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无奈的花骨朵(散文)
一
“天黄有风,地黄有雨。”“一场秋雨一场凉呀!”一头卷曲的蓬松银发,一脸朝气蓬勃的微笑,褶皱的纹理漾起灿烂的水波纹。冲口而出的老话,掷地有声,溢满老辈们的智慧结晶。
我倚窗而立,欣赏外面的“天黄,地黄”,好像茫茫大漠起了狂风,黄沙飞满天。仰望天空像一大块灰黑色的幕布笼罩着,远处的天际偶尔露出一丝水蓝色,彰显它本来的面目。那棵高大的柿子树迎风而立,窈窕的枝条宛若醉酒的淑女,狂扭着玲珑的小蛮腰,狂甩着飘逸的绿色长发。
“你来呀!”电话那头传来稀里哗啦,急促的微喘声。“啊?什么情况?”闺蜜的急促电话声扰乱了那份喧嚣的宁静。
“这不是快开学了吗?我这忙得不可开交,你领孩子去洗澡吧。”
“哐当”一定又是哪一份快递包裹掉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好好,你别急,我拿着东西马上到。”
“你什么也不用带,只带自己的毛巾和洗澡巾就行,其他的我这全有。”
“咚”我似乎看到了闺蜜夹在脖子下的电话掉到了桌子上。
我看了一下时间,周五下午三点四十,难怪她忙得不可开交,旁边的幼儿园这个点放学了。
我即刻找出洗澡用品,套上鹅黄色的连衣裙。去半掩上阳台窗,狂风还在咆哮,卷积着乌云,雨还没有被挤下来。
“出门带伞,有备无患。”我们家银发美女的话,言犹在耳。这些经典的老话,句句精妙,字字千金,真可谓受益一生。
二
我下楼走出大门,我的天呐!迎面一股劲风,太顽皮了,将我过膝的喇叭裙掀起,春光乍泄,好不尴尬呀!我也很想做出玛丽莲梦露裙裾被风掀起时弯身遮挡的动作。可是我左手提着塑料镂空的浴篮,右手拎着塑料垃圾袋,我能怎样呢?只能尴尬地微笑。再抬头,我噗嗤一声笑了。我的鹅黄色的连衣裙和天黄黄、地黄黄相得益彰。
“山雨欲来风满楼”,不经意间我缩了一下脖子,快走两步,绕过对面楼,穿过菜市场的繁华,来到街角,远远就看到一排活动板房,黄色牌匾的熊猫快递站。门口排了好几个等拿快递的人,我走上前侧着身子挤了进去。看着闺蜜像机器人一样忙碌着,找到一个快递递过去,又找到一个快递递过去。
“咱家闺女呢?”
闺蜜用眼神递了一下。女孩穿着白色T恤,牛仔短裤,梳着马尾,在货柜内角,坐在塑料板凳上,一部手机放在修长白皙的大腿膝盖上,低着头,眼神盯着屏幕,右手不停地向上滑动刷着手机屏,静得好像在真空里一样。我一点都没有期望她能跟我打招呼问好。
“走啊宝宝,去洗澡啦。”她就好像定在那里,根本没听到我说话一样。
“快拿着东西跟阿姨走。”闺蜜没有好气地说。
“不去。”两个硬邦邦的字丢了出来。
“听没听见,别刷手机了。”闺蜜催促道。
“我又没刷你的手机。”抬起眼皮斜了闺蜜一眼,继续专注地刷手机。
我的气已经不打一出来了,真想夺下手机,摔它个稀碎。“走啊,宝宝,再过几天你就开学了,就上初中了,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不得洗得干干净净去上学呀。”我还以为自己的好言相劝能起到一丝丝作用。真打脸呀!因为人家眼皮都没抬,又丢出两个字:“不去。”
我心里开始嘀咕了,难道这就是这个时代青春期的孩子?难道我们曾经没有青春期?好吧,我就不回忆我的青春期了,免得又被说成忆苦思甜,矫情。可是我儿子的青春期不远呀。好吧,我也不说了,或许因为那是男孩。哎!好苍白无力的语言呀!
