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微信真是神奇，很快将一部分失联多年的同学们重新联系了起来，同学千鸿在群里晒出了我们毕业时的一张张留影，瞬间把我们拉回了昔日的岁月。重温青涩年华，我们更加兴奋，自然地想起了阔别已近三十年的母校回龙中学。心底储存已久的情感涟漪缓缓摇荡，我们十多人便相约踏上了重访母校的旅程。
　　 我们一般把回龙中学简称为“回中”，这是全县重点中学之一。回龙乃一镇的名字，但母校并不在镇上，而是处在回龙下辖的一个小乡——清水乡场镇边。那里有一座形似太师椅的小山，“椅背”成弧形，两侧环抱似“椅子”的“扶手”。“椅”中“坐”着办公楼、主教学楼，学生宿舍和教室则在两个“扶手”上对称依次排开，错落有致。操场位于山脚，一条大约三米宽的石梯路如流水般从办公楼和主教学楼直“泻”而下，长度约四百来米，其中平面和梯步交错，行走起来并不吃力。操场一侧是学生食堂，另一侧则是几座民居，与校舍之间没有明显的分隔。山上山下，连接校舍的几条主要道路都是用石板砌成，宽度不过一米。此外，石板路的两侧还被师生们踩出了一些羊肠小道，如树干上长出的枝丫。
　　 学校环境最大的特色是草木茂盛，绿色掩映。除了那些普通的树木，山顶还栽着许多叶片碧绿的柑橘树，一到秋天便有橙黄鲜艳的果实漫山遍野地挂着，如一个个顽皮的精灵在逗引着我们这些还未完全成年的学生。学校操场外是一片空地，一条宽大的人工水渠缠绕一侧，几座石桥跨越其上，空地上栽种着一大片梨树，每年我们都能领会到“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盛况，也能品尝到雪白鲜嫩的梨肉。
　　 除了山，母校还邻水。湖泊原名叫幸福水库，现在改名为清水湖。湖泊的建设原本是为了供应县城人口用水，随着县城人口的不断增长，水库又进行了扩建，蓄水量翻了倍，如一条青龙卧在大山深处；宽阔的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渔船和渡船如在太空中游走，夕阳西下，那“渔舟唱晚”的情景便真实地呈现在眼前。因此母校便成为了远近著名的景区，不时有一些外乡人前来踏青观光。
　　 我在那里念书的两年间，母亲曾不止一次地对我描述过学校建设、树木种植以及水坝水渠修建的经过——父辈们带着工具和饭菜披星戴月从老家赶来，鏖战了两年多时间才完成了这些工程；他们一边干活，一边还在谈论谁家的孩子才能有幸在这里读书。得知我考入了这里的高中，母亲便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变牛后人穿绸”，慨叹自己的汗水没有白流，福报给了子孙……
　　
　　 二
　　 不知不觉我们已到达目的地。出乎我们的意料，操场外的梨树林已被全部铲除，一片水泥地连着一座宽阔的钢筋水泥桥平铺过水渠。学校原本没有校门，操场边新建了两座不高的楼房，中间一道铁门便是校门了。此时学校已停止办学多年，校园里空空如也，但校门口还是有一个门卫在那里把守着。
　　 门卫让我们把车子停在了操场一角，我们的游览就从操场开始。从前我们在这里做早操，课间操，或上体育课。每天天不亮，老师就在宿舍边吹起了急促的哨子，我们匆匆起床到操场上集合排队，老师用哨子吹出“一二一”的节奏，带着我们跑步，队伍在操场上如长蛇般游走。课间操或体育课的内容与现在其它学校的要求大体相似，这里就不详述了。
