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书记”（散文）
　　
　　 刘本顺62年出生，蒜鼻，豁牙，矮个，其貌不扬。随知青父母在乡下长大，79年落实政策才返城工作。他上学少，年纪小，干什么都不如人。干了一年，领导选他学开车。那时百废待兴，财力有限，摩托车凤毛麟角，有自行车已觉自豪。轿车要局以上部门才配给。申请多次好容易批下来。驾驶员要绝对忠诚可靠，确保安全。刘本顺通过层层筛选，获得参加公费培训考驾照资格。
　　 开轿车人人羡慕，不再夜以继日的下车间干活，刘本顺很感激。怕给领导留下不好印象被撤换，更是小心翼翼，认真驾驶，不敢有半点纰漏。叫开就开，叫停就停，从不问停多久和为什么……空了就擦车，加水，未雨绸缪，时时保持车身光洁。无事就坐车边，保证随叫随到。
　　 四人帮垮台了，国家迎来新生。经过批斗、游街，蹲牛棚，干校锻炼，几起几落的领导，又重返岗位。权力失而复得，更觉重要。有的精神抖擞，有的肆无忌惮。刘本顺天天与领导接触，是职工中的佼佼者，不叫司机称‘书记’，表示尊敬近乎。
　　 蔡书记是一把手，一个五十多岁的矮胖老头，整天夹着公文包，用车最多。书记轻易不说话，却一言九鼎，看看都威严。
　　 刘本顺帮开关门。上车就开，一路无话。
　　 局长高大，五大三粗，比书记小十来岁。平时话虽多，从不与刘本顺多言。常跟着进高级酒店，局长酒量大，啤酒肚明显。乘着酒劲常感叹：“乱弹琴！”刘本顺知道对蔡书记有看法，暗提醒自己：是非皆因多开口，这个耳朵听，那个耳朵出，权当什么没见，明哲保身最好。
　　 半年后，蔡书记主动找刘本顺，说：“晚上到我家，把东西运乡下。”说一不二的突然语气柔和，刘本顺有点受宠若惊。
　　 当夜，月明星稀，不时有云团飘过。刘本顺与书记一起把家中的彩电，落地风扇，冰箱，微波炉，青鱼干，烟，酒……搬上车。这些紧俏商品，书记说“不知谁晚上来串门丢下的。”连拉三趟，最后一批蔡书记让他拉回家。
　　 从那以后，蔡书记把他当成自己人，话逐渐多起来。有好处，从没忘了他。
　　 以后，刘本顺换了几个领导。老的年轻的男女都有，体验了各种性格，各种领导方式方法。有的雷厉风行，有的持重老练。做法不同，各有千秋。
　　 刘本顺整天生活在领导中间，耳濡目染学到很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能说。久经风雨，越来越老练，领导一开口，一使眼色，便知该如何做。有时还偷偷暗示别人，常起到事半功倍效果。口碑越来越好，影响也越来越大。
　　 领导对刘本顺信任，把他当成知己。出车公私兼顾，为亲戚捎点货，给邻居带点菜，有求必应。单位发福利，从来优先。每年评比，领导提名，都拥护。
　　 与领导一起进出，车不用一直开，很轻松。赚吃赚喝，名利双收。他非常珍惜自己的工作，常提醒自己：要取得信任，必须多为领导考虑。不能信口开河，要守口如瓶。
　　 领导也感激刘本顺的执着忠诚。经常有回报。有领导的，就有司机的。有时还额外奖励。刘本顺知道，这是在堵住口，成拴一起的蚂蚱。市场上紧缺的东西，家中从来不缺。新鲜鱼虾，畜禽肉，不花钱，冰箱满满的……
　　 给领导开车，经常接触，听到看到很多。知道与谁亲密，什么重要，也不能透露。这不仅是团结问题，领导万一出事，自己饭碗也将不保。养成习惯，一路平安；嘴无遮拦，前程艰难。保秘密就是保饭碗，要与领导风险同担。
　　 随着各项政策的健全落实，不正风气，渐渐消除，各项制度逐渐完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单位不能安排子女和亲属，便利用职权联系别的单位，假借名义，选择工种，破格提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利互惠，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时代在发展，BB机。大哥大，手机，越来越便捷。送礼不再拎着，银行卡转账，神不知鬼不觉。刘本顺逐渐被移出界面。开车时，领导电话私聊，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只当没听见。慢慢地，刘本顺感到领导不再崇高神秘，与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对下面严厉，一本正经。对上同样毕恭毕敬，唯唯诺诺。也有普通人的爱好和苦衷。只是他们的交际范围更广，品味更高，烦恼更深。
　　 领导也不一样：有的大公无私，说做一致，舍身忘我，一心为民。也有的假公济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心底龌龊……刘本顺见领导因贪污受贿蹲监忐忑不安，为自己捏把汗。有时暗地自嘲：一脚踏油门，一脚在东门（看守所）。时时告诫自己：守住底线，小心为上！
　　 为领导开车多年，刘本顺耳濡目染，明辨能力有很大提高。不再谨小慎微，躲到一边。看到不顺眼的，会挺身而出，据理力争。他见识多，敢争辩，大家都愿与他商量。夸他是信得过的老书记。
　　 进入新世纪，轿车已普遍，领导有车自己开。刘本顺仍干他的老本行，为单位到外地取图纸，送材料。跑遍全国，车换了好几辆，达几百万公里，可由地球转几百圈。轻车熟路，熟悉各种关系，知道该如何打交道。任何难题都能轻松解决。从来没耽搁，也没出过事故。看问题不同凡响，技高一筹。处理事务也得心应手，灵活自如。
　　 因为出远门，刘本顺乐意为远离家乡的打工仔、学子，捎东西，提方便。空着也是浪费，帮忙乃举手之劳。刘本顺还帮推销产品。搞农产品，果品，交换。前几天，桃农因疫情桃子卖不出，很焦急，求他代销。他说：“收桃季节，到处可买。打八折吧，让买者有利可图。”朋友很爽脆：“听你的！”刘本顺又电话联系有关单位，一下销售了两千多箱，解决了难题。送桃子感谢。买的人捞到便宜也感激他。
　　 再过几个月刘本顺就退休了，准备带着老婆到四处旅游。老婆不出门，照顾老人孩子也不容易。一起去欣赏祖国的大好河山，让她也拓宽视野，长长见识。老传统不能丢，为别人多提供方便，能帮的仍不要袖手旁观……要对得起叫了几十年的“老书记”！
　　 2022，8，5震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