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妹有一头乌亮的头发。
　　 乌亮的头发就像黑妹的命根子，她每天用在打理头发上的时间，差不多就要一小时。黑妹喜欢梳理，喜欢洗头。那垂到屁股的头发梳理起来，真得需要耐心！为此，黑妹低着头，慢慢地梳，细细地理，从不着急，反正没有什么大事，天塌不下来。
　　 黑妹是瑶族姑娘，在城里读完大学就留下了，顺利地找了工作，然后接受一位男孩的恋情，结了婚。半年工夫，黑妹就挺起了大肚子，给她乐得，整天嘴里哼着歌，头发越发梳得勤快起来。那乌亮的头发，在她手上更是乖乖的很听话，就像受过训练似的很整齐，很笔直。
　　 周末的晚上，黑妹被男人拥着，躺着床上。男人摸了摸黑妹的长发，又凑上去闭着眼闻了闻，深深地吸了口气。黑妹知道，想当年，就是靠这头秀发吸引住这个男人的。
　　 男人的手慢慢探向黑妹的肚子，“宝宝你在哪？爸爸来找你了。”
　　 黑妹肚子隆起的一小块，竟然有了动静，分明是有了互动。男人激动起来，眼眶里湿润了。
　　 “老公，你说我在这城里生娃还是回我家乡生？”黑妹侧着脸问男人。
　　 “当然在这城里生呀，这城里的条件多好啊！”男人口气里带着自豪。
　　 “我妈想带娃。”黑妹低下头小心地说，“没有商量余地了么？比如说，我回家乡生娃娃，等一百天后再带回城里。”
　　 “不行，这是李家的种，怎么让外姓人来带呢！”男人收起了笑容，一脸严肃。
　　 “你，你，大男子主义呀，我生的娃娃，为什么不可以自己作主？！”黑妹顶了句嘴，快哭了。
　　 男人低下头，继续用手找胎宝宝。
　　 “压着我头发了。”黑妹用胳膊肘儿碰了碰男人，男人那张好似开了花的脸顿时收缩起花朵来。男人说：“你的头发比我还重要么？”黑妹不想理会他，直接躺床上，脸朝里睡下。
　　 “明天，去理发店将头发剪短，越短越好，做月子好打理。”男人的口气似乎没有商量余地。
　　 “不，我们瑶家姑娘就喜欢留长发的。”黑妹结婚以来，第一次表示自己的不满。
　　 “难道你们瑶家有这个风俗？再说了，你就要做月子了，你得听我的，我是你老公。”男人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黑妹抚摸着乌亮的长发，无声地哭了。
　　
　　 二
　　 男人姓李，单名一个帅字。长得还真对得起这名字，带劲。毕业后在一家公司当销售，身边有一群叽叽喳喳的姑娘，整天吵死了。
　　 李帅喜欢安静的女孩，当他看到黑妹时满心喜欢，就下了决心，上前搭讪。聊下来，得知黑妹是瑶族姑娘，越发喜欢起来。这汉族与瑶族结合，生下的孩子会不会绝顶聪明呢？李帅摸了摸自己头发越来越稀少的脑袋，嘿嘿地笑着。
　　 单位同事常常取笑他，“聪明的脑袋不长毛”。特别是同事小王，看见他笑得像抽了筋似的。
　　 “你去植发呀。”小王笑完，总会说这么一嘴。
　　 “植了发，我与你约会去？”李帅顺嘴讨个便宜。
　　 听者有心。一天，李帅真的去了一家理发店，一问才知道，这价格有点贵，还是算了吧。于是，小王天天对着李帅笑，李帅笑着看小王。小王算不上美女，但她的身上透出一种女人的味道，这味道真的说不上来。李帅想破头也想不出用什么词形容更恰当。
　　 看惯了妻子的长发，再看小王的那头像男人一样的短发，先前总是觉得怪怪的，今天看来倒也不错。短发，精神，至少能体现出女人的能干与直爽。回家，就让妻子也剪这个短发，生完孩子再留长发吧！
　　 “短发，真好看。”李帅第一次夸赞短发。
　　 小王“咯咯咯”笑个不停，李帅心想，小王会不会看上自己了。
　　 “今晚有空么？约饭。”李帅试探性地来一句。没想到，小王直接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小酒馆。点了四个小菜，开了一瓶红酒。李帅盯着小王看，小王依旧时不时地咯咯咯笑个不停。
　　 “你干脆去剃个光头，你的头型饱满，光头一定好看。吃完饭，我陪你去。”小王平时说话就没真没假的，说得李帅一愣一愣的。李帅讨厌喝酒，小时候看见爸爸喝酒后发疯就来气。今天，喝了大半瓶红酒，早就不胜酒力了，红红的脸，走路有点歪歪斜斜的。
　　 小王扶着，走进一家理发店。
　　 没多大功夫，李帅几根头发落了地，光着头走出门外。
　　 初冬的夜晚，风不太大，有些凉丝丝的。李帅摸了摸光光的脑袋，对着小王一阵傻笑。
