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哲人说：与一个好女人结婚，是你在暴风雨中找到了避风的港弯，与一个坏女人结婚，是你在港弯中遇到了暴风雨。对于女人来说也是这样。
　　 这事儿发生在20年前，从县城回村庄的路上，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媳妇笑着问我：“叔，你多会回来？”我看她有些熟，却叫不上名字。她看我一时想不起，便说她爸是谁，我愰然大悟。一个巷子的乡党，而且，我们两家关系不错，只是我不常回家，对年轻人比较陌生。她有个姐在兰州工作，哥哥也已经成了家，父母在50多岁时就不在了。我问她嫁到了哪个村，有娃没有，日子过的怎样。她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我。过了会儿，她问我法院里有没有熟人，我说有同学，也有亲戚，你有啥事？她说她想离婚，我有些吃惊。
　　 我先是劝她，说这事非同小可，这一步没有走好，下一步如果再走不好怎么办？她说不是她要离的，人家已经有人了。原来她嫁的婆家是我家远房亲戚，小伙的奶奶是我外婆她三爸的女儿，我叫老姨，老姨跟外婆一个村，我跟着外婆长大，小时候常去老姨家，老姨还在，已经80多了，老姨的儿子还是我小学同学，老姨的孙子在银川搞装修，包些小活，挣的不错。人，我说的是有些人，一旦有钱就发烧，老姨的孙子也学着别人的坏样子：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贫穷不是贫困，贫困是基本生活得不到保障，所以把这类人家叫贫困户。贫穷是相对于富有来说，有的时候，贫穷也不算坏事，穷则思变，贫穷使人知道奋斗，懂规居，而富有了会使不少人变得傲慢，做些匪夷的思的事儿。
　　 生活远比我们想像的丰富多彩，每当我回到村庄时，家里的人或者来串门子的邻居，都会给我讲述些在那时来说都是新近发生的新鲜事。那可是些实实在在的实事求是的事，而且充满了传奇色彩。
　　 一户人家，一儿一女，还在大多数人都住在老旧宅屋的时候，他家修盖了一院新房，婚姻永远与财富连在一起，因为条件好，人家对儿女婚姻的要求就不同于寻常人家。
　　 先说他家儿子的事，小伙个头虽然有些矮，但脸面白净，手脚麻利，相过几次亲，都不中意，后来相中了邻村的姑娘，大约一年光景，一家人又不满意了。农村有个规居，定了亲的，女方要退婚的，须得把男方的财礼如数退还，若是男方提出，送去的钱和东西就打水漂了，我的理解这算是对女娃的一笔精神赔偿金。
　　 事情就这么奇怪，他家不要的女娃，很快就被别人家要了，和那女娃成婚的小伙他妈，和前面退婚那小伙他妈，是亲亲的姐妹俩，姑娘嫁到了同一个村庄一前一后两个巷子，而且，后面的小伙个头高人也体面，他爸还是一方有些名气的医生。为这事姐妹两家一段时间断绝了往来，妹妹的意思是，我家不喜欢的姐姐也不能要，姐姐是在故意给她难堪。
　　 我怀念农业社时的乡里乡亲，当然，不能说文革那些日子，总的来说，那几十年巷子里的乡情味儿很浓，在外工作的不管官多大，回到村子还跟先前一样，邻居们有事相求，也都热心。包产到户后，事情都在悄然地发生着变化。以前闹离婚会被人们笑话，说这种人是吃饱了撑的，离婚在村里算是新鲜事，慢慢的，直到后来，新鲜的事再也不新鲜了，直到现在，离婚就像体育运动会，成了竟技接力赛，不少人而不是有的人，变得贪恋自私凶狠残忍。
　　 有一年我刚回到村子，家里坐着几个邻居，自从母亲离世后，家里闲人不断，那些人到我家比在他家还自在，喝茶自己熬，吸烟自己取，那种黄铜做的水烟锅，总是突噜噜响个不停。一个邻居对我说：“咱村杀人了你知道吗？”他知道我不知道，每次回到家，来人像是汇报情况似的，要把我不在家一两年带有刺激性的事儿说给我听。
　　 又是儿女情长的那类事。南边巷子的一个姑娘做了北边巷子一个小伙的未婚妻，后来姑娘不同意了，又和本村的一个小伙走到了一起。邻居一边吸着烟，一边笑着对我说：“那女娃要是好上别的地方的小伙就没事，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前边小伙看见自已亲过嘴的女朋友，又跟别人亲亲热热出双入对，肚子就胀了。他恨那女的，更恨那男的，觉得是他抢走了本属于自己的媳妇，过去人讲这叫夺妻之恨。一天中午，他拿着把刀去找姑娘后面的男友，那小伙看见他来势凶凶拔腿就跑，正好小伙的弟弟站在一旁，这熊娃上去把人家弟弟捅了几刀。”其他几个人也议论说：“你找他哥杀他弟弟干啥？村里从来都没出过这类人命案件，这把咱村的村风都闹坏了！”
