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生活】老铁“闺蜜”(散文)
在我的心目中,最铁的“闺蜜”,不是发小姐妹,不是知己文友,而是陪我耕读数十年的一支笔。
小学三年级,该用钢笔写作业了,可家里捉襟见肘,母亲真拿不出买钢笔的钱来。如果没有钢笔,犹如上战场没有枪啊!我皱着眉头,一脸的不高兴。我翻出二哥的钢笔,刚想体验一下,却发现笔尖开叉了。这时,父亲正在劈编筐的荆条,有节奏的嚓嚓声传进耳鼓。我突发奇想,能否把荆条削尖,蘸着墨水当钢笔用?我随手抽出一根荆条,用斧头剁成小段,拿镰刀削尖一头,蘸上墨水一试,尽管写一笔得蘸一下,还真能写成字。小小的发明,令我喜不自胜。那晚,我伴着油灯,把做笔的经过记录下来,写成一篇作文《我的第一支‘钢’笔》。由于是亲身经历、亲身体验,写得是真实生活,投入了真情,老师在每行字下画了红圈,还在作文讲评课上,当范文读给同学们听,表扬我写得具体生动感人。同学们把赞赏的目光射过的那一刻,我两腮飞上红霞,眼睛里跳跃着火苗儿,一颗文学的种子埋进了心田。
那时候,大姑在深山里教书,有一天放假回来,发现我用自制“木”笔写作业,弄了一手墨汁,脸上还挂了“彩”。一阵心疼后,她从包里拿出来一支蘸水笔,洗去红墨水送给了我。细看这支笔,细高的个儿,笔尖是钢做的,握在手里,我高兴得真想翻跟头打滚儿。用蘸水笔写字,横平竖直,有棱有角,还提高了写字速度。大姑看着我的眼睛,笑着说:“三年级了,该写日记了,记得每天写篇日记。”我问她:“每天写?有那么多好记的吗?”她说:“日记日记,一天一记。”她若有所思,指指门前的石榴树问我:“哪是棵什么树?长得好看不?与其它树有什么不同?它什么时候出叶?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石榴?叶、花、果什么颜色?它多大年龄?你喜欢它吗?为什么?”大姑的一连串问号,像一排子弹射来,弄得我猝不及防,膛目结舌。门前的这棵树陪伴我长大,天天打照面,却没有正眼看过它。年年吃石榴,年年没有留心过,更没有感觉到树妈妈的辛苦和无私。我站在树下,认真仔细地观察起来。
初秋时节,正要成熟的石榴压弯枝头,有单个的,有背靠背聚在一起的。半红半绿的大石榴,翠色欲流的叶子,枝头还有迟开的红艳艳的花朵……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没有想到,最美的风景就在身边。提起笔来,文思泉涌,我把听到的、看到的、体验到的、想到的,全部倾注于笔下,酣畅淋漓地诞生出一篇《身边最美的风景》。姑姑看了表扬我说,有天赋,写得好。我把那笔紧紧握在手里,梦想的种子,在心田沃土发芽了。
那支蘸水笔,我用了一年多,笔尖就磨秃了。于是,我吞吞吐吐向母亲表达了买钢笔的想法。母亲却转移话题,讲了一个文不对题的故事:一个小伙子,5岁成了孤儿,他没有被饿死,靠勤劳的双手不仅养活自己,还帮助有困难的人。他的行为感动了神仙,那神仙送给他一张画,画上是个美丽的姑娘。小伙下田劳动,画上的姑娘,就从画上走下来,给小伙做饭洗衣裳,后来给小伙当了媳妇,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听完这个故事,我对母亲说,给我买支钢笔,我也会编这样的故事!母亲没有想到岔开的话题,又被我扯了回来。她把目光投向父亲,眼睛里泪光闪闪。父亲病着,脚又红又肿,无缘无故地疼痛,已几个月不能干活了……我瞬间意识到自己在难为父母,心里暗想,那小伙可以用双手养活自己,我也有手呀,为什么就不能凭自己的本事,买一支钢笔呢?
