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住所紧邻着高铁线，开春试车时，正值“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我坐在次卧窗前可以清晰地看到高铁“黄医生”如宝剑出鞘，在即将交付的郑万高铁线路检测试跑。那些日子，伴随响亮短促的飙车，车体亮如闪电，倏然而逝，每天重复很多次。高铁穿山越岭飞奔的声音分明是最动听的时代乐章，也是我们翘首期盼的高科技音符。人生过半，旅行无数，我不禁想起陈年往事。
　　
　　 一、 陪着父母去远行
　　 牛年三月中旬，我终于有机会去往上海一个星期。远在厦门工作定居的妹妹和妹夫决定把他们的女儿转到上海的高中就读，因为过去的工作关系在上海，他们的户口没迁走，还有一套产权房另行出租，孩子去户籍地上海读高中对升学有一定的优势。妹妹交给我一项任务，把上了年纪的父母护送到上海，说已经在学校近旁租房，他们请二老去陪读。现在出行必须持身份证和手机软件扫码，父母不会使用这些新鲜玩意儿，陪同他们安全抵达两千里以外的上海，我责无旁贷。
　　 上海一直处于国家经济发展的前沿阵地，二十年前，我因公到过南京、路过杭州，偏偏没去过上海。多少次在视频节目里看过的上海，对于我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寸土寸金、高楼林立的浦东新区是先进发达的代名词，同济复旦交大汇集地更是读书人翘首期盼的文化圣地。
　　 算下来，这一去陪读就是三个年头，四季衣物和没吃完的食品都要带上。精打细算惯了，拗不过父母，我只能硬着头皮和他们一起收收拣拣。妹妹催得急，提前在网上给我们三人预订了动车票，说七个小时就能到，再三叮嘱不必取纸质票，只需出示身份证和手机健康码截图就能进站。父母之前大都是乘坐普速列车，白天连着夜晚熬过一二十个小时，到达妹妹曾经工作过的城市南宁、南京、上海、厦门。尽管旅途漫长，身体硬朗的父母毫不在意，是他们的小女儿让他们有许多次机遇游览不同大城市，说起来都是抑制不住的开心、自豪。妹妹和妹夫先后辗转在几家省级三甲大医院工作，最终作为特区引进人才落脚厦门，他们是父母引以为荣的英才。
　　 此行几乎全程是科技含量满满的高铁动车，这几年新式的交通工具通达祖国的四面八方。年迈的父母还没有专门体验过新潮的交通方式，一脸的茫然和期待，一如三十多年前我在母亲护送下坐火车去省城的中专学校报到的情形。会用软件、有些见识的我当仁不让，自然就是他们的主心骨和倚靠，及全程的贴身护卫。出发前一天，随身行李打包装袋总计十来件。我们提前约定母亲的侄孙，就是开修车店的明瑞把我们送到襄阳东站候车。
　　 早上五点，明瑞的车准时停靠在我父母居住的单元楼前，我们每人携带三四个包，装满了后备箱。车灯划破黎明前的黑暗和浓雾，明瑞娴熟地驾车平稳地行驶在通衢大道。明瑞说，他家人原来还担心二老的这趟行程，如果没人陪送远行，他愿意一路送到上海，毕竟年岁大了，怕他们摸不清高新科技出行的门道。不过看到有我护送，明瑞他们才放心。一个小时后，日出雾散，我们抵达东站，谢过明瑞。
　　 疫情防控不放松，刚从鼠年大疫中舒缓过来的华夏大地正在恢复元气，四通八达的高铁站也开始有了满血复活的人气。这运进载出的“襄阳之门”，拥有超高颜值和最高配置。我们把三张身份证拿出来，三人戴上口罩，在候车大厅入口处验过健康码，又在检票闸机口扫描身份证，我把证件放在上衣口袋里，三人一道肩扛手提大包小包走进敞亮的候车厅。2019年襄阳东站投入使用时，许多网友纷纷打卡这座高大上的枢纽站、特等站，晒在空间里、朋友圈里，引来无数的圈粉点赞。我和父母第一次走进了吸睛的网红打卡地，每一处人性化的设计，置身其中，惊喜溢于言表。父母连连称赞东站比市区老火车站气派多了。在上车排队区，细心的工作人员看到我们行李太多，且父母行动不很利索，特意交代我，先领着二老去垂直升降的厢式电梯，不要和其他乘客一起沿着台阶式电梯下行。他们的关照使得我们免于磕碰，每一处细节显现的高品质体验和人文关怀，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
　　 没有普通列车高出的两三级台阶，动车车厢入口是平贴着站台的。按照妹妹发来的订票座位截图，我们在动车的车厢里找到了三个连号的座位。我把行李依次放到货架上和座位下，招呼父母坐下，把折叠式小桌板打开放平，摆出食物饮料。随着铃声响起和播报提示，我们乘坐的动车出发了。没有了往日列车的咣当晃动，动车行驶的声音一点也不扰民，算得上是悄无生息。
