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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家园】斑鸠咕咕叫(散文)


作者:古歌 白丁,28.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158发表时间:2022-09-09 13:11:42

“咕咕咕,咕咕咕……”,森林深处传来斑鸠的叫声。
   久晴不雨,秋老虎开启闷热模式。于是,我远离城市“热岛”,去凤凰山森林公园喝茶避暑。忽然,在新疆打工的小妹来电话说,她正在新疆回三台的途中,半小时后到车站。她还说带了几斤新疆长绒棉给我们做棉絮。于是赶紧吩咐老伴儿去菜市场买新鲜鱼肉什么的,我则直奔车站接人。
   往事无法清零。说起棉花,勾起我一段暖暖的回忆。
   记得那是仲秋的一个星期天,天气也是这么闷热,也是斑鸠咕咕叫的时候,母亲没有去参加集体劳动,反倒叫我和11岁的小妹去顶替她到地里捡棉花,我们当时也是一头雾水。
   去了才知道,棉田是女人的露天工作室。我是唯一一个入室工作的男人。
   “咕咕咕,咕咕咕……”,在棉田边上一棵高大的樟树上,斑鸠不停地带着节奏叫唤。好像在说“太热了,太热了……”。
   家乡的老农明白,这是斑鸠的唤雨之声。那个“大锅饭”年代,科技滞后,农民很难得到准确的气象信息。于是斑鸠就成了农民喜爱的天气预报员。那时,老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所有的野生飞禽走兽中,唯有斑鸠不准猎杀。
   白云是天上的棉花,棉花是地上的白云。在诗人眼里,白云是放大了的棉花,棉花是浓缩版的白云。试想,若白云不在蓝天上班,蓝天单调的色彩会失去美感,空落落的天空会寂寞到夜幕降临,星月点亮之前。
   棉花低开,白云高走。飘逸而潇洒的白云,阅尽人间风景。这让在“田”字格里展出的棉花很是羡慕。在白云眼里,棉花是自己失散多年、可见而不可牵手的姐妹;在棉花眼里,太阳就是一名高高在上的暖男;在我眼里,这天上人间的美景,简直就是一个童话世界。
   云天收夏色,落叶动秋声。秋收来临,棉铃吐絮。棉田铺银。丘陵浅山之上,漫山遍野,一片洁白。近看,棉花像一朵朵耀眼的白玫瑰,远观,棉田如昂首挺立的圣洁雪峰。而山下开阔地上的一块块棉田,则是雪海银滩,焕发出光芒万丈,成为夹在金色稻田中的一抹亮色。一群大雁排着“人”字掠过蓝天,“格咯”、“格咯”地问候着乍凉还热的秋天,问候着忙于秋收的农人,问候着这个童话般的世界。
   一群头戴大蘑菇般草帽的女人,在棉田里劳作。她们弯腰低头,一双双灵巧的手稳准抓取,飞快地采摘着炸裂吐絮的棉花,一朵、两朵、三朵……,一步、两步、三步……,直到双手握不住了,才把棉花往扎在腰间的布袋子里放。这帮女人双手捡棉花,两片嘴皮也没闲着,就像一群斑鸠,咕咕叫个不停----摆出一些家长里短的龙门阵:谁家的鸡被黄鼠狼咬死几只,谁家母猪生了一堆小猪,谁家婆媳又吵架了等等。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十个女人连续剧。这不,喜剧很快就开始了。其道具就是每个女人胸前装着棉花的袋子,她们就拿这个像孕肚一样的袋子说事儿。她们彼此用耳朵听,用手摸,或者像拍西瓜检测成熟度一样,摸摸这个的“孕肚”,又拍拍那个的“孕肚”,并且用“双胞胎”、“三胞胎”、“几个月了”、“会不会难产”、“哪里去找接生婆”之类的话语彼此调侃。然后嘻嘻哈哈,笑成一团。皮肤比较黑、被称作黑嫂的女人摘下草帽当扇子扇着,大胸妹取下胸前的布袋子,用衣袖擦了一把脸上豆大的汗珠,被打湿阴阳丹布衣服紧贴身体,把女性浑圆的曲线凸显得更加性感而迷人。
   “吴姐,啥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黑嫂问道。
   “就你嘴巴好吃,就像八辈子没吃过糖一样。”大胸妹以守为攻地答道。
   “吃是吃过,只是没有吃过又大又凶又美的奶糖。”
   爱笑的大胸妹一下子羞红了脸,追打着黑嫂。直到闹够了笑够了,这帮女人才肯把白白胖胖的“孩子”生下来——倒进一排排摇篮般的箩筐里。唯有大胸妹把棉花装进一个取出棉絮的空被筒里,然后返回棉田继续捡棉花。
   棉区的女人一直把棉花当着自己的孩子。她们认为,身上穿的,嘴里吃的,家里用的,都是这些白白胖胖的“孩子”们孝敬的。房间一隅,一辆手摇纺车寂寞地“纺”着蜘蛛网。母亲不忍把留有祖母手印、曾经会唱歌的纺车砸了塞进灶空,只是把它当着一件文物留给下一代,并告诉孩子们,祖母当年是怎样在油灯下转动纺车纺棉纱,确保一大家子人穿衣吃饭的……
   “咕咕咕,咕咕咕……”。大樟树上斑鸠声声,继续不停地唤雨。