　　 将小王送回家，李帅走着回去。夜晚的小城，静悄悄的。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车辆更是少见。马路上的红绿灯还在恪守着定律，一红一绿地轮流上岗。李帅想着小王那红红的嘴唇，若是能亲上一口，有多美呀；她那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眨一下就一个主意；那高高的鼻梁，捏一把多带劲呀！
　　 李帅咽了咽口水。
　　 一辆车飞驰而来，李帅来不及躲闪，只听见“嘭”的一声，就像在空中翻了个跟头，重重地落在车前十米开外。殷红的血，从口角溢出……
　　 李帅看见司机下了车朝他走过来，这身影多像父亲呀！肥肥的身子，矮矮的个子，走起路来，两手臂一划一划的，像个鸭子。那男人蹲下身来，摸出手机，摁下三个键，“喂……”
　　 李帅想起了爸妈，小时候常常看到爸爸将妈妈打倒在地，妈妈嘴角流着血。李帅扑在妈妈的身上，边哭边恶狠狠地对爸爸说：“等我长大了，我带着妈妈离开你。”然而，没等到李帅长大，妈妈就离开了他，爸爸进了牢房。
　　 爸爸哭着对他说：“我是失手打死你妈妈的，你不要恨我。”
　　 就在上个月，爸爸出了狱，来找过李帅两次。李帅给点钱打发了爸爸，虽然心里很恨他，但是毕竟是自己的亲身父亲。
　　 头，好疼呀！李帅闭上了眼。
　　 “醒醒，帅哥，不能睡，好好听着，千万别睡。”李帅已经睁不开眼睛了，似乎看到妈妈在天空中向他招手，他向妈妈飞去……
　　
　　 三
　　 黑妹到了医院，医生对她说，去见最后一面吧。
　　 李帅躺在病床上，插着好多根管子，黑妹只看了一眼，不由得眼泪哗哗流。上前一步，拉着李帅的手，“帅，帅，你醒醒呀。”
　　 李帅努力着想睁开眼，谁知这眼皮有千金重。
　　 隔着眼皮能看到李帅的眼球在动，黑妹手握得更紧了。“帅，帅，你醒来呀，我是黑妹呀。”李帅睁开了一只眼，望着满脸泪花的妻子，然后又盯着黑妹的肚子看了一眼。黑妹知道，他不放心的还有肚子里的娃娃。“帅，你好好养病，娃娃在等着你呢。”
　　 一滴泪，从李帅紧闭的眼角处流出。黑妹俯下身子，用纸巾轻轻地擦拭着。
　　 李帅分明听见妈妈在喊叫他，妈妈的长发已经披到他的脸颊上，柔柔的，香香的。从小就喜欢妈妈的长发，喜欢妈妈头发上的味道。常常会给妈妈编小辫，每次都不小心弄掉了妈妈的十几根头发，问妈妈疼不疼，妈妈总是含着微笑摇摇头，然后在李帅的脸上亲一口……
　　 眼前应该是妻子，妈妈早就不再了！妈妈婚后的日子不好过，但是为了他，努力地活着，受着爸爸的打。“好可怜的妈妈呀，我这就来陪你啦。”
　　 监护仪的数字直往下掉，接近直线。黑妹拼命叫医生。
　　 医生将黑妹赶出去，关上门在抢救。
　　 十几分钟后，门开了，医生摇摇头。黑妹冲了进去，只见李帅的管子已经全部拔了出来，身上的白被单向上拉盖到了脸上。
　　 料理好李帅的身后事，黑妹辞了职，卖了房子，拖着沉重的身子坐上了回乡的路。
　　 家乡的天，还是那么蓝。山，还是那么幽静。黑妹真想喊一声，“故乡，我回来啦。”
　　 黑妹见到父母的那一刻，眼泪夺眶而出，一头扑倒在妈妈的怀里。母女俩几年没见了，“黑妹，你瘦了。”“妈妈，你有白发了。”母女俩抱得更紧了。
　　 春节，很快就过去了，黑妹生下一女娃。看着女娃的脸，黑妹想起了李帅，这小脸蛋跟她爸爸一模一样，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胖嘟嘟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哭起来，嗓子响亮，小手在空中像要抓什么似的，将奶头塞进她小嘴里，吧嗒吧嗒就吸了进来，吃饱了，自然就放下奶头，满足地睡了。
　　 日子过得很快，眼看着要开春了。黑妹想着给娃娃做件夹袄，趁娃娃睡着了，坐在床沿上，边做边看着娃娃，脸上笑眯眯的。
　　 突然，感觉到床在动，黑妹揉了揉眼睛，昨晚没睡好，娃娃半夜在哭，害得黑妹跟着哭，她想李帅了。这时，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在晃动。
　　 不好，地震了！
　　 还没来得及多想，房屋部分倒塌了，一根掾子砸了下来，一头砸在黑妹的肩膀上，压着她的头发。黑妹身下是娃娃，这个不懂事的娃娃还在甜甜睡呢。黑妹想移动一下身子，为娃娃挡住掉下来的细木，可是，头发被压在了掾子下边，怎么抽都动不了。
　　 黑妹没有多想，一只胳膊撑住了半边身子，另一只手摸索着抓到床边的剪刀。她侧了侧身，咔嚓，剪去了半边头发，抱起娃就逃出了门。
　　 爸妈从农田里急忙赶回家了，当妈妈看到黑妹时，惊喜地嘴巴张得老大，好一会儿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