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辛丑年三月三十日下午发生的事，恐怕成了蘧正言毕生难以抹去的阴影。
　　 面对一群调皮捣蛋的问题生，他可谓绞尽脑汁，将办法想尽。然而却收效甚微。一向教育有方的他，瞬间感到了迷茫和无助。但他还是强打精神，自我勉励，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他都要一如既往，再接再厉，不将那些问题生收服，决不罢休。
　　 而在他心底扎刀子的同学，为什么偏偏是她潘光姝？他无论如何不会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也不会想到潘光姝会被自己严厉处罚。
　　 可这一切是谁造成的呢？归根究底，还不是她潘光姝咎由自取吗？
　　 蘧正言的内心百感交集，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事发现场。
　　 原来，当日第一节课刚下，德润中学高一一班的潘光姝和葛秀秀两位女同学就急急匆匆地来找班主任蘧正言请假。
　　 蘧正言就问:“为何要请假？”
　　 潘光姝说:“我感冒了，鼻子塞得很。”​
　　 葛秀秀也附和说:“我也感昌了，有些流鼻涕。”
　　 蘧正言一看其表情，除了葛秀秀人中部位微红外，并无任何生病迹象，与正常无异，就面无表情地说：“回去上课吧，不予批准。”
　　 她俩一看蘧正言严峻的面孔，并未纠缠，悻悻而去。
　　 不料，下午刚放学，蘧正言正在政教处办公室忙着用电脑撰写“喜迎建党100周年弘扬延安精神”县级征文稿件，她俩又来找蘧正言请假。
　　 蘧正言睄了一眼说：“你们的病症不明显，请不了，赶快走，老师正忙着写稿件，你们在这儿，老师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二人像打开了话匣子，大有与蘧正言舌战之势。
　　 潘光姝说:“我不止感冒，还头疼，胳膊腿都不舒服。老师你就批个假吧，我回去买点药，我保证明天上午准时到。”
　　 葛秀秀埋怨说:“总不能非让人咳声不止，清鼻不断才能请假吧？这样会把病耽搁的，一旦严重了，就麻烦了。”
　　 “根据你们描述的症状，建议到东凤堂药店买点药，若执意要回家，就得家长来签字。”蘧正言提醒道，“一旦真的病得不轻，老师会亲自开车送你们去医院的。咱班的李奔驰同学上周意外磕破了额头，伤口有1公分深，就是老师亲自送到医院治疗的，而且就连280元医药费也是老师垫付的。”
　　 原来，德润中学距离甘泉镇东凤堂药店很近，沿着东边公路行走，大约一公里即到。
　　 “我没去过甘泉，不认识路，也不知道东凤堂药店在哪儿？”潘光姝强辩道。
　　 “你来这儿上学都半年多了，你不知道不会问吗？难道你连公路都不认识？”
　　 “我就不认识！”潘光姝怒着嘴心怀怨气道。
　　 “你十六七岁的人了，真的连公路与土路都分不清吗？”蘧正言从座位上站起，高声质问道。
　　 “我每次来校都乘坐的是109公交车，人家直接将我送到校门口，从不在甘泉镇停留，我也没去过甘泉，怎知道东凤堂药店？”潘光姝强词夺理道，“再说，校门口有两条枝叉公路，我也不知道走哪一条呀？”
　　 “两条枝叉路，不管你走哪条，都可通向甘泉镇，紧靠校门口右边的那条公路，端直往前走，直通东凤堂药店。”蘧正言直言不讳地说。
　　 一时将潘光姝噎得无言以对。但她俩仍死缠烂打，围着蘧正言，不肯离开。
　　 尤其是潘光姝还向蘧正言撒娇道:“老师你就批个假吧，我知道你最善良了，你总不能看着我们的病越来越重吧？”
　　 接着，潘光姝还故意在蘧正言跟前擤了一下鼻，又掏出卫生纸擦了擦，说：“老师你看，我的清鼻流了不少呢。”
　　 “离我远一点，能不能矜持一点？”蘧正言假装不胜其烦地戏谑说，“万一给我传染了，就没人严格要求你们了，到时你们就可以‘心想事成’‘万事如意’了。”
　　 这句话逗得二人不由自主地咯咯大笑起来。
　　 待潘光姝保持距离后，葛秀秀也装模作样地掏出卫生纸抹了抹鼻子，说：“老师，我真的感冒了，我和潘光姝不一样，我没说我要回去，那么，你就让我去镇上买点药吧，我保证一会儿就回。”
　　 “那你就想法给家长打个电话，让家长告知老师，家长同意后才行。”蘧正言郑重其事地对葛秀秀说。
　　 “学校不准带手机，我手机放家里了，老师，要不你给我家长打个电话吧。”葛秀秀又提议说。
　　 “老师，我给我家长刚才打电话说过了，若不信，你给我家长打电话核实。”潘光姝也煞有介事地嘀咕道。