   不多时,起风了,棉垄间隔的空间里,三三两两的狗尾巴草摇曳着低头的穗子,颇似浓缩版的北方小米。一群蚂蚁排着长长的队伍,嘴里含着一粒卵或者食物,快速爬行成“S”形。一只绿色蚂蚱瞪着双眼,目视前方,头上两丝触须晃动着、旋转着,然后突然发力,从一根棉株的枝上腾空跃起,正好降落到小妹面前的另一根棉枝上。小妹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了那只蚂蚱。谁知小妹抓住的只是蚂蚱的身子,蚂蚱的两条腿在她手心用力一蹬,把小妹蹬得嗷嗷叫。她一松手,蚂蚱来了个三级跳,在棉花植株的掩护下,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天空的乌云像黑色的幕布,很快遮住了朗朗晴空。太阳和白云下班后就躲进黑幕后面去了。一群小伙子肩扛扁担跑过来,把箩筐上的绳索往扁担上套。我的堂兄瘸腿哥赶着牛车过来,后面还跟着一条吐着舌头的大白狗。瘸腿哥抓起那一大袋棉花往牛车上拽。由于袋子太沉拽不上去,大胸妹儿见了赶紧跑过去帮忙。二人分别抓住袋子的两只角,一齐发力往架子车上搬。我和小妹手提小背篓,把里面的棉花倒进箩筐里。
   大白狗坐在路边,赤哈赤哈地喘着气,吐出的鲜红舌头上悬着一丝涎水。小伙子们挑起一对对装满棉花的箩筐,走在蜿蜒的田间小道上,扁担颤悠悠地上下跳跃。瘸腿哥套好牛车,鞭影如蛇,“啪”的一声脆响,那头年轻的黄牛拉着两大袋棉花疾驰而去。大白狗摇着问号般的尾巴,屁颠屁颠地跟在架子车后奔跑着。
   凉风越刮越大,乌云越积越多,越累越厚。电闪雷鸣,俄而小雨滴滴哒哒,拍打着棉枝棉桃,仿佛要给它们洗澡冲凉似的。
   我和小妹刚跑回到家,雨箭就斜射着地面,斜射着房上的青瓦,哗啦啦铺天盖地而来,屋檐水像一根根银白色绳子,悬挂于屋檐的每一垄瓦沟口子上。
   母亲拿来她老人家亲手缝制的棉衣,叫我们兄妹换上。又用一张白毛巾,为我们擦干头上的少许雨水。我顿时感觉身上凉意全无,心中暖暖的。见到晾在桌上的两个簸箕里的洁白棉花和柜子上一个簸箕里刚裂开一条缝的棉桃,我这才明白,母亲安排我们兄妹顶替她去生产队捡棉花,她却去了我家自留地里捡棉花。原来母亲对当天要下大雨作出了精准预判呀。后来,这些属于我家私有财产的棉花,晒干以后被母亲用背篼背去4公里外的凯江边,用梳花机梳成一块块蓬松的棉胎装在包袱皮里背回家。油灯下,母亲飞针走线,把棉胎绗在布料中间,为全家人做了棉袄、棉裤和棉鞋,让我们整个冬天都穿得暖暖和和的。这种饱含母爱的温暖,我感觉胜过后来参加工作买的毛领大衣,让我终身难忘。
   时过境迁,往事洁白如棉。在露天工作室捡棉花这事儿,就像棉花的发达的根系,牢牢地扎进我记忆的沃土40多年。知道吗,当年那位爱笑的大胸妹做了我的堂嫂。
   后来某天,堂嫂自豪地对我说,她这辈子没去过县城,但她带着我的小妹去过很远很远的新疆,是和那帮捡棉花的女人一起去的。她们捡了一个月的棉花,每人挣到的钱比一个大老爷们儿半年挣的还多。她还说,那次出门的时候,大樟树上的斑鸠还咕咕咕地叫着为她们送行呢。
   “咕咕咕,咕咕咕……”。久违而熟悉的叫声打断我的回忆。我和小妹坐在公交车里逛县城。窗外,两只斑鸠正飞过城市的钢筋水泥丛林。我想,随着气象科技的突飞猛进,随着全民手机时代的普及,斑鸠作为天气预报的播报员,或许早已经被边缘化了,可它们并不在乎人类怎么看待它们,该咋叫唤还咋叫唤,仍然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义务。或许,这就是斑鸠的本能吧。
   又到秋老虎制造闷热天气的时段,又见大雁在棉花云下排兵布阵,又听斑鸠咕咕唤雨声。然而,或因受到化纤纺织品的冲击,老家曾经的棉田已经不怎么种棉花了。过去被称作战略物资的棉花,难道也和斑鸠一样被边缘化了吗?抚摸着小妹送我的来自新疆的礼物,我心潮起伏:曾经暖我身心数十年的家乡棉花哟,看来你只能活在我的记忆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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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散文,优美的文笔,生动的叙述,斑鸠咕咕叫,农民收棉花忙,作者年少时就亲身经历过家乡棉田收获的辛勤劳作,留下了难忘的记忆,几十年后用这篇优美的文字进行了生动详实的记录。感谢发文分享,推荐阅读共赏!【编辑:秋觅】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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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秋觅        2022-09-09 13:14:37
  优美的散文,斑鸠咕咕叫,农民收棉花忙。噶谢赐稿,欣赏佳作,期待更多精彩!
秋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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