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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东篱】留坦山纪事(散文)


作者:吴孟友 秀才,1067.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719发表时间:2022-08-18 03:19:07


   古老的葛公镇境内,东北方向,崇山峻岭之间,上世纪七十年代,修建了一座水库,取名“红旗水库”。库水由东往西顺势而下,形成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河水流经天井村,将天井村一分为二,分成南北两个天井,即南为上天井,北为下天井。我家住在下天井的小河沿,沿河是一座山,名曰“卧虎山”,因整座山像一只偌大的老虎卧在那里,故而得名。这是祖上传说的,现在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后来,又改成“留坦山”,这里还有个美丽的传说呢。东晋道教学者,著名的炼丹大师葛洪,在留山炼丹时,看到对面一座山形如卧虎,好生奇怪,想过来一睹“卧虎山”的风采。
   为何修改为“留坦”,弃“卧虎”这样颇具气势的山名而不用?似乎没有什么记载,但古文字训诂看,留,留山也。卧虎山本是留山的一个余脉。坦,平而宽广。看来山势平缓,坦字能够准确地表达山的样貌吧。不过,留坦山的名字,在我的心中不如卧虎山,一切怀念似乎都离不开“卧虎”两个字。就是现在上了年岁的人也多称卧虎山。
   还有关于留坦山形成的一个传说。一日,葛洪徒步而来,走到山边便踏羊肠小路而登,很快到了山顶,坐在了“老虎”背上。葛洪举目四周,除了对面留山外,其他都是一些小山,眼界还算开阔。“虎”背上有一条石,平坦而光滑,葛洪高兴地坐了下来,很舒服,由于路途疲劳便躺下来,不知不觉睡着了。从留山到此,躺下来怪舒坦,后来这座山就叫“留坦山”。这是民间的解释,我觉得更形象些。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留坦山由于体积太小,名不见经传,是家乡一座默默无闻的小山。后生们长大后春潮般地涌向城市读书、打工,没有几人知道这座山了。
   就是这座故乡的山,一直萦绕在我的梦境里。想起它,记忆便回到了快乐的童年。对于别人,不入眼,对于曾经留下故事的人,再怎么不起眼,也都藏着这个人的传奇。就像有人将文字书写下来装裱好悬于房间,有人挂在门头,有人雕刻于石头,有人刻在摩崖,我的字,哪怕再怎么丑陋,也珍藏在我的写字本上,留在我的心间,成为一种不可抹去的记忆。留坦山给我的记忆是那么丰满,那么浪漫,抹都抹不去。
  
   二
   小时候,在那个饥饿的年代,到了春、夏、秋就饿不着我们。春天有山杏、梨子、山梅子、桑葚、大麦泡;夏天有莓果、灯笼果。野葡萄、野黄桃;秋天有山楂、八月炸、山桔子等,我们一群孩子从“虎头”爬到“虎尾”,一天下来,吃了个嘴紫肚圆。我们的意识里有着一种信念,既然是卧虎山,那吃到山中的果子,一定会长得虎背熊腰,虎头虎脑。多么幼稚的想法啊,可那是最真实的我们。
   留坦山,雨水充沛,土壤肥沃,山旮旯里,树林间,长满了野菜,放学回家,一篮篮采回家喂猪。听大人说,国家三年困难时期家乡人靠的就是这些野菜救了命。一座不大的山,给山下的人多少荫庇和关怀,山不言语,山下的人却铭记于心。所以,从此我也认识到,凡山,在爱山的人心中都是神圣的,无论大小,无论驰名还是卑微。
   夏天来了,林子大,什么鸟都有,山雀、猫头鹰、八哥等有名字的,无名字的。最有趣的是陶鸟窝,乘鸟不在,偷偷掏出鸟蛋。鸟多、蛋多,蛇也多,菜花蛇、乌风、灰蟒、竹叶青、甚至还有响尾蛇和五步龙等。变天的时候,父母是不允许孩子入林的。傍晚的时候,也不许靠近林子,因为不光有蛇,还有豺狼虎豹。记得六岁那年,一个傍晚时分,老虎就从我的面前叼走一只鸡,吓得母亲不知所措。家住山边,晚上,经常看到山上有绿色的眼睛,吓得不敢窜门了。