　　 “老师手机快停机了，一会儿还等着急用呢，你借别人手机打吧。”蘧正言灵机一动，搪塞完毕，又接过潘光姝的话说，“既然说过了，你家长为何不给老师打电话告知呢？何况，我的电话早都在班级群和家长群告知了，你和你家长都应该知道。这说明，你家长不同意你请假呀。”
　　 “为什么咱班那几个男生就能请假，而我却不能？”潘光姝言辞激烈地诘问道。
　　 “你赶紧走，我不想和你辩论这个问题。”蘧正言一听她质问的口气，板着脸，按捺着胸中怒火说。
　　 “你处事不公平！”潘光姝满腹牢骚，一改以往沉默寡言的形象，居然絮絮叨叨地驳斥说，“你就是不公平，偏向男生，看不起我们女生，不公平就是不公平！你做得不对还不让人说了？”
　　 “世上哪有绝对的公平？每个人对公平的定义都不同，在你看来不公平的事，在我看来却很公平，这个问题，我现在正忙着，没有时间和你讨论。”蘧正言勃然大怒道，“叫你离开，你没听见吗？还不快走！”
　　 葛秀秀一看蘧正言脸色骤变，语气强硬，就低着头悄然而去。
　　 潘光姝紧跟着转身离去时，却明目张胆地嘟囔了一句什么不堪入耳的话，恰巧让洞察秋毫的蘧正言听见了。
　　 “潘光姝，你回来！”蘧正言看着她出门的背影大喝一声道。
　　 潘光姝就又乖乖地踅摸了回来。
　　 “刚才你说了句什么话？再重复一遍。”蘧正言一本正经地问道。
　　 “我没说什么呀，我只是说了句大实话而已，你身为老师，还不让人说实话了？”潘光姝不以为意、漫不经心的样子，让蘧正言大为光火。
　　 “作为一个高中学生，你刚才对老师那样讲话，对不？”蘧正言声色俱厉地问道，“尊敬师长，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你还自以为是，觉得没有错？”
　　 “我就是没有错，我只是说了句实话而已！”潘光姝依然理直气壮。
　　 “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当着两个女同学的面，再说一遍！”蘧正言声色俱厉地说。
　　 站在直饮水机旁边的两名高二年级女生，因屡次犯错，正在拿着抄写有《中学生守则》内容的笔记本在装模作样地背诵——这是班主任老师对她俩的教育惩戒。
　　 “我就说你凭啥对我不公平，配不配当班主任？能不能当班主任？”潘光姝情绪激动，果然大胆复述道。
　　 其间，在与蘧正言的唇枪舌剑中，潘光姝又不假思索冒出了一句更加大逆不道的话，一下使得蘧正言恼羞成怒，火冒三丈：“你把你说的这些话记好，到时不要后悔！你犯的这个错，就叫没脑子，和李奔驰的很类似。上学期，李奔驰因晚上串宿不服管教，肆意辱骂老师，当时和你一样，也是嘴硬得爆爆的，可到最后还不是家长带着他前来赔礼道歉。”
　　 “那是因为人家娃想念书，不得不向你低头认错。你光能拿家长压人！”潘光姝又小声嘟哝了一句。
　　 “你犯了错，还死不悔改，你是未成年人，不叫你家长来，叫谁来？说你家长电话。”蘧正言拿出手机呵斥道。
　　 “凭啥叫我家长？”潘光姝再次顶撞道，“我不知道我家长电话，我家长来不了。”
　　 “你闭嘴！在你家长未来之前，不许讲话。等你家长来了，会给你说话和申辩的机会。到时我定会还你公平，让你领教一下什么叫以德服人，以理服人。如果老师不能将你问得哑口无言，我跟你姓潘！现在不是和你争长论短的时候。等你家长来了再说。”
　　 看着她无动于衷的样子，蘧正言是可忍孰不可忍，终于拨通了潘光姝母亲李梅的微信电话。他简明扼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予以叙述，然后还豪不客气地说，潘光姝无端侮辱老师，如果家长不来，她将无法上课。李梅原本说来不了，但一听，娃上不成课，事情严重，就立即改口说她马上就到。
　　 不一会，主管政教工作的甄主任简单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就走到潘光姝跟前接二连三地问道：
　　 “在班上学过《请假制度》么？”
　　 “没学过。”潘光姝面不改色地说。
　　 “《中小学教育惩戒规则》学过么？”
　　 “没学过。”
　　 “《中学生守则》学过么？”
　　 “没学过。”
　　 她的一问三不知，让甄主任倍感她思想出了问题。
　　 “还想不想念书？”
　　 “想。”
　　 “想念书就端正态度。尊师重道，这是常识性问题，就连小学生都懂，你居然不懂，好好回答问题。再不老实交代，带有抵触情绪，就让家长将你带回去好好反省。”
　　 在甄主任的威严训诫下，潘光姝终于像封了嘴的八哥儿——一声不吭了。
　　
　　 二
　　 约莫一小时光景，潘光姝的父亲潘云海和其母亲李梅一起来到了学校政教处。
　　 蘧正言邀请他们就坐后，就开门见山地解释说：
