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香】浆水(散文)
浆水,是一剂良药。
作为西北农村人的主要饮食文化精髓,它,从来没被人们当做十三花席一样追捧,但功不可没。
千百年来,祖先们早已把它用运到养生文化中了。它既可以调味,又能养生保健。经过发酵过的有益菌食材——浆水,有健脾开胃、消食解腻、清热解毒、解暑祛浊的功能,更能平衡肠道菌群。浆水不是药,但能治病。它属于药食同源。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适合哪个地区生长、食用、流传的东西,就是最好的养生食材。浆水酸菜,也不例外。
适合做浆水的菜很多,主要以萝卜菜为主。夏天用萝卜叶或苦苦菜、云盖菜、白菜,秋天将萝卜叶淖好淘洗后用石板压在缸底,冬天做浆水时每次掏出一部分和在萝卜丝里面,墨绿、橙黄,夹杂白色萝卜丝,看起来生命感十足,食欲满满,营养也不差。农村人的蔬菜主要靠浆水酸菜和咸菜。
做浆水是每个农村主妇的必修课,我们叫“投浆水”。现在想想投浆水的“投”字也是有道理的,把淖好的菜投进缸或罐里,烧一锅开水,同时刷半碗面粉水倒进锅里溢起后再倒入缸中,面粉起着发酵的作用和原理,用擀面杖搅动几下,盖上盖子捂一两天,意在发酵。发酵的过程也是活化的过程,让其有了生物活性。也可以这么认为,浆水是活的。
浆水缸里必须有浆水“萌子——引子”,我们叫浆水“介子”,介,媒介的意思。浆水介子一般都是提前在缸里留一部分,或自家的坏了后没有时,去别人家要几勺子,但主人在舀够浆水时必须往回倒一勺子。传说不回扣一点,自家浆水就被别人家引走了,不酸了。由此可见,浆水是有灵性的。
成功的浆水上面总是飘着一层白花,舀浆水前要先撇掉(倒掉),其实不撇也行,只是看着不清爽。“白花”是浆水的精华,是一种有益菌,也称益生菌。虽然益生菌的功效用眼睛看不出什么神奇,但比药更直接,更环保,更安全,更有效,更省钱。
西北的农村人,可以说是用浆水喂大并养活的,几乎顿顿不离浆水,当然这是我小时候的印象。生活富裕后的现在,农村人不一定天天吃浆水。七十年代除了浆水、洋芋,好像再没有啥可“炫耀”的。农村主要靠浆水酸菜调味充饥,那时候我不知道那种不太喜欢的浆水杂粮饭菜,恰恰救了我们的肠道。和小时候惧怕的清汤寡水一样,因为贫穷,吃不饱肚子,反而拯救了后天之本——脾胃。
浆水的“寡”是有益菌活跃的呈现,它能促进肠道蠕动、运化,容易消化的同时也容易清除肠道垃圾,不存在代谢产物堆积,也就没有大腹便便之体态,谈不上三高和油腻面容。那个年代,字典里没有减肥二字。
逢年过节偶尔吃几顿肉食后油腻感顿生,用母亲的话来说:“炝一碗浆水烧些拌汤、或吃一顿浆水面,肚子里踏实。”的确,偶遇消化不良,或食欲差,或口渴不适时,做一顿浆水面,立马胃口大开,肚子里积聚的“重重疑团”顿时云消雾散。
入夏后,浆水成了座上宾,几乎顿顿都要吃,杂粮、白面轮番上阵。浆水懒疙瘩、莜豆面片片、荞面条条、荞面搅团、糜面疙瘩(钉钉)、玉米面片片、莜豆面散饭。还有豆面拌汤与“雀儿舌头”,(也就是把豆面用手搅拌成麻子大的圆豆豆,将擀好的面叶下到一起,豆面“豆豆”沉集在锅底,白面面叶漂浮在上面。有人称此为“鱼儿汆沙”。)再调上几筷子熟油韭菜叶,黄、白、绿分明,那个漂亮啊,一看就食欲大增。
色香味美的还是小麦面饭,有浆水洋芋面、白面三角面片、白面拌汤、白面长面,最珍贵的还数白面长面了,长面长面,长长久久,寓意深刻,香味浓郁。长面也是过年时必不可少的年饭。
除了浆水长面和荞面条条、荞面搅团,几乎每一样饭离不开洋芋的掺合。