　　 动车轻快地穿行在广袤的原野上，窗外娇艳的桃李花、金黄的油菜花、碧绿的麦田菜畦，还有高架桥下明晃晃的水塘一闪而过。三月的风景五彩斑斓，最宜乘车追寻，目之所及尽是生机勃勃和春意盎然。仿佛有贴地飞行一般的感觉，动车一个多小时就从襄阳到达武汉。八十年代中后期的火车最快也是六个小时跑完这一段区间，那是我青葱韶华时求学必经路线，抹不去的回忆啊！
　　 经停几分钟后，汽笛和铃声短促地响过，语音播报和车厢两头LED显示屏向乘客提示动车继续前行。我打开手机的高德地图，可以实时查看我们这列动车行驶的具体位置，我把页面展示给父母看，也用微信向关注我们的亲人说明我们的乘车路线和一些时间站点。虽是第一次去上海，却没有一丝担忧。因为手中的智能5G手机是我们最忠实的向导，经过几分钟的琢磨，我很快弄清了几个出行软件的正确使用方法，更加坚定了我们顺利平安抵达目的地的信心。5G网络和动车高铁普及的现在，远行是一件手到擒来的小事。
　　 我们仨这趟旅行也收获满满。第一次见识乘务员把动车内部的座椅进行整体转向，在椅子下面有个踏板开关，踩下后座椅就可以转动了。由于动车组列车运行速度快，为提高旅客乘坐舒适度，到达某个大站后，列车工作人员会把座椅都转过来，朝向列车运行的方向。合肥、南京、苏州，短短数小时内几个大城市就一掠而过，车窗外一大片水域就是盛产大闸蟹的阳澄湖，终点站快到了。从荆楚大地一路飞驰到富庶江南，查找这条线路串联起的诸多明星城市，每一个都是活力四射、文化厚重。
　　 妹妹在微信里说她又给我们预定了虹桥站开往福州的高铁票，只需坐一站，上车开行十五分钟后在松江站下车。特别交代我们不出站台，直接去候车大厅排队换乘。原来，上海市太繁华了，客流量居全国第一，仅车站就有好多个，我们行李太多，只能转车到达最近的站台，她在松江站出站口等着。我领着父母在熙熙攘攘的车站穿行了很短时间，找到对应车次的检票口先问询，按要求拿出三张身份证一一扫描。穿制服的车站工作人员同样很关照我们三人，上车前让我们最先乘垂直厢式电梯，提醒我们注意安全，对我强调要照顾好两位老人。上了转乘的高铁列车，我再次发微信给妹妹告知我们所在的位置。高铁比刚才的动车更舒适大气，因为乘车时间只有十五分钟，我们就在车厢入口处站着，是为方便下车，入口处比较宽敞，打扫得一尘不染。
　　 松江站到了，出了站台，老远看见妹妹在出站口迎候我们。至此，大家合力无缝对接地完成了迎来送往的重要任务。我们上了一辆网约车，穿行十多分钟，妹妹介绍说松江区是上海之根。到了出租屋，感觉住处不错，很快收拾停当。妹妹说后天她要去厦门忙工作了，让我务必在三天后领着外甥女去松江招生办签字盖章，办理转学手续。转学手续并不难，带齐相关证件和复印件过审就行，不能耽误孩子上课，我只需要叫上网约车陪同外甥女，半个小时就OK了。这事对我就是举手之劳。明确地说，接下来的几天我可以畅游这座城市了。
　　 在上海停留的那一个星期，我在手机支付宝的出行交通卡里添加上海公共交通乘车码和地铁Metro大都会，带上身份证，畅行无阻地参观游玩了豫园、外滩、东方明珠、松江大学城。在豫园商城，特意品尝了久负盛名的江南美食蟹粉汤包。我还按图索骥坐公交转地铁骑单车，找到了我心心念念的复旦同济交大，拿出手机拍下了我在这几所大学门口的照片。
　　
　　 二、母亲送我去省城
　　 八六年初中毕业，我离开九集镇去省城读中专。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九月二号，母亲和我扛着鼓鼓囊囊的灰色塑料旅行包，气喘吁吁走到集镇东头的客运班车停靠点，等候经停的进城班车。初秋小晌午的阳光火辣辣地烤焦了大地，树荫下挤满了等车进城的人们。他们大多是去城里批发市场进货的小摊贩，赶在集市散场后搭车去，傍晚时分就能捎带采买好的货品赶回来。三三两两的农用拖拉机驶过斑驳不平的油渣马路，扬起一阵阵土灰。老妈是话唠，几句攀谈就让大伙儿很快得知我们要先搭汽车去樊城，再转半夜的火车去省城。那个年代还没有兴起进城务工的热潮，乡亲们大都没去过更远的城市，他们连火车也极少见过。大伙儿纷纷对我投来艳羡的目光，夸奖我年纪轻轻就能去武汉读书、见识广阔世面。