　　 “潘光姝和葛秀秀死活要请假，由于病症不明显，我没有批准。因为《请假制度》明确规定，凡学生因事因病要请假回家，家长必须来校签字，方可予以批准。若在课外临时请假外出，家长虽不用来，但也必须核实家长身份，电话征得家长同意后，方可办理请假手续。对于单亲家庭或有特殊情况的学生，可酌情办理。之所以要这样规定，不是我们老师不近人情，完全是基于确保学生的自身安全考虑。
　　 “前几年，有一名女生在晚上八点左右和其女家长，来到政教处说要请假回家，我多盘问了几句，这位女家长竟然极不耐烦地说，就给娃请个假么，还问东问西，没完没了，也不嫌麻烦。我一听，倍感不对劲，就将这个女生叫到一边，反复盘问，她才说了实话。原来，这个所谓的女家长并不是她的母亲，而是西安某中职学校的老师，此次前来就是来接该生到她学校去上学。我记得当时天较冷，黑灯瞎火，一旦盖章将该生放走，万一出了事，不见了人影，到时家长来校问罪，我们如何承担得起？还有去年我带的高二三班的一名男生，因将避孕套带到学校，让一名值勤的女老师发现告知于我。出于信任，我就让他打电话传唤家长前来。他的家长白白胖胖，穿着齐整，像一名知识分子；可是到了第二学期，他又因多次违纪，我不得不亲自打电话将家长传唤而来。不料，来的这个家长长得又黑又瘦，我一提上学期他娃携带成人用品一事，他居然一无所知。然后我就问该男生，到底哪个家长是真的？该男生才低着头说，第二次来的家长是真的，上次那个家长是他花了100元雇下的。基于以上教训，学校才出台了这样的请假制度，何况这样的制度，我上学期在班上多次强调过，然而，刚才甄主任接连问了她几个问题，她却颠倒黑白说，没学过《请假制度》《中小学教育惩戒规则》和《中学生守则》，也不懂得什么叫尊师重道。《中学生守则》上学期就餐集会时，天天要求学生集体背诵。《中小学教育惩戒规则》刚出台不久，上上一周班会课，不是也带领大家逐条学习了吗？尊敬师长，礼貌待人，这都属于常识性问题，她长这么大难道不懂吗？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蘧正言停顿了一下，将提前整理好的一沓请假条存根摊开在两位家长面前，补充说：“你们来看一看，凡请假回家的学生，哪张假条上没有家长来签字？”
　　 两个家长瞟了一眼说：“不用看！这样严格要求没有错！”
　　 “可是，今天请假的那几人都没有家长来签字呀。”潘光姝突然插嘴说。
　　 “真是这样吗？”蘧正言一边说，一边拿出请假登记簿，用手指着备注栏王霞家长的亲笔签名对潘光姝说，“你来看，这不是王霞妈妈仝筱鸽的亲笔签名吗？”
　　 “那是因为今天王霞家长特意来参加校团委召开的团干部家长会，顺便签名的，并不是专意为王霞请假而来的。”潘光姝再次强词夺理，自我辩解道。
　　 “王霞家长专为参加校团委家长会不假，但为娃请假签名也是真。王霞请假时，家长会已经结束，她的妈妈仝筱鸽已经离校，当接到我的电话后，仝筱鸽又在半途中专意折回来在王霞请假条和请假登记簿上签了字。何况王霞还是单亲家庭，她爸出车祸去世了，按照请假制度，她的妈妈仝筱鸽只需要打个电话证实一下王霞所言不虚即可，可以不用来签字。考虑到，王霞是女孩子，单独回家，我不放心，因此才叫家长亲自领回。”
　　 潘光姝站在政教处中央，呶呶不休的话痨嘴巴一时竟变成了“冬天的知了——一声不吭”。
　　 蘧正言面对就坐的家长，继续解释说：“我要阐明的第二个问题，就是潘光姝一直自以为是的我处事不公的问题。公不公平请两位家长进行明断。今天我只给五个同学批了假——四男一女。其中，闫毅和廉哲两位男生也属于单亲家庭，当我听说他们不用回家，只是到镇上药店买点药或在诊所挂瓶针时，我就打微信电话及时与两位家长进行了沟通，并相继征得两个家长同意后，方才批了假。蔡立同学请假是因上学期患有皮疹，一直未根治，确实需要回家换药，原本是要家长来校签字的，但蔡立家长说他在砖厂正给人家拉砖，实在抽不开身，还专意将现场拉砖的视频发给了我，考虑到这种特殊情况，方才批了假；杨东请假是因其肚子疼痛难忍，面色憔悴，精神萎靡，原本也是要求其家长来校签字的，可是通过微信电话核实，其家长在外地一时无法返回，也是特殊情况，加之家长苦苦哀求，这才批了假。以上请假的同学，有哪个不符合请假制度呢？再看看潘光姝和葛秀秀，从面容来看，脸色白里透红，哪有生病的迹象？关键是潘光姝告诉我，她已告知家长，可是我并没有接到你们家长的电话诉求同意给她请假呀。葛秀秀也一样。因而，我怎能听她们的片面之词，私自将潘光姝和葛秀秀放走呢？我是对事不对人，你们说我处理的公平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