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香】父爱无言(散文)
退休后,随子女从千里之外移居苏州生活,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乡音不再,举目无亲,没有了工作上的烦扰,也没有亲友往来,优闲清静中带有几份孤寂与落寞。人在这个时候,心里头总时不时想起以前的事情,许多往事搁在心里,过滤酝酿成一种心情,然后在这种心情中回味、沉醉。
每次来到菜场的水果铺前,我都会发呆走神,思绪飞回到我的儿时,我的故乡。我出生在一个偏僻贫穷的小村庄,小时侯从未见过如此琳琅满目,形形色色的果瓜。别以为,农村广阔天地,物产丰富,想吃啥有啥。作为上世纪五十年代生人,从我记事起,我们是把黄瓜、萝卜当水果吃,诸如花生、甘蔗也是稀罕物,不是想种就能种的,“房前屋后,种瓜种豆”,是“资本主义尾巴”要割掉。有限的自留地要种粮种蔬菜,填饱肚子要紧,吃水果是奢侈。我家隔壁刘奶奶家有棵枣树,每年结的枣子,怕人偷,六七成熟,就要全部下树。刘奶奶每年打下枣子都要拿些给我兄妹吃,但不能多给,她家小孩也多。记得有一次,我把刘奶奶给我的枣子吃完了就去拿妹妹的枣子,妹妹哭叫不肯,父亲跑过来,把手举得高高要打我,但他的手举了很久也没有落在我身上,我见他把手僵硬地移到自己的脸额,拭抹眼角的泪水。
有一次,父亲砍柴回来得很晚,母亲正在焦急地念叨,突然父亲挑着柴火从家里的小门进到舍屋,他光着膀子,手脚麻利的卸下柴担,解开柴火,里面藏着父亲用上衣扎打的包袱,在母亲手中闪烁的煤油灯光下,我看见父亲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看见他打开的包袱中装着满满的带着枝叶的青涩的枣子,我们非常惊喜。父亲告诉我们,他是在二十多里路的一个山坳里发现有棵枣树,稀稀朗朗结了这么些枣子。平常人们都到附近的山上砍柴,那里少有人去,也没有人家,可能是飞鸟吃了枣子把枣核拉在那里,长成那棵枣树。父亲说把这些枣子晒成枣干,慢慢吃,馋了就吃一点。第二天,父亲给我们兄妹留下一点鲜枣,其余的全都煮熟用簸箕凉晒在我家舍屋顶上。个把星期后,枣子晒得七八成干,粘丝丝的,父亲抓了一把给我和妹妹吃,香香甜甜,真是美味。母亲叫我拿一个给父亲吃,父亲说:“我不吃,我不喜欢吃枣子,闻不惯枣子的味道。”此后几乎每天我和妹妹都嚷嚷着要父亲到屋顶上拿枣干给我们吃,父亲每次都乐呵呵地一边答应着,一边把楼梯搁在屋檐边,攀上楼梯,从屋顶上抓一把枣干分给我和妹妹,他自己从来不吃,尝都不尝一粒。
我记得随后几年,父亲都会从那山坳里摘来一些枣子,都重复那甜蜜的故事……
光阴荏苒,岁月变迁,我长大成人,参加工作,结婚生子。一日,妻子悄悄对我说:“她今天正要把女儿吃剩的小半碗干瘪瘪的枣子倒掉,父亲不让她倒掉,从她手中接过枣子,边吃边说,倒掉很可惜,能吃,很好吃。”妻子还说,父亲这辈人,吃得苦多,对东西特珍惜。我很惊讶,父亲是从来不吃枣子的,怎么口味突然改变了呢?
次日一早,我从农贸市场买来几斤个头又大又圆的鲜枣,我在厨房把枣子清洗后用一大碗端给父亲吃,父亲边吃边说:“很好吃,很脆,水份多,也很甜。”原来父亲是喜欢吃枣子的。看着父亲津津有味地吃枣子的那一刻,许多往事涌上心头,我的眼眶湿了,泪水止不住往下淌。
现在想起父亲那高高举起的手掌没有落在我身上,是转而擦拭自已眼泪的情景时,想起父亲光着膀子,在闪烁的煤油灯光映照下,拾弄着连枝带叶的青枣时脸上欣喜的笑容,想起父亲那些年爬上楼梯从屋顶上给我和妹妹拿枣干吃的日子,想起那香甜的枣干味,心中便升腾起一股暖融融又甜蜜的父爱,还有对父亲深切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