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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宁静·韵】在路上(小说)


作者:旧时茅舍 秀才,1796.8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006发表时间:2022-08-25 09:42:58
摘要:顾晓君终于毕业了,在等待着分配工作的过程中,她感觉生活其实一直就是个圈子……


   毕业那年,顾晓君已是二十有四了,别说二八妙龄了,三八也只是抓了个尾巴。当她拖着一个陈旧的皮箱和一床当初上大学时妈妈缝制的被絮,站在清晨的街头,一切都还在沉睡。随着一声汽笛的长鸣,那艘将她送上岸后的轮船便义无反顾地离去,一切和三年前没什么两样,只是那时的顾晓君对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充满了憧憬,而现在,则是茫然。三年前,她也是拖着这样的行李,当时走在她身边的还有哥哥,那个从小生于农村长于农村的小伙子也是第一次出远门,现在他已为人父,整日里如一只衔泥的燕子为自己的小窝奔忙着,父母不再指派他去做事了,用他们的话说,每个人迟早都得过自己的日子,得靠自己,所以,你分配的事你就自己去张罗吧。
   顾晓君一时有些张皇失措,觉得自己一直就是个懵懂无知的孩童,成天跟着一群大人后面混吃混喝,忽然有一天他们说:“我们有事去了,不带你玩了,你一个人走吧!”
   一阵酸涩涌过心头,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去打扰哥哥的生活,每个人都得过好属于自己的那份生活,她也是。
   清晨的码头很冷清,一个环卫工人拿着那种特制的大扫把一下一下地扫着,寥寥的几个乘客下船后就不见了,仿佛这城市有一种特殊的功能,能够不动声色地把某些东西消融掉,就像冰融化于水。从现在开始,从她走下甲板,踏上这个城市的第一步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就在等待着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被这个城市接纳。
   顾晓君怀揣着那份毕业时学校发的派遣证,直奔市教育局。分配是人生的一件大事,也好比是一次投胎。有门道的进入了市直或者近郊的学校,哪怕你出生在穷乡僻壤;没门道的直接把你发配到穷乡僻壤,哪怕你是地地道道的城市人。
   顾晓君是属于那种既出生在穷乡僻壤,又没啥门道的人。早在刚上大学填报志愿的时候,她就很详细地咨询了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还把家里的直系旁系七姑八姨甚至是他们的祖宗八代的族谱都做了一番梳理,希望能够找出一丝儿跟某个部门的头头脑脑有些八竿子打得着的关系,但是她失望了。也好,从此不再存半点儿幻想,我辈从来就是蓬蒿人,从此无牵无挂闯天涯!
   哎,事实证明,她是太嫩了,闯天涯,武侠小说看多了!甚至连市教育局的门朝哪儿开都没摸清楚。当顾晓君骑着那辆自行车,满头大汗地在城市里的大街小巷穿梭,终于找到了那栋灰白色的建筑。她下了自行车,摸摸口袋,派遣证还在,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将自行车放好,锁上,又拿下草帽,用五指梳了梳被汗水浸湿的头发。
   站在楼下,她打量着这栋五层的楼房,良久,不敢上楼,思忖着要说的话。这栋楼房,它就那么静静地立在阳光下,整整齐齐的一排窗户,不像一般人家的窗台上总放着些什么,没有什么烟火气息,可是那里却掌管着多少人的烟火人生啊!只需某个念头一转,某两片嘴唇一碰,或者某只笔一挥,某个人的命运就此改变。是谁说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呢?比如,此刻,她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吗?还有那个掌握着她命运的人,他的命运就真的掌握在自己手中吗?
   顾晓君望着四楼尽头的那个窗户,此刻,那里面应该坐着一个改变她命运的人。不管怎样,自己不能老在下面站着,必须上去!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鼓足勇气上楼,一边不断地用手擦擦额头和两颊上的汗水,头发稍上也不断有汗珠儿滴下来,一滴一滴的,竟然是冰凉的,它们也跟她一样紧张。
   楼道里很静,一个人都没有,整栋楼都在闭关修炼似的,顾晓君不由得放轻了脚步,现在想来,大可不必,那时穿着的是妈妈做的软底布鞋,不管怎么重,她的脚步都不会咚咚作响的,更不会吵着这里的人。脚步声很轻的人,要么是不自信的人,要么就是有教养的人,还有一种就是身怀绝技之人。她是哪一种人呢?她自然没有绝技,但是倒有一种决绝,一种背水一战的决绝,这是自己初入社会的第一步,她必须走好!