　　 正说着，班车到站了，我却发觉鼓鼓囊囊的旅行包的拉链被撑开了一道缝，只能将就着拎起包挤上车。我看着旅行包外面印着北京天安门华表，仿佛在召唤我将来有机会能去更遥远繁华的首都去见见世面。车开了，从车窗吹进阵阵温热的风，蒸发了我们的汗水。望着窗外连片的农田，听着车内熟悉的乡音，我心中充满了出行的美好期冀。武汉是什么样的大城市啊？只知道黄鹤楼和长江大桥是省城的地标。明天一早就到了，留个悬念待日后破解吧。
　　 中午，我们赶到樊城前进路附近的亲友家暂时落脚。吃过午饭，我妈用他们的针线把旅行包拉链豁口处缝了几针，确保不会露出包里的东西。随即，我和老妈轻装简从，去往火车站售票厅买票。以我有限的认知，把当时的襄阳站当做高大上的交通枢纽。我即将接受中等教育了，不再懵懂，这次离家生活学习，凡事不再依赖父母。我从墙上密密麻麻的行车里程时刻票价表里查找到最合适的车次，零点十二分始发，六点左右到达武昌站，成年人是十多块钱的车票，我拿出录取通知书可以买半价的学生票。
　　 那个年头的车次不多，赶上大中专学校的开学季，售票厅排起长队，我们只能耐心地跟着队伍一点点往窗口挪。我从窄小的窗口和售票员沟通，竖起耳朵听，生怕买错票耽误事。最终，买到两张小长方形硬纸板式样的火车票，粉红色票面黑色字体，最显眼的是铁路官方图标。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火车票的尊容，长四厘米宽二厘米，印有起止站点、车次、开车时间，另外贴有一张更小的纸片，印着车厢及座位号。一张是我妈的全票，另一张有明显的“半”字，售票员查看录取通知书后在上面盖章，才给了这张半价学生票。仔细核对完毕，我把这两张票小心翼翼地装进裤兜。
　　 步出火车站售票厅，浑身的汗水仿佛也没那么黏人了。挨到晚饭后，女主人推着自行车载着我们的行李赶往火车站。进了候车厅，一排排的座椅上都坐着旅客，一看大部分是家长送子女上学的。从晚上八点到十二点，等车是漫长难熬的。我瞪大眼睛把候车厅上上下下、角角落落都搜寻了无数遍。清洁工来回打扫，小贩不失时机地售卖零食饮料，随着播音员一次次招呼检票排队，大厅少了一拨又一拨人。终于等到我们车次排队检票，躁动的人群拥挤到检票口，我真担心挤掉队，好在身材高大的车站工作人员大声吆喝、手臂一挥一扯，给我们腾出一小段空隙。定睛看那一身笔挺制服的检票员居然是名中年女士，她维护了秩序，给我们开了绿灯，以至于后来只要看到穿列车制服的人员，我就有了安全感。
　　 检票员用大剪子把每位旅客的车票剪出一个小口，大家就算过了这一关，跑过水磨石通道，加紧上下几十层阶梯，飞奔着冲向绿皮火车。我身单力薄，和母亲一起拎着笨重的旅行包，哼哧哼哧小跑着跟随人群。裹着一身黏腻的汗珠子，我们总算找到自己的座位了，来不及擦汗，脱掉鞋子脚踩上座位，把行李举过头顶，放到行李架上。这才真正缓过劲来，拿出自带的凉白开，惬意的猛灌几口解渴。正值半夜，列车播音早已结束，只有列车员穿行报站。怕热的人索性打开车窗，一股股清凉的夜风吹进来，把汗透的衣服又吹干。昏暗的灯光照着一张张疲惫的脸，头顶车厢上固定的电扇吹来阵阵热风，眼皮发涩，睡意袭来，列车启动后在轻微的摇晃中眯了一觉。我妈也睡不好，抬起手腕看表，才眯了大半个小时。
　　 初次坐火车，似睡非睡中的新奇，有节律的咣当声不紧不慢像催眠曲，而每到一个站点，那种悠长的刹车制动又能惊醒旅客。站点旅客有序上下车之后，列车又吹响汽笛，开启征途。在暗夜中的硬座上呆六个小时，是我感觉从新鲜到乏味的旅行。窗外无边的暗夜，车内零星的灯光，我从列车员的吆喝声中，记住了从襄阳到武汉的每个站点名称。熬到清晨五点多，快到武汉了，我又兴奋起来。等到列车喇叭响起甜美的播报，列车员开始打扫车厢，我激动地瞅着天边鱼肚白，黎明下的城市灯火明明灭灭。列车轰隆隆驶过武汉长江大桥，飞沿翘角的黄鹤楼一晃而过，心驰神往的武汉，我来了！清爽的晨风从江边吹拂过城市，这就是江城的气息。
　　 走出车站，一时间辨不出方位，只能等学校安排的人来统一接。头顶上不时有大飞机掠过，原来机场就在不太远的地方，自然起降飞机多。等到太阳升起来了，广场上各个大中专院校的迎新接待站开始为新生报到服务了。找到组织了，学长学姐们热情地招呼我们先坐下，等会报到的新生多了，就有车来接我们去学校。初到学校那几天，我的腿脚以至于整个身子仿佛还在火车上晃荡，那种不适感在后几次假期往返途中几乎没再出现过。究其原因，还是头一次坐夜车加上天气炎热，以及出门去省城过于亢奋、休息不足造成的。瞧瞧，这第一次坐火车竟然给我带来如此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