   可人们想法还是很奇怪的,明明老虎为患,可山名还是喜欢有个“虎”字,那时的人们认为,只要不去招惹老虎,老虎只是吞食了一些小动物,对人并不伤害,所以,我也一直认为,人们环山而居,并不畏虎,虎也成了他们的保护神,只要的想法,让我对世界的理解显得那么宽容,那么透彻。环境可以造就人,也可以影响人,环境本身就是一部大书,它的教化意义是我们不能看见的,但的确是存在的。
   冬闲的时候,就和大人一道砍柴,一个冬天,备上一年的烧锅柴。
   从小,留坦山,就像一粒种子,播在心之土地上,成为一道忘不掉的风景,一道平平常常的景。山上山下,沟沟壑壑,我所见到的,无非是一些石头、树木、溪水。然而,当它们被我的目光和心灵摄取之后,觉得那石、那树、那水是留坦山所独有的;你若把它们换一个地方,哪怕稍微挪动一下,就不是原来的味道了。这使我想起城市里那些移栽的树,虽然它们还保持着树木的基本形态,但已然是另一层意义的树了。我有一个老乡,家住县城,有一年“五一”回家乡时,看中了留坦山的一株幽兰花,实在割舍不下,就将其挖回栽在花盆里。次年春天,花是开了,却显然没有它在山野开得那么浑朴自然,那么耐人寻味。他问我缘由,我也弄不清楚个中原因,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染指了。你想想,那株原生态的幽兰花,吐纳的是留坦山的浑然之气,而当它一旦脱离了那样的气场,即使活着,那也是苟活。
   和朋友谈起我们对留坦山的记忆,他们也都认为,生在留坦山下,本来就是受着大山的恩遇,我们离开留坦山,到外面闯荡,就像移栽的那株幽兰花,少了一些气息,一旦回归到留坦山的怀抱,幽兰不死,再生葱茏。我们也许本来就属于大山,即使离开了,也是暂时的,大山会召唤我们回来的。
  
   三
   我忘不掉留坦山,除了家乡的情结外。留坦山的石头着实令人喜爱。留坦山形如卧虎,似乎远道而来,停下来休憩,虎头微侧,两眼微眯,虎身粗壮,虎尾贴腹,栩栩如生。虎身满是怪石嶙峋,石头特别:黑硬、粗砺、峥嵘,构成了留坦山的体形和气质;一个圆融、苍润、拙朴,成全了留坦山的简淡与空灵。说留坦山简淡,是因为那些经岁月打磨的石头,已经熄灭了欲望,磨平了棱角,留坦山的石头扁也好,圆也好,都遵循着大道从简、返璞归真的至理,虽坦然栖居,这里几尊,那里几坨,或坐,或立,或倚,或躺,但姿态和表情都是安详、静谧的,仿佛阅尽云雨风霜的智者,只存一抹淡定在胸。石与石,有的则爱独处,长久地沉溺于冥思,仿如世外高人,任你千呼万唤,任你春光撩人,它一点都不为所动;有的则喜群聚,呼朋唤友,你倚我靠,甚至石上叠石,看上去亲密无间,却又谐者自谐,憨者自憨,不像我们人类,聚在一起总是彼此攻讦,相互挤兑,凭空生出许多是非来,想收拾都难。多石的留坦山,对树木的生长是一种严酷的限定。然而,恰恰是这种限定,给了树木以意想不到的勇气。盘桓于留坦山的沟沟旮旮,我没有见到像模像样的大树,更不用说参天了,但并不能因此而漠视那些树木的精神高度,它们的身躯可以不伟岸,可它们的根脉却表现出罕见的骁勇和顽强。好山必有好水。留坦山的水是一种精灵的化身,有了它,留坦山的气脉就被打通了。不知道它的源头,也找不到一条九曲回环柔美的身躯,只知从石缝中湛出,流入细长的石槽,一个石窖汪成一潭。大自然就是这样,它会把一些细节隐藏起来,让你在寻寻觅觅中悟道参禅,还心灵一份安静。小时候上山砍柴、放牛,见了绿盈盈的潭水,总是趴在潭沿上喝个肚圆,那甜甜的滋味,沁入心底的舒坦至今难忘。
   2013年,国光集团,勘测矿石,走遍了皖南无数座高山,最后还是落在了小小的留坦山上,经测定,属优质矿物质,且地平面以下矿物质质量更好。酝酿之后,县政府决定开采。可天井村老百姓不答应。村民与政府形成对立,相持多年。情感这东西,不是一纸文件就可以解决的,在留坦山村民的心中,留坦山应该是世代不能变的东西,他们是无法解释沧海桑田这样的巨变,除非自然的力量,即使变化,也需要给他们时间,这个时代,是突飞猛进的,但对时间足够宽容,静待一个合适的时间,留坦山不变也要变。这是村中的老者的话,我记得颇有见地,他们看到了时代发展的趋向。
   “长三角”经济圈是国家经济发展的战略布署,圈内各地优势互补。安徽的资源丰富,上海经济实力和技术实力雄厚,只有合作,才能实现经济共赢。天井村村民服从大局,默认了。2020年正式掀开了留坦山的红盖头,炮声隆隆,开采动工。大货车一辆接一辆运到东流码头,轮船一艘接一艘运到上海,水路、陆路,浩浩荡荡绵延千里。