　　 卫东是校篮球队的首发控卫，每天我们都能在操场上看见他潇洒的身影。记得营山中学篮球队来访时，卫东用精准的投射、绝妙的分球击败了对手，引得我们一次次欢呼，后来又有几个学校的篮球队来这里挑战，都铩羽而归，师生们颇以他们为荣。此时卫东站在操场上，面对已经腐烂发黑的篮板，忍不住又做了几个熟悉的投射动作，青春的气息似乎重新活了过来。
　　 食堂曾是学校最为热闹之处。师生们分成两种，一种是来自城里的“打饭”队伍，一种来自农村的“蒸饭”大军，到了吃饭时间，大家闹闹嚷嚷，挨挨挤挤，食堂似乎就要爆棚一样。同学小勇回忆说，有一次他和另一个大个子同学在这里比赛吃馒头，他一口气吃下去八个馒头，肚里还没有填满，而对手因为吃得太快一时被噎住了，好一阵才回过气来。两人正要继续比赛，一位老师经过这里并立即阻止，他们这才没有闹出什么危险的后果来。
　　 从前学生生活颇为艰苦。在我读书期间，父母时常去回龙场上卖掉一些农产品，然后给我送来一些零花钱，还有一些鸡蛋和炒熟的肉食，我便就着开水把食品咽进肚里。乡下的同学们家庭情况大体相似，只是拿来的食品有些区别，我们便相互分享食物，其中的乐趣已成如烟往事，一言难尽。
　　 宿舍的房屋有三座，外形宽大，里面有六间屋子，每间屋子里横竖摆满了一米多宽的高低床，同学们头挨头、脚挨脚地睡觉，鼾声和梦话声此起彼伏。有的同学学习比较用功，夜里下课后还要“挑灯夜战”，宿舍墙壁上便被油灯或烛火熏出一块块黑色的印迹来。同学“薛宝钗”回忆说，一次夜读中她不慎睡着，蚊帐被烛火引燃了，若不是大家一起出力扑灭了火焰，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这事引起了学校领导的高度重视，为了满足学生们求知的欲望，也为了避免类似危险再次发生，学校延长了教室的开灯时间，那些好学的同学们才不再依靠煤油灯或蜡烛来帮忙了。
　　 学校的办公楼不大，是一座两层高的小楼，只供学校领导们使用，老师们办公（备课）都在自己的宿舍里进行。平日里那里较为冷清，只有晚饭后才开始热闹起来，原因是那里放着全校唯一的一台彩色电视机。那时最流行的电视剧是《霍元甲》和《陈真》，尽管学校三令五申不得开机，但还是有一些老师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我们得便就偷偷到那里蹭电视节目，好几次看得正投入，被班主任抓了个正着，检讨后没几天就“旧病复发”禁不住诱惑了。
　　 主教学楼外形更为特别，是一座方方正正的三层楼房，里面的教室主要供初中生使用，所以我们很少光顾那里。楼前有一块较大的空地，适合数量不大的师生在那里开展一些活动。怀平是班上团支部书记，每到“五四”、“七一”或“十一”，他都会代表我们在那里宣誓，发表诸如“为中华崛起而读书”之类的演讲。由此怀平成为了我们中的“希望之星”，引得了不少女生的青睐，后来他还真的娶了一位邻班的女同学为妻，成就了一段“青梅竹马”的佳话。
　　
　　 三
　　 三座高中部教学楼外形与大小和宿舍楼颇为一致。站在曾经拥挤不堪的教室前，我的眼前出现了另外几个已经变得有些模糊的身影：
　　 不苟言笑的班主任蒋老师发际线很高，外貌与民国时一位名人有些相似，一些同学便私下给他取了一个诨名——“蒋光头”。蒋老师颇为看重教学成果，对那些“尖子生”更加重视。记得年级分科时，蒋老师听闻我们几个重点班的学生要到他的班上来，立即带领几个任课老师把我们迎接了过去，还给我们安排了班上最好的座位，对我们致热情的欢迎词，让班上原来的同学羡慕不已。
　　 羞涩腼腆的英语课老师婉丽。记得初学英语时，那一个个难以记住的单词短语让我们十分垂头丧气。婉丽老师把主要的气力都用在了单词短语的教学上，使我们很快入了英语的“门”。她是一位面容姣好、身材丰满的女子，初来上课时，她的脸上一直都是红扑扑的，其中透着一份明显的羞涩。面对那些年龄与她相差不大的男生戏谑的目光，她的脸上又会显出愠怒的表情，由此更加成为班上同学热议的对象。她的名字传遍了学校，引发了不少年轻未婚男老师的幻想。
