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中从网上看到一部电影《隐入尘烟》，故事的情节不再详述，网友们的观后感却让我看到了不被目光复写的千姿百态。震撼者有之，悲悯者有之，认为超越现实者有之，认为是煽情者有之。对于出生于七十年代又是从贫穷农村走出来的我来讲，是在平静之中看完的。既没有翻江倒海的心情，也没有冷漠的忧伤。在我残存的记忆里，父辈中有那么一群人，年复一年在那片熟悉而又贫瘠的黄土地上挥洒着汗水，在付出与收获不对等的情况下也只能伸手向天要饭。他们如蝼蚁在大地上爬行，密密麻麻地写着很难诠释的人生。
　　 对他们来讲，青春和生命都写满了遗憾，那种能让他们在尊严面前跪下的贫穷，在现实中是那样的突兀。活着是他们的人生信条，没有火热的冲动，更没有情感的奔涌，只为一个低微的标准在执著中沉默着、劳作着。
　　 老稳爷的名字有什么喻意不得而知，听父辈讲他的祖上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也都不识什么字，所以名字应该没有文人那种文化背景吧。打我记事起，他家的日子就是一个苦字，每天的匆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就不见生活有什么起色。风调雨顺的话还能勉强解决温饱，遇见天灾人祸就揭不开锅了。所以别指望有什么节余，更别说用粮食换钱了。其实这种现象我们农村人大多数也都同样经历过，除了几家有家人在外工作的。
　　 老稳爷同凤兰奶育有一儿一女，不识字的他们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也没想过让儿女读书走出农村，也许他们认为就是龙生龙凤生凤吧。作为农民的他们，以为儿女理当成为本分的农民，所以一双儿女也都是小学毕业就辍了学。
　　 农村人最怕的就是生病，人穷了命也就贱了，大小病都是死扛，除了用一些土方外，命就由天了。日子就这样机械一般地慢慢向前挪动着，无情的年华，毫不吝啬地凋剥着他们的青春与健康。
　　 不知不觉进入了八九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中国，农村也悄悄地发生着变化，年轻人都不愿再守着那几亩薄田，外出打工的越来越多，村中也仅剩下一些老幼病残的留守，地也就全由留守在家里的中老年人经营着。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同的是地多了人少了，他们靠着勤劳，手里有了些活便钱，再加上省吃检用从牙缝中抠出一些积蓄攒着，就等着有朝一日可以把旧的土坯房换成青砖碧瓦的新房。家家也都为这个目标奋斗着，拼搏着，也都在无声地攀比着。
　　 一旦房子有了，儿子就能娶上媳妇，香火有人续，老了有人养，所有的愿望是那么的美好，日子也是那样的有奔头。
　　 一切也都按照老稳爷的期望发展着，儿子娶妻生子，然后又外出打工，照顾孙子的事又落在了老人们的肩上。走进村子，看到的大都是老人和孩子，这也成了农村的又一现状。
　　 在两代人的共同努力下，生活有很大的改变，外出打工数年的儿子儿媳返回了家乡，老稳爷两口子也长舒了一口气。步入了老年的他们，梦想中的生活应该可以实现了，年老体弱不用再下地干活，不用再去管儿孙，可以坐在墙根晒晒太阳，在儿女的孝心里安享晚年。尽管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半辈子县城都没去过，可只要一家人能和和气气，平平安安，对两位老人来说，外面的世界又算得了什么呢，在他们眼中，家就是全部。
　　 写到这里，我的手痉挛了一下，触到硬硬的键盘，注视着屏幕上敲出的字体，多希望满眼丰富变幻的愿景就此铺开，铺满整个的页面，让我无从下笔，就此断了思路。可一种沉默的躁力，如一场无声无形的角斗，我也只能顺从着，任墨黑的键盘一寸寸穿透屏幕的白。
　　 此刻的我，也想用键盘敲出一些让人情绪高昂的文字，可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不是不说就等于不存在，它依然静静地侧立在记忆里，删也删不掉，忘也忘不了，在萎谢的岁月里结出一小堆问号。有人说70后是孝顺父母的最后一代，也是完全被子女抛弃的第一代，对这话我不以为然，孝顺与年代无关，与金钱无关。它是一种朴素自然的意识积淀，是人性的释然。百善孝为先，这种传统美德由古至今也一直在传承着，只是当下人生中的拐角太多，稍不留神，一些人就迷失了方向，陷入金钱的奴役之中，变的冷酷无情，自私的没了人性，也就没皮没脸地苟活在这个世上。
　　 老稳爷两口子日渐衰老，也失去了下地干活的能力，这时媳妇提出了一条只有她这天才级的人才能想出的赡养方案，老稳爷他们养，凤兰奶去女儿家养老。这个决定对于把毕生的积蓄全贴在了家里的老人来说，是撕裂肉体、浑浊不分季节的雷声。他们没了生活的保障，身无分文，也只能任由安排。
　　 老两口就这样被现世的法海拆散，孤单的老稳爷也只能自己洗衣，自己独自支撑着病弱的身体，于无奈中苦熬着。大半生没有分开过的两位老人，难免会相互挂念，凤兰奶就忍不住回来探望老伴，遭受的却是儿媳的白眼和辱骂，无奈之下只能看一眼就匆匆而别。
　　 一年又一年，老稳爷的身影是越来越沉重，凤兰奶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人剩下最后一口气时，想到的就是要在自己家里咽下这口气，而凤兰奶的这口气是想留给这世上她唯一牵挂的老稳爷，就是想看一眼几十年相濡以沫的老伴，死后就埋在自家的老坟。然而送到家的那一刻，儿媳妇却死活不让进主屋，任凭老稳爷一再请求。万般无奈，凤兰奶只也能停在西屋那个又小又暗的地方，静静地等待死神的到来。
　　 凤兰奶走了，老稳爷还在卑微地活着。孤独地，如同寒鸦一般无处投林。有时还真让人感慨，死是很容易的，活着却异常的艰难。
　　 老稳爷那残喘声时常在暗夜沉寂的空气里残留着，混沌的灵魂在人间无奈地漫游，不知什么时候死神会再次光顾，写下他的名字，然后用红笔将它一笔勾去。
　　 又是一年又一年，不知老稳爷如今是什么样子，母亲再未提及，我也从不敢再问，怕聊起来又是一地的心伤。我的哀悯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不知该如何去慰抚他那颗历尽风霜的心。
　　 回头来再看《隐入尘烟》中两位主人公的命运，又何尝不是一些人命运的复制与粘贴呢。是贫穷考验人性呢，还是冷漠让人字残缺了呢？
　　 羔羊跪乳，乌鸦反哺，动物且然，况于人乎！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