄些玩意儿陪衬，反叫人去监管修理，图省钱，这话断不好出口。
　　 这里平儿并没有反对众人的想法，而是站在自己主子的立场上，既赞成探春的改革，又维护了王熙凤的面子。所以宝钗随后取笑平儿很会说话里，表示了她对平儿的喜爱。
　　 站在探春和王熙凤的立场看，假如二人之间有什么意见和冲突，当听到平儿这一席话，不仅彼此之间会消除矛盾，而且还会感到羞愧。所以探春听了平儿的话，很有感触地说：
　　 我早起一肚子气，听他来了，忽然想起他主子来：素日当家，使出来的好撒野的人！我见了他更生气了。谁知他来了，避猫鼠儿似的，站了半日，怪可怜的。接着又说了那些话，不说他主子待我好，倒说‘不枉姑娘待我们奶奶素日的情意了’，这一句话，不但没了气，我倒愧了，又伤起心来。我细想：我一个女孩儿家，自己还闹得没人疼没人顾的，我那里还有好处去待人？”口内说到这里，不免又流下泪来。
　　 推心置腹，将心比心，这是平儿在探春与凤姐之间起了很好的桥梁和纽带作用——让王熙凤放心，让探春感动。平儿的形象一下子在这里显得无比的高尚和亮丽。有时候我作为一个管理者就想：很多时候在公司里的员工，他们在领导之间传递信息时，是不是也像平儿一样，从大局及和谐的角度出发来考虑呢？还是添油加醋地增加管理者之间的矛盾？这是一个考验人品的话题，希望读到此处的读者们，可以静静地想一想。
　　 当然，探春的感动是有感染力的。李纨从探春的言行中，受到了感染，一是佩服探春的才华，二是想到探春这样的出身，在管理上的不易，所以从敬佩到怜爱，触动了她那颗柔软的心：
　　 李纨等见他说得恳切，又想他素日赵姨娘每生诽谤，在王夫人跟前，亦为赵姨娘所累，也都不免流下泪来，都忙劝他：“趁今日清净，大家商议两件兴利剔弊的事情，也不枉太太委托一场。又提这没要紧的事做什么！”
　　 人性的美好在这里体现了出来。管理需要“法”的威严，然而管理者之间却需要更多的理解和温暖。作者闲笔处，写尽人间多少温情脉脉的场景——在正统和伦理社会中，对女子虽然有许多束缚和压抑，然而在此时，几个女子却表现出了人间无比的宽容、理解、和谐和体贴。
　　 有时候我想，为什么天使总是女性化的，菩萨也似女性般的温柔和善目，也许人们有一种美好的愿望：如果这个社会由女子主导，也许社会就更和谐，更平静，也更温情些罢。
　　
　　 四
　　 大家看看，通过这四个女子对大观园一琢磨，便有了思路，有了方法，并达成了统一的意见。接下来的事，就是如何用人。
　　 用人之前，必须得识人。也就是说，对园中的下人，有一个清晰的了解：谁擅长哪一行？谁擅长做实事？谁擅长管理？等等，得一一对应和考查。
　　 这里就出现一个用人的争论。当平儿说可以叫莺儿的妈来管理草花时，宝钗就站出来反对。
　　 宝钗道：“断断使不得。你们这里多少得用的人，一个个闲着没事办，这会子我又弄个人来，叫那起人连我也看小了。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人来：怡红院有个老叶妈，他就是焙茗的娘，那是个诚实老人家；他又合我们莺儿妈极好。不如把这事交与叶妈，他有不知的，不必咱们说给他，就找莺儿的娘去商量了。那怕叶妈全不管，竟交与那一个，这是他们私情儿，有人说闲话，也就怨不到咱们身上。如此一行，你们办的又公道，于事又妥当。”李纨平儿都道：“很是。”探春笑道：“虽如此，只怕他们见利忘义呢。”平儿笑道：“不相干。前日莺儿还认了叶妈做干娘，请吃饭吃酒，两家和厚的很呢。”探春听了，方罢了。又共斟酌出几个人来，俱是他四人素昔冷眼取中的，用笔圈出。
　　 宝钗不答应莺儿的妈去管理香草香花，自有她自己的小算盘：
　　 一是他本不是贾府里的人，莺儿和她妈更不是，由一个外人来管理大观园的香草香花，还从中谋利，必然引起大观园里众人的非议。所以宝钗为了避嫌，坚决地否定了。