　　 男人和女人，是不敢闹着玩的，越是爱的刻骨铭心，一旦背叛，越是恨的咬牙切齿，有多少人曾因玩弄情感掉了脑袋。
　　 有那么几年，村子里的奇异之事曾出不穷，巷子一个姑娘肚子慢慢地大了起来，既没有定亲，也没有男朋友，家里人死活都没有问得出那孩子应该是谁的，或许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这样的事，与前面的情杀血案，在村庄都是前无古人，会不会后无来着那就说不清楚了。
　　 有一年回到村庄，父亲对我说，隔壁的xx跟人跑了，父亲有些生气，说这事儿坏了族里的规居，既然不同意就不结婚，现在不是旧社会，婚姻自主。我们的宗族是村里的大户，小时候大年初一挨家磕头，一个上午都忙不过来。在坐的邻居说：“在旧社会这就叫私奔，谁家的姑娘跟人私奔了，一家子都遭人笑话，在人前抬不起头，说不起话，村里人会骂几辈辈。”另一个邻居说：“村里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丑事，把他家的，这叫什么事儿。”
　　 事情是这样的：隔壁人家的女儿两年前与北边巷子的小伙定了亲，小伙他爸是个矿工，我的小学同学，他对别人称我俩是一级关系，他是文艺爱好者，虽然既不能唱又不能敲，他认识县剧团的人，并以此为骄傲。年轻时下过井，后来因为身体原因看煤场，没有多久就办了病退，也就四十多岁回到村子，给老婆种地当帮手。因为一个儿子，家境不错，族里那户就把姑娘配给他家。
　　 一年前就给儿子结婚做准备，先是揭瓦屋顶，油漆门窗，粉刷墙壁，然后请来匠人打家俱，屋里屋外换然一新。说起儿子的对相，俩口高兴的合不拢嘴。结婚那天，热闹非凡，烟和酒都是高档次的，席上的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巷子里的妇人拖儿带女，兴高彩烈的吃大户。喜欢烟酒的那些人更是神态各异，有的嘴上吊着烟，耳朵旁边夹着烟，喝得嘴皮子都不听使唤的还说自己没醉。村上有个习俗，白天耍公婆，晚上闹新房，我那一级关系的朋友好热闹，平日都是他带头耍别人，那天大伙儿报复他，众人把色彩涂在俩口脸上，穿上花衣服，戴上传统戏里的官帽，在巷子里游走，围观的村民，有的笑弯了腰，有的半天喘不上气。有人说那是村子里最好的婚宴。小伙他爸说：闹就要闹好，让大家吃好玩好，就算把事过好了，人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得办的风风光光。
　　 村里人就是这样，平日里省吃俭用，婚丧嫁娶要竭尽全力，那怕债台高筑，正所谓佛争一柱香，人活一口气，把大事办得风光点，走在巷子便会扬眉吐气。让他打脸的是，第三天佛晓，他遇到了只是在古装戏里才有的情景，新娘不见了，是在午夜时分，儿子说他听见媳妇起来穿衣服，以为上厕所去了，睡了一觉醒来还不见回来，他去后院寻找，后院没有，他去前面只见大门开着。“跑了，肯定是跟人跑了。”老婆气愤地说，前些日子，她曾听到些风言风语。小伙他爸故作镇定地说：“说不定去她妈那边了。妇人说：“哪有半夜去娘家的？”男人说：”等一会儿也许就回来了。”他身体不大好，经常服药，其实他已经猜到，但又不愿意想信是真的，人就是这样，有时需要用自欺欺人的方法来安慰自己。他的腿有些软，头脑也很乱，屋里出了天大的事，作为一家之长的他需要的是镇定，他准备服药，端起来的暖水瓶突然破了，破的无缘无故，开水沿着裤管直流而下，接着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像是五雷轰顶，又像是脑袋遭遇重锤敲击，一家人茶饭不思，昏昏沉沉躺在炕上。日头偏西的时候，消息像是长了翅膀，在大街小巷传播，说是镇政府的一个小伙，领着村上的一个新媳妇私奔了。我们的村子是镇政府所在地，村上四五千人，在很传统的乡邻来看，尤其是上了岁数的人，觉得这是村上的奇耻大辱。开始还不大相信，等到那些善于传播小道消息的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又不得不信。有满脸胡茬的惊呼，简直没王法了，政府的人也拐骗妇女，有抱着碎娃的说：这也太不要脸了，看不上人家就不结婚，害的人家花钱着气又丢人，乡邻们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