   终于到了四楼,走廊的尽头一扇门开着,门头上一个蓝色的牌子“人事科”,顾晓君长长地吁了口气!正当她注视着那三个字时,一个女孩从那里出来了,扎着马尾,穿着淡蓝色连衣裙,脚穿一双白色凉鞋,跟她一比,顾晓君立刻感觉自己灰头土脸的。那个女孩很是干练地从她身边经过,脚步声一下一下的,发出清脆的啪啪声,她对顾晓君笑笑,说:“你也是来问分配的事的吧!”顾晓君点点头。她说:“进去吧,程主任在里面呢!”
   一个人坐在桌边,正看着什么,应该就是程主任了吧!门虽然开着,但顾晓君依然伸手在门上敲了几下,那个人抬起头,国字型的脸上戴着一副黑边眼镜,眼镜后一双小眼睛从顾晓君脸上身上扫过。顾晓君怯生生地问:“您好,请问,您是程主任吗?”他点点头,顾晓君说:“我是今年刚毕业的……”还没等她说完,他便伸出了手,顾晓君一愣,他见她半天没反应,不耐烦地说:“派遣证啊!”顾晓君慌忙从兜里掏出派遣证给他,他接过派遣证,扫了一眼,很生气地说:“你们学校怎么回事,明明是发到区教育局的,非要发到我这儿!就你们学校鬼名堂多,年年都这样!”
   顾晓君诚惶诚恐地听着,不知道说什么好,而他也不再多说一句,见她半天不说话,也没要走的意思,便说;“你还在这儿干什么?回去等着吧!”
   于是她便又骑上那辆旧自行车,往回赶,每天如是。那段十几公里的路,她每天骑一个多小时进城,然后再骑一个多小时回家。那段漫长的路啊,她独自一人骑着,身边车来车往,但都赶着自己的路,没有谁认识她,认识她的只有两旁的树,头顶上太阳热辣辣地照着,它们就用一片又一片的荫凉护送着她。那些梧桐树啊,树皮斑驳,灰白,叶子宽大,憔悴,落在地上,车轮骑过,沙沙作响,煞是好听!它们现在都不在了,连同那条路,和她的那段青春岁月。
   当顾晓君第五次去的时候,他说:“你别往我们这儿跑了,到你们郊区教委等着吧。”若干年后,她和爱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爱人说:“那个时候,如果能找到人,你就可以分配到城里去了!我们没办法,派遣证直接发到区教育局的。”
   于是,她又骑着那辆车去找郊区教委了。每天,她像上班一样,骑车到郊区教委等待消息,常常便是一个词儿:等着吧!她在这个城市毫无着落地飘着,树叶都有地方可落,只有她无处可去,菱湖边那棵高大的冬青树便成了她的栖身之地。上午从教委出来,她便骑着车来到那里坐下,一坐便是三四个小时,只等着下午再去问问,然后在下午的五六点钟怀揣着“等着吧”的回复再骑车回家,那个十几公里开外的乡下的家。
   当顾晓君在暮色中遥望自己熟悉的家渐行渐近时,一股更深的愧疚使得她无法面对父母。父母从她的神色中也知道事不谐矣,都黯然无语,倒是她怕他们失望似的,安慰道,他们让自己明天再去听消息。
   在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顾晓君的事终于有了消息:她被分配到了她们乡那个最偏远的乡村学校---西河学校。那时,她的心早已疲惫不堪,毫无欣喜之情,只是觉得这种茫然漂泊的生活终于有了着落。
   那天晚上,她像往常那样骑车往家赶,在家门前的那块地里,她看见了爸爸妈妈正猫着腰在棉花地里捉虫子,便站在田头,叫了一声,果然,爸爸妈妈都直起了身,她望着他们从棉花叶子中间露出的脸,欣喜地对他们说:“我分到了西河学校,后天去报到。”父母倒是高兴,黝黑的脸上皱纹都舒展了许多。对于他们来说,找个工作,不用像他们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是他们的初衷啊!所以尽管路远了些,又算得了什么呢,毕竟算是吃上了国家饭的啊!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奔波与等待,她生活得依然有些混沌,但她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自己每天如何奔波,其实工作就在那儿,既然没有能力去改变,就只能接受最坏的安排。而那些有能力改变的,也不需要像她这样天天奔波。但自己又必须这样天天跑,至少会让自己的父母心安。
   既然没有门路可寻,其实,以静制动是最好的办法。但那对于顾晓君这个世代扎根于农村的家族来讲,不知道这些,生怕自己不动,便像个瘪稻子一样被风吹落了,找不着了,那这么多年的书岂不是白念了!不敢听天由命其实最终还是听天由了命!