　　 二是他推荐焙茗的妈前去管理，也是大有深意的。首先莺儿认了焙茗的妈作了干娘，这两家下人之间关系不一般。其次焙茗是谁呢？贾宝玉的小跟班。假如他妈管理有什么不到位的地方，贾宝玉也不至于动怒。更何况，贾宝玉在外有什么活动，她可以通过莺儿的妈打听得到，所以宝钗的棋，是下一步看三步，步步为营。
　　 不仅如此，宝钗的利害之处更体现在他对人性的理解上。这就体现在她们管理的第三步：利益分配与共享。
　　 当然，探春其实也想到了分配这一点，也有具体的方法。这次大观园的改革，类似于当年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只是年终的产出不缴公家，只留作小金库——取之于大观园，用之于大观园。二是余下的收入，承包者可以自行分配，这大大地调动了园里老婆子的积极性，从此以后，大观不仅管理有序，就是日常老婆子们的斗酒玩牌也会少了很多。
　　 这样的分配表面看是非常合理的，然而宝钗却看出了一个问题。她知道这样会引起收入的不公。有一句话说得好“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是人性的弱点，所以宝钗比探春高明的地方在于他洞悉人性。
　　 “……一年竟除这个之外，他每人不论有余无余，只叫他拿出若干吊钱来，大家凑齐，单散与这些园中的妈妈们。他们虽不料理这些，却日夜也都在园中照料；当差之人，关门闭户，起早睡晚，大雨大雪，姑娘们出入，抬轿子，撑船，拉冰床，一应粗重活计，都是他们的差使：一年在园里辛苦到头，这园内既有出息，也是分内该沾带些的。——还有一句至小的话，越发说破了：你们只顾了自己宽裕，不分与他们些，他们虽不敢明怨，心里却都不服，只用假公济私的，多摘你们几个果子，多掐几枝花儿，你们有冤还没处诉呢。他们也沾带些利息，你们有照顾不到的，他们就替你们照顾了。”众婆子听了这个议论，又去了账房受辖制，又不与凤姐儿去算账，一年不过多拿出若干吊钱来，各各欢喜异常，都齐声说：“愿意！强如出去被他们揉搓着，还得拿出钱来呢！”那不得管地的，听了每年终无故得钱，更都喜欢起来。
　　 宝钗的这一大段话，站在不同的立场上讲出了深刻的道理，语言漂亮，深入人心。从企业管理上看，她们开创了我们现代企业的一种新的管理思路：股权激励计划。——相当于把大观园里的管理权限以股权的形式承包给了某些人，而剩下的人虽然没有股权承包，却可以拥有虚拟的股票，他们可以享受这些虚拟股票的分红和增值，不承担决策和风险。而当这一承包活动受到损失后，大家的共同利益就会受到影响，所以所有的人都会极力支持和维护这一种承包经营模式。
　　 这种模式用现代的话讲，就叫利益共享，让所有的人分享改革的成果。这不正是我们多少现代企业苦苦寻求的改革之路么？可惜得很，我们现实许多企业家，并不完全有这样的思想，他们把管理视为一种政治斗争，把争权夺利看成是管理的精髓。岂不知道，企业管理的真正目的是让更多人受益；创造更多的社会财富；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而不是中饱私囊、唯利是图。
　　
　　 五
　　 当时光已经进入到二十一世纪，在看过去几百年的历史，《红楼梦》这部小说，依然有它值得我们思考和学习的地方。一部伟大的小说，在于他能从人的本性上着笔，客观地再现人性的美与丑，善与恶，又能客观地提出对社会进步的思考。
　　 当我们读到这一回大观园的改革时，联想起当年中国走向对外开放的改革之路：一路上的曲折；一路上的不可预测的风险，考验着前辈们的思想和意志。今天，前辈们没有走完的路，摆在后人的面前，我们没有理由退缩，也没有理由拒绝，更没有理由躺平。新的时代，需要新的观念，新的思想，也需要管理者的魄力和勇气。
　　 只有这样，我想我们的梦想才能真正地成为现实。
　　
　　 2022年7月26日夜于金犀庭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