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个人去文艺路上的陕西省戏曲研究院看了一场眉户戏《梁秋燕》。先前只在电脑上看过开场的那一段，唱腔很好听：“阳春儿天，秋燕去田间。慰劳军属把呀么把菜剜，样样事我要走在前面。人家英雄上了前线，为保卫咱的好家园。手提上竹篮篮，又拿着铁铲铲。虽然说野菜不值钱，也算是娃娃们心一片。//菜叶搓绿面，小蒜卷芝卷，油勺儿吃了香又甜，保管他一见心喜欢。秋燕只觉心里喜，放大脚步走呀走得急。二嫂和我一同去，约会好等她在这里。”
　　 应该说这是很好的一个戏，难怪当时就风靡西北各地，到现在已经演出了一千多场。“看了梁秋燕，三天不吃饭！”当然是形容这戏看着过瘾。孔子听了韶乐“三月不知肉味”大概也是这意思吧。你可以想象当时在乡间是怎样的轰动，人们茶余饭后议论的是这戏，走路和干活嘴里一定唱的也是这戏。故事是新故事，贴近时代，反映的又是当时提倡婚姻自由、反对包办婚姻的突出矛盾，要知道中国几千年来年轻人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之前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普遍地没有感情基础，也不了解对方的情况，真正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抱着走！”我问我父亲结婚前见过我妈没有，他说没有见过，只知道给了“六个布”和180斤棉花的彩礼钱。所以那个时代的感情悲剧也很多。不是说父母包办的婚姻就一定感情不好过不好，夫唱妇随幸福一辈子的也很多；倒是自由恋爱的结婚又离婚的还不少，所以这事情不是绝对的。但是父母包办的婚姻过不好酿成了悲剧的总是要受到谴责的，恩格斯把这不成功的婚姻归结为“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但是自由恋爱上吊自杀的，人们却没有什么可说的。所以，到了新的社会，特别是互助合作开始了，青年男女都参加了集体的社会活动，在共同的生产劳动和集体生活中就很自然地产生了感情，他们迫切地需要自己能够对自己的婚姻做主，而作为封建家长的代表父母还是在顽固地坚持着自己的立场，继续干预子女的婚姻。在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下，新中国成立了，改天换地了，人们的精神面貌也发生了根本变化，特别是新《婚姻法》颁布，顺应了这种潮流，对青年人的思想和人生都起到了彻底的解放作用，因此反映这一主题的眉户戏《梁秋燕》一出来就受到了社会大众的极大关注，不管是青年人还是他们的父母，因为这关系到了他们的切身利益。一部文艺作品如果不反映时代精神，这部作品对这个时代就没有多少价值。那些竭力反对“文艺为政治服务，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人是不懂这个道理的。你不反映这个时代就不会引起共鸣，就不会引起广泛地关注。
　　 这个戏吸引人的除了故事，还有唱腔，选用眉户戏，旋律委婉动听，演员演出的也很投入到位，舞台背景始终是关中农村的麦田、油菜和一树桃花，舞台布置也很简单，就是秋燕家、董家湾婆家、区政府办公室，再就是村外道路等场景。一共八场戏，衔接的很好，一出一出自然展开，中间也没有休息，看了两个多小时，竟不觉得累，这让我自己都觉得奇。
　　 《梁秋燕》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1951年，新中国成立的第三个年头，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深刻变化，刚实行了土地改革，广大农民分到了土地，很多地区开始了农民自发的互助合作运动。陕西关中地区的农民梁老大家的姑娘梁秋燕19岁了，她跟同村男青年刘春生相爱，但是秋燕却是在解放前就已经许配给了董家湾的董学民，梁老大当时收了董家几石麦子的彩礼，不然日子也熬不过来。很快就解放了，只是董家的孩子董学民还小，只有不到十六岁，还在城里读书，就一直没有嫁娶。
　　 秋燕大了，经常跟同村小伙春生一起参加识字班、学习、开会、慰问军属等活动，就爱上了春生，两个人一个要当劳动英雄，一个要当模范团员，是一对志同道合的好青年。但是两个人接触多了就有了风言风语，春生是光棍一根，秋燕却是有婆家的，婆家还催着要给娃办喜事呢。梁老大受不了风言风语，害怕败坏了自家名声，就催促媒人侯下山赶紧跟董家商量结婚的事情。
　　 董家湾的董家条件很好，男人在西安城做生意，董母管着家里，就一个儿子在城里读书，如果再给娃把媳妇娶上，这是多好的日子！所以媒人侯下山来说要再给梁家10担麦子和200万钱（旧币），梁母丝毫没有犹豫，赶紧就掏钱。而侯下山却只给了梁家3担麦子和180万钱，自己昧了人家7担麦子和20万钱。