   看着父母开心的样子,顾晓君也不由得有些高兴起来。自从她毕业在家这一个多月来,好久没见到他们的脸上出现这种神色了,心里总有些愧疚。从小到大,他们供她上学,一直到考上大学,以为万事大吉了,谁知道还有这么让人烦心的事。他们每天只能看着她骑着车来去,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虽然表面上平静得什么事都没有,但他们的内心其实比她还焦灼不安。现在好了,工作有了着落,至少可以不用他们为自己操心了。
   第三天是顾晓君去西河学校报到的日子。她依旧骑着那辆自行车,开始了一段新的路程,先去乡教委报道,这倒不难,因为教委是在镇上,交通便利,不用花多长时间便能打听到。乡教委的人接过她手中区教委开的文件,不说二话地就开了报到证,接下来的路是她一生都抹不掉的记忆。
   那时已下起了雨,她虽然带有雨衣,也骑惯了农村的路,但那条乡村小道是她这辈子都没骑过的。开始还能骑行,但路越来越偏僻,原先的大道也逐渐变成了田间小道,更恐怖的是,那条土路上的浮土遭遇雨水的浸润之后,已变成了松软的泥巴,表面上看还是平整的,但是只要一脚下去,便深深地陷了下去。她只能推行,不一会儿车轮便被厚厚的泥巴裹住了。她不得不停下来,在路边找根棍子将车轮上的泥巴捣吧捣吧下来,然后再往前推去,不多久,车轮子又被裹住了,只得又停下来,如是三番,她后来干脆把棍子拿在手中,随时听用。这一路上她走走停停,雨水混合着汗水加上雨衣的捂闷,感觉自己已成了一个“湿”人。
   差不多转遍了大半个乡,她终于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学校。她站在围墙外半信半疑地打量着这个学校,幸亏有围墙,否则它混淆在这绿树环绕浓荫匝地的村庄中,很难让人联想到这是一座学校的。
   顾晓君的眼光在这围墙四周逡巡,试图找到入口。正当她四处张望的时候,一个农妇拎着个菜篮子,从旁路过,见到顾晓君,问:“你这孩子,这么大的雨,找哪个呢?”
   这一路的雨,一个人影都不见,此刻见到有个人来了并且主动上前问,她仿佛见到了亲人,忙转身问道:“你好,请问,这是西河学校吗?”
   那农妇说:“是啊,你是新来的老师吗?”
   她说:“是的,刚分来的。”
   农妇说:“也难怪,不是老师,谁来呢,路都找不到,真难为你了。”
   顾晓君说:“请问,我从哪儿能进去啊?”
   她热情地用手指着,说:“那边,你转过去,就看见了!”
   顾晓君谢过她,然后推着车按她所指的方向转过去,果然,在围墙与村庄的交接处,留着一道门,说是门,其实只是一道门一样宽的缺口而已,原本应该是留给门的位置,后来由于某种原因,那门一直就没装上,可并不影响它作为一个门的功能。
   她推着车,进了门,边走边张望,寻找着校长办公室。校园里很静,正值放假时期,一个学生都没有,刚刚过去的那场雨虽然留下了痕迹,但因为地势很高,没留下多少积水,只是随处可见的落叶和树枝平添了一份寂静与落寞,学生是学校的活力之源,没有学生的学校是缺少生命力的。正当顾晓君四处张望的时候,忽然“咿呀”的一声,某处的门开了,随即传来了脚步声。
   顾晓君住了脚,寻找着那脚步声,却听一声:“顾晓君,是你吗?”
   顾晓君一愣,这不是万老师吗?她初中的班主任!只听说过他在这所学校,想不到在这遇上了!顾晓君虽然有些惊喜,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羞赧,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她转了那么一大圈,却转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问:“你怎么到这儿来啦?”
   顾晓君说:“我来报到。”
   他恍然大悟,说:“你分到这里来啦?”
   顾晓君“嗯”了一声。
   他说:“也好!”