　　 自尊心强的语文课老师姓唐。记得有一次上课前突然下起了雨，匆忙中她在屋檐下摔了个“嘴啃泥”。同学们“哄”地一声笑了起来，只有怀平和一位姓田的女生前去扶起她。她进入教室并没有上课，而是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说除了怀平和田以外，给我们这样的学生授课还有什么意义？唐老师委屈渐止，还是不想上课，坐在一个凳子上与我们赌起气来。后来学校领导得知此事，来班上叫怀平和田送她回去换衣服和休息，谁知她换了衣服就重回班上给我们上起课来。
　　 沉静内敛的同学田和直率冲动的女生H的座位就在我的前面，田蓄着短发，H则留着长发。田是本地人，H是从外省转学回来的，嘴里说的是普通话。同学阿劲也来自农村，饭食中杂粮较多，上课时屁股底下时不时会放出一些臭气来。田闻着臭气，便不声不响地用手扇开鼻子边的空气，而H则会一边扑扇，一边小声嘀咕“好臭哟”。阿劲心中羞愧，但嘴里并不饶人，下课时便故意学着H的腔调说话，引得大家嬉笑不止。有一次上课他还暗中将H的头发绕在椅背上打了一个结，H起身时头发被椅子拽住，痛得一声尖叫，嘴里骂着“真讨厌”，眼里冒出愤怒的火焰来，同学们又是哄堂大笑。田小心替她打开发结，劝慰半天，又面无表情地责备阿劲几句，这事才不了了之。
　　 ……
　　 但是这些镌刻着我们美好回忆的建筑无一例外地颓圮了——屋瓦凌乱、木头腐烂、墙面脱落、墙体倾斜欲倒，桌椅上尘土满布，地上垃圾遍地，还有道路中断，连那些坚硬的水泥地面都出现了风化、破裂；野草也恣意生长，有的还欺身侵进了屋子里，曾经熟悉的大树以及柑橘树和梨子树都不见了踪影，代之以混乱的杂树灌木。校园内渺无人迹，只有一些鸟雀停在树上看着我们，叽叽喳喳中似在问询我们这些客人来自何处？
　　 时过境迁，时移世易，在这萧疏的秋天，母校回中看起来更加破败，已经彻彻底底地沦为了一座荒园、废园！
　　
　　 四
　　 一阵唏嘘感叹后，一些人提出到湖上观光。此时清水湖已经成了国家四A级景区，景区已建和在建的项目不少，自然和人文景观的结合让这片美丽的山水显得更为妖娆，游人中本地口音和外乡口音夹杂在一起，让景区呈现出一派蓬勃发展的趋势。
　　 我们登上一艘游船，同学们又开始了拍照嬉闹。我则静静地坐在船尾，一边欣赏湖光山色，一边思考导致校园和湖泊不同命运的原因。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校园的兴盛和没落都要归因于时代的不断变化——从前校园兴盛自然是因为人们对知识的渴望，而校园的逐步没落则是因为她的教学成果总不理想，满足不了人们对知识愈来愈大的需求，所以她才会遭到人们的遗弃，最终或许还会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而清水湖则不然，它在时代前进的大潮中始终保持着“与时俱进”的步伐，这才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万物如此，况于人乎？
　　 念头闪过，我的思绪再次回到了校园内，曾经熟悉的人儿似乎又出现在食堂、宿舍、教室和道路上……
　　 往事如山高水长幻觉里的风尘涟漪，此刻，吾心百感交集，我知道，那是从心底缓缓升起的无名刺痛和伤感……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