我不知道怎么“夸”她,我看到了她的青春,乌发如漆,肌肤如玉,身材窈窕。可是我看不到青春饱胀的热情,更看不到八九点钟的太阳,反而看到她像肃穆枯槁的美丽雕像。
在闺蜜的催促声和刷手机的寂静中,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我尴尬地帮着闺蜜接递快递包裹。“她是不是不想跟我去呀?等他爸一会儿回来看店,咱们三个一起去吧。”我面向闺蜜,说了这句让自己下台阶的话。
话音刚落,“咔嚓”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花生粒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向地面,闺蜜迅速跑到室外放货物的大阳台,支起一把户外大伞,我赶快过去帮忙支起第二把大伞。回屋看到那小宝贝依然像一尊雕像一样刷着手机,旁若无物。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哎呦我滴妈呀!这雨说下就下。”只见赤裸着上身,左臂上疤痕处有一个褪成灰蓝色翅膀图案的纹身。肩上扛了一个大编织袋子,额头上的汗珠顺着两颊流着的中年男人,把一袋子货物重重地放在地上。“姐,你来了。”他喘着粗气,咧了一下嘴冲我说。
“嗯嗯!你又扛回来了一些。”我的话音还没落,“哗哗哗”瓢泼大雨就好像天被捅了一个大窟窿一样,毫无阻拦地倾泻而下。原来这就是天气预报说的强降雨,真够强的。
“啊……”跑进来好几个没带伞的路人,不管手里拎的是什么,都举在头顶。“你看店,我们去洗澡。”闺蜜找出了三把伞,转身对他老公说。
“下雨呢?!”
“顶着雨去。”她踢了一脚一动不动刷视频宝贝女儿坐着的椅子。只见她就像视频播放的慢镜头一样,缓缓站起来,极不情愿地接过她妈妈递的伞。
我们出门的时候,雨势渐小,我和闺蜜左手拎着洗澡包,右手擎着雨伞。宝贝闺女跟在后面,左手擎着雨伞,右手举着手机,边走边看。年轻的皮囊就是好看,十三周岁,一米七的大个子,修长的玉腿,比我都高。逐渐发育成熟的玲珑身材,吹弹可破的肌肤,剔透白皙。本该是青春燃烧的花季,散发着无限激情,怎么会成这样呢?
闺蜜回头催促了三次,“你能不能飒楞楞地(东北话:赶紧地)?”
我用胳膊碰了一下闺蜜,还是忍不住说:“她跟着就好,你们平时是怎么教育的孩子?”
“你可别提了,气死我了。爷爷惯着,奶奶惯着,她爸也惯着。什么都不让说,什么都不让干。”
“那她平时的内衣、袜子自己洗吧。”
“切!都是她爷爷洗的。”
“我的天呐!那她的学习呢?”
“成绩考得还凑合。我也很无奈呀!还好还好,过几天就开学了。但愿上了初中能好一点儿。”
“一个女孩儿将来为人妻为人母……”我本来想再说一番大道理。
“她爹说了,书念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如果将来没人要爹养,只要她快乐就好。”
我顿时语塞。难道这就是“富养女儿”?难道这就是西方的快乐教育?快乐教育就是放任自流,对孩子听之任之,什么都不管?任其在快乐中沉沦?
到了浴室,换鞋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句特别想揍她的话:“妈妈,我鞋壳里有一粒沙子,你帮我倒出来。”怎么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自己倒!”闺蜜的声音有一点儿歇斯底里。还好换衣室里就我们三个人。
我都写不下去了,下面发生的事情,不是我亲眼所见,谁说我都不会信。
北方都是开放性的公共浴池,一般我们都是淋湿身子,先把头发洗干净了,去桑拿房里蒸出汗之后,或找人搓灰或自己搓。我刚要进桑拿房去,“你还不洗头发,还在那玩。”闺蜜冲洗完头发上的泡沫,几乎是把洗发精的瓶子扔到闺女怀里。
这亲爱的宝贝,从进来就坐在石台的一角,几乎没动地方,用毛巾玩水。这通常都是老大妈站不稳或怕滑倒,这样静静地坐着慢慢地洗。
“我可告诉你,我现在找人去搓澡。你自己赶快搓!”