   然后便带顾晓君到校长办公室。校长是个中年汉子,中等身材,已明显发福了,黑黝黝的脸,发出一种油腻的光泽,头发稀疏,呈地方支援中央之势。
   万老师带着她,对校长说:“老张,这是我学生,今年分到我们学校来了,到你这儿来报到!”
   顾晓君忙将手中的盖着区教委乡教委的鲜艳的大红印章的文件递过去,他爱接不接地说:“上面也真是,又把人塞到我们这儿来了!总共三百来个学生,三十多个老师,哪是带研究生啊!我要了,往哪儿放!”
   万老师说:“这样吧,你就让她带我班政治吧!”
   张校长说:“那就带你班吧!九月一日来上班!”
   顾晓君跟着万老师出来了,他指指西边的那栋房子说:“到我家坐坐吧,那就是,二楼第一间!”
   想想自己两手空空,囊中羞涩,便嗫嚅着说:“不了,家里人还等着我呢!”
   他也就说:“那好,你路上小心,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有的是时间。”
   随即他又指指面前的路说:“你从这边走,笔直,一直走,就到了公路,这边近些,你刚才从那边来的吧,绕了一个大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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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与其说是个故事,不如说是某一个人真实的生活。好的小说或者散文,真实是第一位的。当然,小说的真实是一种艺术的真实,或者说是真实生活的艺术化。作者真实地再现了一个师范大学毕业生顾晓君走向社会的那段经历。从到教委报到,到分配到西河中学,再到转到东河学校,一辆老旧的自行车,始终跑在漫长得似乎走不到头的路上。她像推磨似的,在这条路上不停地骑行,不停地转圈,感受着社会各种炎凉,以及曾经的爱恋、快乐。社会是一个大熔炉,把个顾晓君熔炼的筋疲力尽,好在路漫漫地开始变得平坦一些,希望就在前边。文章主题思想鲜明,揭示社会问题深刻,有力。结构布局合理,详略得当。对人物内心变化的把握精准到位。语言流畅,文笔清新。好文,推荐阅读。【编辑:浩渺若尘】【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20826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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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22-08-25 10:42:02
  真实到了有点残酷,较好地写出了一个年轻人在路上起步时,遇到种种的烦心事。感谢赐稿宁静,遥祝秋安。
浩渺若尘
回复1 楼        文友:旧时茅舍        2022-08-25 14:15:20
  谢谢老师百忙之中编辑拙作并留下精彩的点评!向老师问好!
2 楼        文友:小猪她爸        2022-08-25 11:10:19
  很感人的一篇好文,特别是那辆来来往往的自行车,寓意深刻,令人感动。拜读,学习。
一本正经说胡话,嬉皮笑脸吐真言。
回复2 楼        文友:旧时茅舍        2022-08-25 14:17:17
  谢谢小猪她爸的精心点评,拙作有些琐碎,还要多多向老师学习!
3 楼        文友:北方雪飘飘        2022-08-25 11:47:20
  拜读老师新作,虽然我根本不懂写小说 ,但感觉写得很感人,很真实的感觉。向老师学习,佳作欣赏。
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又悄无声息地化了……
回复3 楼        文友:旧时茅舍        2022-08-25 14:20:41
  谢谢雪飘飘老师的来访,在老师作品中也常常品出了相同的感觉,也许,怀旧和乡愁从来就是人类一大永恒的主题吧!
4 楼        文友:红尘花瓣雨        2022-08-26 08:16:50
  生活于每个角落,都撒上酸甜苦辣,经历过很多,也就懂得了一个道理:各自努力,其他的交给命运。
回复4 楼        文友:旧时茅舍        2022-08-26 17:47:12
  谢谢红尘花瓣雨老师的到访和精彩点评,人生的路上都不会一帆风顺,但必须要脚踏实地前行!向老师问好!
5 楼        文友:林火杉        2022-08-27 11:12:31
  拜读茅舍老师大作,喜欢!
时光煮酒但求微醺,文字烹茶半苦半香。律己守正于先,雅俗皆品各半。一诗如梦,已忘却花香隔年。
回复5 楼        文友:旧时茅舍        2022-08-27 16:49:23
  谢谢老师的来访和留评,我们相互学习,问好,秋安!
6 楼        文友:怀才抱器        2022-09-02 18:33:18
  祝贺茅舍老师签约。
怀才抱器
回复6 楼        文友:旧时茅舍        2022-09-02 21:40:09
  谢谢老师!还要多多向老师学习,笔耕不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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