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梽木醉江山(散文)
一
梽木,学名檵木,我们这里常见的灌木,生长于山野之间,偶尔也和映山红相伴。梽木花,又名纸末花,丛生细茎,叶为绿色,似榆而小,厚涩无齿,开细白花,每片花瓣长寸余,像一条条被撕碎的纸。花开时节,映山红似鲜血的红和梽木花洁如雪的白,红白相间,相互映衬,别有一番趣味。
每逢清明时节,梽木树便树盖白花,开满山坡,因此得名“满山白”。这种梽木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树种。而红梽木,是梽木树的变种。
“檵木初开思杳然,因花造字古来鲜。风吹红树层林艳,雨润丝花翠枝甜。”
红梽(檵)木是园林绿化观赏灌木,春、秋两季开花。叶片椭圆形,呈暗红紫色,叶面密被星状毛。花瓣如丝,朵朵簇生,簇簇成团,呈顶生头状花序,紫红色。盛花时期,花朵或覆盖于叶片之上,或夹杂于叶片之间,浓艳艳的紫红色,开得热闹极了,甚是吸引人的眼球。
红梽木虽然春、秋两季开花,但我更喜欢春天的红梽木。春天,红梽木应时开花,它开出了气势,开出了性格。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是百花争艳的时候,它敢与桃花争宠,敢和杜鹃花一比高下,还敢与百花争艳,这种敢用柔弱的“身躯”挑战强者的勇气,实在令人敬佩!
相思湖畔,滨江公园里,在园艺师的侍弄下,红梽木的幼树有“打扮”成心形的,有成片的,也有成堤的,还有……各种造型,在他们的巧手里竟是如此的千姿百态。它藏匿于高大的香樟树下,笔挺的青桐树中,也环绕着木芙蓉、夹竹桃、杨梅树,点缀于五彩缤纷的杜鹃花里……也有老树虬枝的红梽木,伫立在相思湖公园的牌楼旁,花开的时候,成为相思湖公园最耀眼的风景。
二
今年,也许是春的暖意比往年来得更早、更强一点,因此,红梽木的花开得比往年更加娇艳一些。每次看到那一簇簇花团,总会触动我的心弦,把我的思绪带到了20多年前……那时,我还在县职业中专任教。
我在职业中专任教期间,校长姓杨。能大学毕业后分配进入县职业中专任教,也是得力于他。杨校长“掌校”时,学校得到迅速发展,形势一片大好,全校师生团结一心,成绩斐然!
他其实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年轻时,曾经在我们那里当过“公社”干部。后来,转职进入教育系统,从事管理工作,就任县职业中专的校长。几十年的历程,可谓不短。
从事管理工作,他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他总是亲力亲为,以身作则,躬身垂范。我曾不止一次看到他弯腰拾起学校水泥路上、教学楼外、操场上的纸屑和垃圾,丢入垃圾桶。也不止一次聆听过他在教师大会上,要求班主任把管理工作落到实处,老师们要把教学工作抓实、抓细,不能浮于表面,只做表面文章,他总是强调——用成绩说话,教育教学出好成绩,腰杆子才硬,才是硬道理!
每当学校的老员工说起职业中专的发展史,就满脸的自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在杨校长管理模式下,县职业中专连续几年评为省优秀管理示范单位,因此,他被评为教育系统的“全国劳模”,对于一个县级单位的校长来说,这样的荣誉来得实属不易!当时,县职业中专,在他的带领下,学校建起了自己的桃园,桃园里,油桃、水蜜桃、青州蜜,早、中、晚不同季节的桃子,让果园飘香;葡萄园里,高山葡萄、聚丰葡萄、水晶葡萄,在炎热的夏天,给人甘甜;柑橘园,金秋时节,一个个“红灯笼”挂满树枝,满园金灿灿、红艳艳的;打造了最早的梨园,九月金秋,一个个套了包装袋的金秋梨悬挂于绿叶里……建起了养猪场,养鱼池等等,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要让来读书的孩子们有实习的基地,能真正地做到学以致用,而不是只学课本上的知识。在他的领导下,县职业中专迎来了职业教育的春天,教师们积极性空前高涨,福利待遇相当不错。除了县一中之外,当属全县学校中最好的,其他兄弟学校只能用仰慕着。学校的规模也达到了2000多人的空前规模,家长们都以自己的孩子能考上县职业中专为荣。
杨校长除了管理一流之外,侍弄花草树木的技术也是一流。摆弄花木虽属他的个人兴趣爱好,但也给校园增添了不少的“春色”。在他的规划下,校园里绿树成荫,奇花异草、山野的珍贵树种,还有寓意深远,希望学校万年长青的“万年青”,都纷纷入驻校园,把学校打扮的如同公园一般,像山里的一盏明灯,茫茫大海中的灯塔,浩瀚宇宙中的一颗星星,怪不得当时被评为“花园式单位”!
县职业中专,坐落于209国道(公路)边的一个山坳里。学校背靠青山,面对青山,校门口有国道横穿而过,交通非常便利,左往县城安江镇,右连洪江古商城,像是安江和洪江之间,209国道上的一个“金纽扣”。它避免了城市的繁华喧嚣,有青山环绕,与农家、田园相伴,是一个读书学习的好地方。在这里,每年为高等学府输送了一大批优秀的学子,为社会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实用型人才。
记忆是绵长的,如一根柔软的线,忘不掉,扯不断。杨校长虽已驾鹤西去几年,但他对教育工作的满腔热情,对师生的深切关怀,还有对园艺的痴迷,是令我难忘的。
说起园艺,杨校长沉浸于其中,并非一日,他在花草树木、根艺、奇石等方面的造诣,可以说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有着自己一套审美观,特别是天然形成的奇特造型的老树虬枝,杨校长更是眼光独到,能慧眼识珠!