我去桑拿房里蒸了十多分钟出来,那宝贝依然坐在那里,刚洗完像瀑布一样的黑色头发,用一只手指卷着头发绕来绕去。我忍不住说了一句:“宝宝,你还不快点搓灰,你妈刚刚说了,她搓完回来,你也得搓完,不然又该说你了。”
我一边搓着自己的身体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瞄她,她胡乱地用毛巾蹭了一下胳膊,然后拿起沐浴露,倒在毛巾上,搓出泡泡冲掉,又东抹一下,西抹一下,一瓶沐浴露让她浪费了三分之一,然后又往瓶里灌了一点水,用手指捏着塑料瓶,从瓶口鼓气一个泡泡,她抻着光滑细腻的粉脖凑近瓶口,嘟起樱桃小嘴轻轻一吹,泡泡纷飞,就这样重复玩得不亦乐乎。从进来喷头的水就这样哗哗地流淌着,说心里话,我真有点心疼水。
“你还在那玩?”闺蜜回来冲干净自己的身体,想一把拽起女儿,还真没拽动,“啪”打了一巴掌女儿的肩膀,宝宝勉强站起来,踉跄了一下,可能是坐的时间太久了。两只手还是捧着沐浴露瓶向她妈吹泡泡,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宝宝露出微笑。
那微笑居然震惊到我了,是怎样的“压力”让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失去了微笑,所有的行为都像五六岁的小娃娃。有没有人愿意走进她的内心世界,问一问她的诉求?她在想什么?她需要什么?
只见闺蜜没好气滴,一只手套上搓澡巾,用力在宝贝身上搓着,“疼疼疼”,一米七的大个子,闺蜜把她从头搓到脚,累得够呛。而宝宝就像一个木偶一样被她妈推来搡去,我有一点心痛了。不知道是心疼闺蜜还是心疼宝贝。好想问问闺蜜,你何曾教过宝宝怎么样搓澡?
“你下次就让搓澡工给她搓呗。”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心情好复杂呀!
“她得愿意让人搓才行呀。”闺蜜累得坐在石台上,重新把头发冲洗了一遍。
这大宝贝又坐下了,似乎还没有玩够。
我给闺蜜使了一个眼色。“你自己在这玩吧,我跟阿姨走了。”
她赶快起来擦拭头发和身体上的水珠,紧跟着出来了。
三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我们穿过街巷,街道两旁一排排、一簇簇茂盛的墨绿色大树,叶片像绿色蝴蝶一样随风翩翩起舞。
“宝宝,你抬头看一下这是什么树?”我指着呈桃形,像孩子手掌一样的叶子问。
“啊?不知道呀。”她刚举起手机,想拍下查找。
“亲爱的宝宝呀!这么明显的梧桐树叶,你都不知道,你平时的作文都是怎么写的?”她撅了一下嘴,往前走。
“宝宝,你停一下。你看看这是什么?”我指着薄如蝉翼的几片梧桐树叶。
“嗯?”她似乎有一丁点儿兴趣,回看了我一眼。
“这叫蚕食。你仔细看一下。看到毛毛虫了吗?”我用手指着正在蠕动的和叶片一样颜色的毛毛虫。
“嗯嗯,看到了。”她脸上似乎有了一点表情,可是我猜测不出来其中的意思。她并没有像其他的女孩子看到虫子“啊”地一声尖叫或者怕怕地缩回一下身体。
我和闺蜜在前面走,她依然落在后面跟着。
“宝宝平时的作文都是怎么写的?”
“好像大部分都是在网上抄袭的。”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像我刚刚那样引导孩子去观察身边的人、事、物?”
她怔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低头看手机的宝贝女儿。
“我每天在快递站里忙着赚钱,一年三百六十天都不休息。再说了,我自己都不会,怎么去引导她?”