1971年深秋,一个周六的中午,我听到几位同学在一块嘀咕,要去背脚挣钱。一块木板从七岔背到供销社,往返要走40多里山路,力气小没有耐力,是不能去的。但2块钱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我顾不上吃午饭,趴在泉边喝了一肚子凉水,就跟着同学进山了。那一次,我受尽了饥饿、劳累和害怕的煎熬,最终背回一块木板,换了1块8毛钱。买来钢笔的那一刻,我没有喜极而泣,而是捧在手里,认真地看了又看。它一身黑色的装束,纯朴憨厚得像布衣农民。拧开笔帽,锃亮的不锈钢笔尖霸气地露了出来,那是活生生农耕犁铧的缩小版啊!我突然明白了,人们把写作叫作笔耕,实在太恰当了!我左手捏住笔脖,右手抓住笔管,顺时针拧开,看见了“胸无点墨”的皮囊。我想,没有灌上墨水之前,它只是一道摆设,好看而不中用。我把笔尖放进墨水瓶,让它“咕咚咚”地喝足了,笔管里的墨水就通过“毛细血管”,源源不断地滋润着笔尖,落在纸上的字迹,清晰可见,生动活泼,赏心悦目。这支钢笔,我爱不释手,视作“初恋”、看作“闺蜜”。平时,放在抽屉,藏在心里,不肯轻易示人,只在学校写作业,晚上灯下写日记时,才拿出来小心翼翼地使用。有了它,我仿佛有了飞行的翅膀。
从小学到初中,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1975年,我初中毕业,如果凭考试,我升高中一定没问题。然而,那时上高中实行的是群众推荐政策。等父亲把落选的消息告诉我,我哭成了泪人儿。大山里的农村女孩不再上学,就面临着要谈婚论嫁、结婚生子,当一辈子家庭主妇,围着磨道锅台转一辈子。爱书人不能再读书,伤心沮丧,失魂落魄,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只好蒙头哭泣。心爱的钢笔呀,我还想靠你大展宏图,却就此别过,不再相依相伴。我感觉走进了漆黑的夜里,看不到光亮,当老师的梦想,就这样折断了翅膀……我不甘心,死都不甘心。我拿出钢笔,在日记里倾诉心声,泪水墨迹模糊成一片。父亲看在眼里,心疼地为我开释:“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父亲的话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什么孟子曰,他是谁?他说的话什么意思?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哽咽着和父亲犟嘴。父亲不愧是老初中生,笑着解释说:“老天要赋于你重任,就要磨炼你的意志,培养你坚韧不拔的品格,增长你的才干,提高你超凡的素质,不光要学习书本知识,社会也是大课堂呀!世上哪有一帆风顺的事。不服气是吧?不气馁付出行动才有希望。”父亲的这番话,真的是醍醐灌顶,让我茅塞顿开。是啊,这是老天在有意考验我,是我人生必经的坎坷。静下心来,我又猜想,父亲的话有可能是善意的谎言,但我宁愿信以为真,从此不再怨天尤人。参加生产劳动的间隙,别的女孩聊天做针线,我却手里捧着书。我没有忘记读书,没有忘记日记一天一记。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啊!这一年,我记录了民风民俗、人情世故;记录了大自然原汁原味、卓然清丽;记录了地域文化,幽默生动的群众语言;记录了民间故事、神话传说……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这一年,我在广阔天地的风雨里,在社会大学的熔炉里,得到锻炼,长了身体。更重要的,是自信大增,为后来笔耕积累了素材,丰富了生活阅历。
吉人自有天相。父亲的话竟然真的应验了。在农村劳动一年后,我重返校园。经历了生产队“铁姑娘”队的历练,我更知学习机会来之不易。3年高中、2年师范、4年大学进修自学、9年耕读,我喝足了墨水。腹有诗书气自华,气质格局都变了。36年教书生涯,多少次伏案夜读,多少回奋笔疾书,教科书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备课教案写了一本本,每周一次的作文辅导写下水文……那支钢笔,鞍前马后,贴身丫鬟般任我使唤。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不知不觉,我退休了,人生的小船驶入花甲之年。同龄人大部分开始养老,跳广场舞、打麻将、逛超市、做家务、含饴弄孙。说好听点是享受天伦之乐,实则成了家庭廉价保姆。而我没有放下手中的笔,重拾旧爱,以创作为乐,见缝插针,笔耕不辍。由此,我的退休生活丰富多彩,心态变得阳光,处事风格变得淡定从容。
老铁“闺蜜”,我心中的“璞玉”,记录生活的“代言人”,时光不老,我们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