记得那是1998年的炎夏,学校正值放暑假。杨校长几乎每天清晨都戴着斗笠,扛着锄头,带着水壶,背着砍柴刀,如同一个老农一样,迎着朝阳,急匆匆地走出校门。在校带服装设计班美术专业训练的我,每天晨跑见到这一幕,心中纳闷——都放暑假了,杨校长还在忙什么呢?难道是在校外有自己的果园?还是……
三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9月份开学后,我才知道了真相。原来,杨校长在那个夏天,每天早出晚归,都是为了圆自己一直以来心中的梦——他想找一棵奇树,为建国50年献礼!
那是国庆节之后的一个早晨,天空万里无云,早晨的清新空气弥漫着整个山坳。师生们拿着饭碗,陆陆续续地走进食堂。食堂门口,我与杨校长不期而遇。
“杨校长早!”
“你早啊!小杨。”杨校长和颜悦色,他一边回应着,一边点了点头,说话柔和而中气十足。
“杨校长,看您今年暑假每天早出晚归的,在忙什么呢?”见到校长,正和同事说话的我见机问道。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哦!今年暑假啊,我可找到宝贝了!小杨,你知道吗,今年暑假,在下坪村的小溪坎上,竟然让我发现了一棵让我叹为观止的梽木树篼。它实在太漂亮了,树篼很粗,快有水桶那么粗。这一辈子,我是第一次见到有那么粗、那么老的梽木树。那棵梽木树不但粗,树龄应该上百年了,还长得特别奇特!”说起老树奇根,杨校长那是眉飞色舞,边说边比划,一脸的得意。
“来,小杨,我带你去看看我找到的那棵梽木树篼,就移栽在学校大门口对面面馆的背后畲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杨校长就招呼着我和其他三人前去观摩他的意外收获。
看到他那激动的表情和想让别人分享快乐的心情,我和同事们实在不好拂了他的意,而且大家也想去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奇树,让他那样得意。于是,大家尾随而去。
走出校门,过马路,从面馆旁的陡坡小路蜿蜒而上,约十几分钟后,杨校长驻足,少歇会儿,然后手一指,就说:“小杨,你看,就栽在那块畲里。”我们在他身后,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20米开外,有一堆新翻的黄土堆中栽着一棵不足1.5米高的树桩,感觉平平常常的,并没有像杨校长所说的那么神奇,心里难免有点失落。
杨校长见我并未露惊讶之色,有些心有不甘,于是,加快脚步,催促着我说:“快点,有些远,你还没看全它的庐山真面目,等到了跟前,就知道它有多漂亮了!”
“也许吧!”我没做声,只是心里嘀咕着,其他几个人则是满脸的期待。
其实我也想就近看看,所以紧随。几分钟后,老梽木树立于眼前,细观之,还真不一样:树身粗糙、粗壮,尽显沧桑。两大主干被“截肢”,其它细枝更难逃“噩运”,突兀无比,叶少许,呈右高左低之势,倔强怒展,不愧为年代沉积之奇树。
我的细看引起了杨校长的注意,他马上说:“小杨你看,这棵梽木树表皮粗糙,主干那么大,树龄应该有几百年了。整棵树右高左低,像一只大公鸡,还有龙抬头之势,等明年春天长出新枝嫩叶后,稍加修饰,是不是像我们中国的地图,左边顶端可以做出新疆的版图,右边顶端则打造一个完美的东北三省……”随着杨校长的解说,一幅开满红花的梽木树打造出的中国地图即刻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到时,我要把这棵梽木树(本地野生白花梽木)全部嫁接成红花梽木,等到开花时,那才漂亮呢!红花梽木,秋天也开花,我要为国庆献礼,把它运到北京去……”杨校长越说越兴奋,而我,也为他的大胆想法所感染,频频点头称赞。
四
2001年秋,由于种种原因,我主动停薪留职,离开职中,独自前往海滨城市,走上了“自救”之路。从此,和杨校长断了联系,回家时,只是从朋友口中得知他被人构陷,被拘留审查半年之久,后查无实据,释放后退居二线,调入县三中等待退休,其它的知之甚少。
可惜啊!一个全国劳模,就这样被小人联合学校中层干部拉下了台,使他离开了他的管理岗位,不得不离开挚爱的教育事业。从此以后,听说他一心侍弄他的“宝贝”,还建立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城市绿化花卉、树种基地,那里有他从深山老林里寻来的珍奇树木、花卉。
4年后,因编制清理,不得已,借县三中校长把我调入其校之机,我回到了阔别四年的故乡。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和杨校长在商贸城菜市场相间。寒暄之后,问及几年前那棵老梽木树,他说:“由于多次移栽,伤筋动骨,我把它弄到黔城后不久就死了……”
听后,我一阵叹惋。由此,也想到了他的遭遇,联系起来,那棵上了年纪的老梽木树,它的命运与杨校长何其相似——本来,它可以在下坪的小溪边听溪水潺潺,沐浴阳光雨露,却无端被人挪动,离开了熟悉的“家园”,最终客死他乡。这真是应了那句谚语:树挪死,人挪活!
我想:从此,红花梽木打造的“万里江山”,永远只能留在杨校长的心里了。也许,这将成了他心里永远的遗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