   留坦山一天天下降,不到两年的时间,不足百米的留坦山已消除了一半。这里将来是什么样样子,我们都无法给出结论,或许将来这里是“留坦湖”,但我们希望,边开发边修复,让环境也温柔地变,不要一下子翻天覆地。
   回村看看,看看留坦山的样子,我也怕它突然消失。遇到四大爷,他说,港珠澳大桥好不好?好,凭空多了一架桥,零丁洋不零丁了,好不好?天堑变通途好不好?好,我们得像看那座桥那样看留坦山,将来的留坦山会变成另一个样子,也是美的样子……
   他们对时代的理解,其参照系不是凭空而来,总是在成就面前被折服。
   思想转变最快的还是那些留坦山下的老者,他们看着一天天的变化,接受了,但唯一的条件就是,能够造福于民。坦然接受,多么可爱的留坦山人啊。坦,是坦然,但也是经过了时间的阵痛。
   留坦山,留下了品位的美好记忆,在这即将消失的时候,我把纪事写给它,希望留坦山留住我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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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散文,所表达的是对即将消失的留坦山一种难舍的情怀。上世纪七十年代,葛公镇境内修建了红旗水库,将天井村一分为二,“我”所住的下天井的小沿河,是一座山,名称卧虎山,后来改为留坦山。留坦山,形如卧虎,土地肥沃,飞禽走兽活动频繁、奇花异果众多,此山是“我”儿时的活动场地,经常与小伙伴们一道,与山里的动物们周旋,常年吃山里的原汁原味果子,现在也只能是回味了!留坦山是座石头山,山里的树奇形怪状,树的身躯不高大,但它的根系却在石头缝里四通八达;从石头缝里蹭出来的山泉水甘甜可口,沁人心脾,至今难忘!山里有非常丰富的矿物质资源,正因为此山的石头宝藏,领导们多次酝酿,终于在2020年动工开采,将这里的石头通过水路陆路运往各处,到他乡充分发挥它们的作用。现在每次回来的路上,总要摇窗看看,看到一天天变矮变小,即将消失的留坦山,心中的失落感无以言表。深深理解作者对家乡的深爱情节、对留坦山的无比怀念与难以割舍之情。好文章,作者有一定的文字驾驭能力,文章感情充沛,层次清晰,生动形象,画面感强,故事完整,文风朴实无华。感谢老师投稿东篱,谨祝老师精彩继续,文笔丰健!【东篱编辑:红花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20825000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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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红花草        2022-08-18 03:23:59
  文章感情充沛,层次清晰,形象生动,画面感强,感谢老师投稿东篱,希望精彩继续,文笔更丰,祝安!
2 楼        文友:岚亮        2022-08-18 04:14:07
  吴孟友老师笔下的留坦山,是那么的美好和神奇,它是一座花果山,灵兽山,宝石山,更是一座乡愁浓浓的童年之山。但是,美好的为何总是要消失?让人惆怅。写得很细腻,精彩,点赞!
回复2 楼        文友:吴孟友        2022-08-19 06:23:22
  岚亮老师,早上好!感谢你的美评,感谢你的点赞鼓励,秋日问好!
3 楼        文友:琳达如菊        2022-08-18 06:49:37
  留坦山,真是一座神奇的宝山,有奇石、野兽、百鸟、野果,还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和古老的传说,是吴老师童年时快乐的天堂。但一些人为了利益开采矿产,山体遭到严重的破坏,对于热爱家乡山水的吴老师来说,是一种心痛,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将这种情感通过文字来抒发。拜读老师佳作,给老师点赞,问好吴孟友老师,遥祝秋琪!