　　 傍晚时分，族里的人还有邻居一个接一个来了，都说曾经听说过风言风语，没人会相信竟是真的，都说那姑娘看起来本本分分，没想到胆子那么的大。众人离去，族里几个男人开始商议接下来该乍办，有的说去找她娘家爸，说你家姑娘乍这德性，有的这样不妥，那爸那妈也不是善茬，人家会说人是从咱这儿走的，在他家好好的，为啥到你家就跑了，反咬一口找咱要人讨说法。后来大家统一了意见，即由小伙他爸去对方家里说人不在了，不知去向。次日上午，小伙用架子车推着他爸，去了那家，时值午饭，巷子里有不少人，村人有个毛病，吃饭时喜欢端着碗蹲在自己或别人家的大门外面，一边吃着一边唠嗑，这样，即使是粗茶淡饭，也吃的有滋有味。小伙推着他爸，耷拉着脑袋，像是自己做下了丑事。
　　 半年以后，私奔了的那对各自回到了村庄，要是先前，小伙会被开除公职的，那些年纪律松驰，镇长念其年轻，家在农村，又很贫困，放他一码，让他自行联系单位，别在这个镇上丢人显眼。不久，男的家里依照程序，买了三金，付了财礼，设宴取妻，那一天，父亲也坐着四轮拖拉机吃席去了。
　　 一年以后，我又从那遥远的地方回到村庄，父亲告诉我，那以后，朋友病了好久，好长时间闭门不出。我去看他，妇人说男人像是死里走了一趟，从早到晚不离烟，手指头像根酱萝卜，喜欢喝酒，有时喝的连她都认不得，醉了就淌眼泪。朋友说他曾看过麻衣相，相师说他命硬，后半生多灾多难，他问是什么样的灾和难，能不能花钱消灾，相师说天机不可泄漏。
　　 朋友唉叹说：“咱算是倒霉了，人没倒的霉让咱倒了，我想咱也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么。”妇人还是迈不过那个坎，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定了亲逢年过节回来，咱把人家当仙人伺候，花了那么多，我娃连人家的身子都没得挨。都怪我那掌柜的，恨不得把肉割下来让人家吃，我说你不要太好了，差不多就行了，你知道，掌柜的好面子，说咱就一个儿子，儿子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欠下账慢慢还。为这事有时跟我吵，有回把他的病吵犯了，从此，我就再不敢嘟囔了，瞎好叫男人在呀，没他了日子就没法过了。”我说：“我不明白为啥婚前不跑婚后跑，在娘家出走是姑娘跑了，顶多是让大人生些气，在婆家是媳妇跑了，而且名声不好，还牵扯到法律和道德品质问题。”妇人说：“这你就不懂了，在我家跑，我家几年的花费一了百了，以前她退过一次婚，先退了财礼，其他的不想退，对方茬茬硬，人家不行，一物一件都退了回去。”
　　 我问有人给娃提亲没有，妇人说：“有，差不多了，那事闹的人提心吊胆，怕这怕那，现在给儿子娶媳妇是请神哩。掌柜的是病退，就那么点钱，前面的账还没还清，现在又得花，我都不敢想，你说，人活着咋就这么难？现在我看还是生个女儿好。”
　　 我问前面的事对方没有赔偿吗，还有送去的财礼？妇人说：“赔啥呢，人家说婚结了，我娃由姑娘变成了媳妇，哪地方讲理呀，跟谁讲呀，我拿了个脸盆，在狗日的门上就敲，我骂不要脸的是骗子，不得好死！”说罢，她扯起衣袖擦了擦眼泪，又笑着说：“时间长了，慢慢的缓过气了，只是掌柜的，又是抽烟又是喝酒的毛病我没办法，这事伤害最深的还是他！”
　　 我为这一家人的不幸感到悲衰和无奈，村里人不习惯去法庭讨公道，不懂得使用法律维护自己的权益，只是在街巷通过谩骂和诅咒发泄心里的愤恨，然后认个倒霉了事。
　　 这些还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婚姻变故并不多见，人们对男人和女人的事还很敏感。现在，男人和女人的事，变得越来越麻烦，男人和女人越来越和谐不起来，似乎有着没完没了的爱和恨。
　　 我觉得，世上的事情虽说千头万绪，但归根结底都是男人和女人的事，只要把男人和女人的事搞清楚了，就把世上的所有的事搞清楚了，能到这个份上，就能当影视的编剧和导演，不信你看，所有的影视剧，要么是几个男人围着一个女人转，要么是几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打得鼻青脸肿。
　　 有段时间我们那条街经常放炮，要么就是投资公司或者饭馆开张，要么就是哪家娶媳妇或者嫁女，过不了多久，前面的倒闭了，后面的又开张了，结婚嫁女的也像卖饭的，有的娃还没生出来便分手了。头婚和二婚也都要放炮，图个吉利，结果是越放越不吉利。这几年很少听见放炮的了，人们变的谨慎了，开张时不知道哪天要关门，结婚的那天不知道哪天要离婚。
　　 就在我曾经工作的地方，一个小学女教师和公路管理站的小伙头天结婚，不到24小时就离了，小伙气愤地说他上当了，他发现那女人在结婚前已经把不该办的事办和不该办的人办过了。现在，这些事已经没法计较了，过去的人大都较真难得糊涂，现在的人没法不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