　　 梁老大还有一个儿子叫个梁小成，也是二十六岁了还没有娶上媳妇，这也是梁家很大的一块心病。其实梁小成私下也跟一个寡妇张菊莲好着呢，只是张菊莲的婆家不同意，如果改嫁就要收30担麦子。张菊莲婆家不是心疼张菊莲，而是心疼娶张菊莲时花的彩礼钱，张菊莲又没有生养，除了钱，他们也并非一定要反对她寡妇再嫁，就是觉得不能鸡飞蛋打亏了本钱。梁老大听说这事情也不同意，觉得自己儿子娶个寡妇吃亏了。梁母却不以为然，说她看着张菊莲那娃好着呢，张菊莲才二十岁出头，不要说现在，就是解放前娶个寡妇的事情也多得很，只要娃愿意，嫁过来照样给你生娃跟你过日子，有啥吃亏的！这件事情梁老大没有坚持，还卖了自家的牛准备给人家办彩礼呢。
　　 梁老大和媒人侯下山害怕夜长梦多，就不顾秋燕的反对定下了婚事，并确定了到区政府去割结婚证的日子。而秋燕为了稳住她爸并打探清楚收取彩礼的情况，就假意答应这事，同意去领结婚证。梁老大见秋燕心回意转，也很高兴，但他不知道秋燕是要跟春生到区长那里告状并跟春生领结婚证的。
　　 梁老大、梁秋燕、董母、董学民、侯下山都到了区政府。区长问秋燕和董学民是不是自愿，两个人都说不是自愿，是包办，董学民直接说自己才十六岁，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呢！秋燕不愿意，董学民也不愿意呢！这下直接把事情给拆穿了弄烂了。区长就批评梁老大这件事情做得不对，都新社会了，政府刚刚颁布了新《婚姻法》，主张婚姻自由，反对封建包办，你们这样做就是违法的。但是梁老大心里的疙瘩还是解不开，他说共产党啥都好，就是婚姻自由这一条不好。自由自由！自家的闺女给人家自由了去，而自家的儿子却没有自由来个媳妇。正在这时，梁小成跟张菊莲也来了，他们拿着乡里开的介绍信，也是来“割”《结婚证》的。区长现场就断了官司：梁家董家的婚约解除，彩礼协商着退给董家；秋燕和春生，梁小成和张菊莲自由恋爱，合情合法，当下就给两对新人办理了结婚登记。全剧到此落幕，一个十分完满皆大欢喜的结局。
　　 坐在剧场里看着这个戏，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心里激动不已。时代确实变了。那个充满理想主义的年代过去了。问题是它不是真的就完全消失了，它已经深深地埋藏在了人们的心里，所以一想起来人们就会产生一种因为高尚而感动的情愫。
　　 一切都变了。理想变了，道德和价值观念变了，社会风尚变了，追求变了。争当劳动英雄和模范共青团员，在当时是先进青年的标志，而现在谁会追求这些呢？连说出来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如果你说你的理想是当一个劳动模范当一个英雄而不是当一个政府官员、资本家、娱乐明星，你爸你妈都会骂你没有出息，说你胸无大志，白白地培养你了，还给你报了那么多的班。如果放在当代，董学民无疑是梁秋燕最理想的结婚对象（当然董家还能不能看上一个农家女又是另一回事）。董家家境殷实，董学民有知识有前途，毕业后肯定在城里工作，婚后肯定不用下地劳动，过去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现在也说“学习好不如嫁得好”“宁坐宝马哭，不坐自行车笑”。甚至还没有结婚就在想着离婚后怎么分割财产呢！现在的婚姻里面还有爱情吗？我们怀念的并不是那个过去的时代，我们怀念的其实是那个时代人们的理想情怀以及朴素与纯真。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狄更斯在一百多年前抨击资本主义罪恶时所说的话在今天竟然同样适用。最好的时代是因为“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时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自然力的征服，机器的采用，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轮船的行驶，铁路的通行，电报的使用，整个整个大陆的开垦，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来的大量人口，——过去哪一个世纪料想到在社会劳动里蕴藏有这样的生产力呢？”（《共产党宣言》）；最坏的时代是因为这个社会没有脱离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距离人类最崇高的社会理想越来越远。
　　 这是一个物质财富极大丰富的穷奢极欲的时代，这是一个吃饱了吃撑了吃出浑身毛病的没有健康的时代，这是一个都要做人上人的时代，这是一个利己主义理直气壮好不羞愧的时代，这是一个只讲个人奋斗不讲集体主义的时代，这是一个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挣钱和获取地位的缺乏激情不能让人感动的时代，这是一个资本家和官员和娱乐明星荣耀的时代，这是一个体力劳动者沦为卑贱者的时代，这是一个警察最多坏人最多监狱里关押罪犯最多的时代，这是一个瘟疫肆虐疾病流行的摘不下口罩的时代，这是一个什么坏事都有却唯独没有爱情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