回复3 楼        文友:吴孟友        2022-08-19 06:29:20
  琳达如菊老师,早上好!感谢你美评,留坦山是我童年的乐园,现在即将消失,心里着实不舍。写下此文,以慰心灵。问好老师。
4 楼        文友:韩格拉图        2022-08-18 08:06:01
  留坦山虽然不大,但有各类动物、山石、溪水、树木,仍然构建了一个童年的乐园。山虽普通,但老师写的声情并茂,尤其写山石和溪水这段,细致入微,活灵活现。最终留坦山被开发,给人以遗憾,老师表达的情感,真切动人,语句含蓄隽永。好文,欣赏,学习,祝老师秋安!
带着影子散步。
回复4 楼        文友:吴孟友        2022-08-19 06:35:06
  韩格拉图老师好,谢谢你的美评,留坦山确实是我的童年乐园,现在开发利用,即将消失,有点不舍。问候老师,秋日快乐。
5 楼        文友:枫桦        2022-08-18 08:31:12
  急功近利,不顾环境,不顾生态,盲目开采。多么好的风景毁于一旦!可惜啊!这种杀鸡取卵式的攫取,就是以破坏环境为代价,去追求那一点点小利益。拜读老师的好文!
回复5 楼        文友:吴孟友        2022-08-19 06:38:17
  枫桦老师,早上好,你说的真好,感谢你的点评,祝你秋日快乐!
6 楼        文友:怀才抱器        2022-08-18 09:25:29
  有幸这篇文字为那座留坦山留下一点文字的踪影。世事沧桑,我们无法预料今后会有怎样的变化,地尽其利,历来是我们看好天地的条件,如今感受大开发年代,这里的资源应该也是经过专家的论证,确保了开采不会完全破坏环境,作为文学,只能用文字留住那时的样子吧。吴老师写作本文,情感充沛,记叙细腻,回忆深情,读后心中掠过一丝阴影,但想到将来的故乡会变得更好,我们就不必太纠结下去了。祝好。
怀才抱器
回复6 楼        文友:吴孟友        2022-08-19 06:52:00
  怀才老师好,感谢你的美评。你为故乡的山,写了那么多充满热情的美文,而且还在路上。我为故乡的山,写的是一篇伤感文章,而且仅此一篇,再不想痛苦地回忆。问好老师!
7 楼        文友:李湘莉        2022-08-18 11:16:09
  文章语言质朴灵动,情感饱满真挚,字里行间流泻着对家乡无限的热爱与不舍。好文!湘莉拜读学习点赞!遥握问候,谨祝秋好,精彩纷呈!
回复7 楼        文友:吴孟友        2022-08-19 06:53:32
  李老师好, 谢谢李老师点评鼓励,秋日问好李老师。
8 楼        文友:江南小溪        2022-08-18 12:53:03
  家乡的山,家乡的水,都是喜欢文学创作的人,笔下最常用的题材。老师笔下的坦山,写得是那么厚实和神奇,且包含着对坦山的一份深情,佳作!
回复8 楼        文友:吴孟友        2022-08-19 06:55:52
  江南老师,早上好!谢谢你的点评鼓励,祝你秋日安康。
9 楼        文友:罗莲香        2022-08-18 13:52:44
  留垣山,是一座宝库啊,那么多的奇花异草,奇虫异兽,那里还留下了作者斑斓的童年时光!但这座山因过度开采,变得越来越矮,越来越小,真令人遗憾、感慨、唏嘘不已。本文文字质朴,情感深挚,弥漫着浓烈的乡愁。点赞佳作,问候作者创作愉快!
回复9 楼        文友:吴孟友        2022-08-19 06:58:46
  罗老师好,感谢你的美评,看到留坦山渐行渐远,离我而去,心里有点不舍。秋日问好罗老师。
10 楼        文友:白玄        2022-08-18 16:12:27
  文章详细写了留坦山的前世今生,如今由于发展的需要,移山挖矿。留坦山即将消失。描写细致生动,感情饱满,涵义丰富,字里行间,洋溢着自豪与失落之情。问候作者,学习欣赏。
回复10 楼        文友:吴孟友        2022-08-19 07:01:03
  感谢白玄老师的点赞鼓励,秋日问好白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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