天热时,干活出汗后口干舌燥、疲乏烦恼一拥而上,想喝一碗浆水的欲望马上浮现,它不但解暑、解渴,还能清心宁神、除烦解郁。一碗浆水凉粉或一碗浆水面下肚,所有的烦热躁动瞬间被安抚。真乃知我者,浆水也。
尤其夏天,任何一种饭,调上浆水就有了药用价值。因此酷暑季节,我们农村很少见有中暑症状。偶尔有头昏脑胀、眩晕恶心、或腹痛腹泻、或偶遇呕吐,不知何因,舀一碗浆水喝了会轻松许多,不知不觉中症状消失。所以但凡有这类症状,首先记起的是浆水,而不是药。有时候来不及炝浆水,就舀一勺生喝,因此凡是遇到此类症状或中毒事件,就来一碗浆水,好像浆水是万能的。
夏天厨房飘出来的香味莫过于韭菜炝浆水了,在庄院外就能闻见那股清爽怡人的香味。炝浆水也是一门技术,先熟菜叶子,后炝浆水。在热锅里倒半勺清油,将切碎的韭菜或葱叶或蒜苗倒进锅里炒熟,顺便撒一撮盐,铲出来后立马倒进浆水,等浆水泛起浪花时撒少许盐。地椒花、芹菜叶、香菜,也是浆水最和谐的搭档。夏天可谓是浆水的世界,炊烟升起的地方,大多有股浆水味,而且每一家炝浆水的味道不太一样,老远就能分辨出这是谁家的味道。
浆水有一个特性,它认人,那就是每一个人做出来的味道不一样。虽然都在缸、罐、或坛子里窝浆水,但每一家、每一个人做出来的味道截然不同,有的特别酸,有的不太酸,有的清香四溢,有的陈旧味浓烈(就是我们所说的老浆水味),有的甚至有股臭味,是接近坏了的特殊酸味,但能吃,不香而已。
做浆水是一道功夫,也是一门艺术,吃浆水是一种享受,也是一个福气。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经过二十多年的肠胃疲惫期后,开始重新审视农家饭菜,被我背叛后的农村生活原来是那么高大上。浆水又常年落户在我家,只是从母亲投浆水的大缸变成了小坛小罐,窝好后用罐头瓶子储存在冰箱。想吃时舀两勺子,用花椒熟油炝了后食用。我发现花椒炝浆水有个好处是吃了不腹胀,浆水性凉,花椒性温,而且味道清香,与韭菜叶相比,各有其味,各有其功。
杂粮和浆水是绝配,小时候不爱吃的杂粮饭也被提上议事日程,而且越来越爱吃,偶尔来一顿浆水懒疙瘩或莜豆面酸菜散饭,改变饮食结构。每当吃起杂粮浆水饭,都会生出敬畏感,祖先的智慧和发明,让我们倍受呵护,在满足口欲的同时均衡营养,保持人体气血阴阳的动态平衡。浆水乃阴性食材,可灭阳性食物过燥引起的火热。
食物吃多了胃部烧灼感明显时也可以喝浆水或吃一碗浆水面化解。尤其现在的人,吃香喝辣太多,胃肠负担太重,隔三差五吃一顿浆水面,既减轻肠胃负担又可解除营养过剩所堆积的毒性。
浆水除能化解辛辣油腻外,还能解百毒,但不包解百毒,它有破解密码,适合它攻略的毒,就能迎刃而解,不适合的毒,就爱莫能助了。尤其杏仁吃多中毒后喝一碗浆水,立马缓解不适症状,其他食物中毒后喝浆水同样可解毒,比如狼毒花根、苜蓿根之类中毒。
小时候因为无知,记不清是尝到狼毒花根还苜蓿根微甜便嚼了几口,随后出现恶心、呕吐、眩晕等不适症状,中午时提着一筐柴草,昏昏沉沉不知怎么甩绊到家门口的,扔掉筐子一头栽倒在门滩,天旋地转,心想,这次死定了。不知在地上趴了多久,姐姐发现不对劲后跑回去端出来一碗浆水给我灌下去,缓了一会儿恶心眩晕症状减轻,濒死感消失。原本被死神拽到半路的我,被一碗浆水救了下来。到现在吃杏仁多了还会想起用浆水解毒。
浆水能解除的东西,药物不一定能。浆水能解决的问题,就不要用药物来解决。
夏季,有浆水风味的农村,是一道风景,也是一个传承打卡地。有浆水的城市,更是一个传奇。这种传奇,恰恰被我坐拥。
浆水面解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