我被打败了,摇了摇头,“先人不善,不识道德,无有语者,殊无怪也。”是啊,哪一个做父母的考了上岗证。我甚至不敢陷入更深的思考。而是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因为自己写文,又喜欢观察四季的变化,对很多东西都感兴趣,就自以为然地认为别人也应该这样。
回到快递站,进门闺蜜就开始给顾客找包裹,每天都是越接近下班越有人卡点来拿快递件。我稍坐了一会儿,起身往家走。
没有听到宝宝说,阿姨再见。我是不是有点奢望了?
四
外面已接近黄昏,雨过并未天晴。厚厚的云层随风变换着花样,就像书法家打翻了墨盒,呈现出一幅幅神秘的泼墨写意画。
我就这样陶醉着,脚步沉重地步回到小区,看到我家楼后的健身器材,我停下脚步,在扭腰机上练练我的“小蛮腰”,欣赏着那几个淘气的男孩子追逐嬉笑疯闹。旁边站了一位穿着蓝色T恤、发髻盘在头顶的美女,她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这几个皮小子,我猜她一定是其中哪个男孩子的妈妈。果不其然,几个男孩子往这边跑,其中一个个子最高的男孩喊:“妈妈,他又骂我了。”这个男孩我有点儿熟悉。
于是,我转过头问:“美女,这是你儿子吗?”
她非常有礼貌地注视着我,点了点头,并且说:“是啊,他在里边还是最大的呢。”
“哦哦,这后面很安全,你怎么还是不放心。”
“这不是快开学了吗?我给他买的几本新课程的练习册,他还没做完呢。”她的眼神依然跟随着孩子们。
“哦,你儿子的学习成绩一定非常优秀。”
“嗯嗯,他现在是两道杠,老师挺器重他的。”我看到她非常欣喜、骄傲的神情。
“你儿子将来应该很会赚钱,说不定还能成为企业家呢。”
她听我这样说,身体转向我一脸好奇,眼神在询问我。
我笑了一下,说:“前几天,就在这里,你儿子和那个矮他一个头的小男孩讨论谁家的钱多,在哪买房子更便宜。”
于是,我眉飞色舞地描述一个五年级男孩儿和一个一年级男孩怎样攀比谁家的钱多,在“第五郡”怎样买房子更便宜的情景。
她听完我的讲述后,神情有一点严肃,可是并没有像我当时听到孩子们那些话的震惊程度。
“那个小男孩是我弟弟的儿子,他们俩天天在一起玩,有时疯闹有时哭笑,也常常比谁家更有钱。我们家长根本没有在意,因为班级里的孩子们也是这样。我们家现在住的房子不太好,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房源。中介经常给我打电话,孩子也在面前。我们的聊天内容他都听到了,或许就是这样记在心上了吧。这个孩子的性格本身就有一点儿心事重,这样会成为他的负担吗?”她此时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又像喃喃自语地回忆,又像自我检讨,更像在询问我的建议。
我好为人师的老毛病又犯了,滔滔不绝地给了很多意见和建议。她频频点头,略有所思。
我最后说:“他们还是孩子,让他们自己去体验童年的欢乐吧!”
其实,我想说,把童年还给孩子们吧。
五
无论是快乐教育还是应试教育,不知道多少教育家,都没有最后定论。不然中国的教育现象不会无奈到搁浅。
我搁下笔,不知道怎么结尾了。
闺蜜打来电话说:“我又开始头痛了。”
“啊?怎么了,你感冒了吗?”我焦急地问。
“刚刚接到学校老师发来的通知,因为疫情,开学延后。”闺蜜说话的口气就像病入膏肓一样。
疫情再次敲响了警钟,战疫三年多,越战反弹的力量越强。
孩子们何尝不是呢?他们就像一棵小树苗,在长成参天大树的过程中,无时无刻不在接受阳光雨露的滋润,必然也得接受狂风暴雨的洗礼。偶尔长歪了扶扶正,注意轻点别弄伤,及时修剪旁枝末节;适当地浇水、施肥,爱抚以及软言慰语,助其成为栋梁之才。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霁雨初晴浩宇蓝,我倚窗凭眺,曙光冉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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