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河●收获】红心薯(散文)
秋,仿佛与夏约好了一般,满园盛开的紫薇、月季还没待赏够,柔和的清风就把满坡的金菊璀璨。好快,一切衍化似乎都在瞬间,夏的缤纷没等人们完全亲近和触摸,便被秋的一轮景色改写了环境。
在雨后的彩虹里,我乘市郊公交班车来到郊外,任由自己的脚步走入久别六年的老家固川,这里是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如果说有世间真有乡愁,那我的乡愁就在这里。
秋的记忆,被一只喜鹊衔到已渐落破的老屋檐下。锈迹斑斑的几件农具,正卧在墙角间,静静地回想着过去耕耘和收获的景象。长满苔藓的院子里,显得有些荒芜,每一根青草都在记录着岁月的沧桑,几只被脚步声惊吓的蛐蛐,蹦跳着,快速且仓皇地向另一处转移。从院外老槐树上飘过来的一层层落叶,把院内那畔不大的小菜地彻底覆盖,唯独那丛依然完好的萱草,正张开着艳红的花瓣,美丽着这个老宅。
我正要推开那扇很原始、已经有点发朽的木门,耳边突然响起非常熟悉的声音:“又跑回来了不是?不好好念书,将来咋有出息啊?”
这是母亲的声音,那么的充满慈爱,那样的富有磁力,犹如春风般的声音。这个声音,是我永远也抹不去的声音,这个声音,永远停留在了我的心底……
上好你的学比啥都强,生活费的事由妈操兑,你不用担心。母亲对我每个星期天都要跑回家来,想方设法地帮一些忙表示了不满。母亲不准我不拉一个星期天的都回来,更不让我下地动手干活或做家务,说我干这些都是不务正业。在母亲看来,只有学习才是我的正业。
我很清楚,母亲不让我频繁地回家,不单单是怕影响我的学习,更多的是担忧我的执拗而坚持要帮她去城郊市场赶集,怕累着了我。
我的老家青川,属于中部山区市辖下的一个小地方,有个不大的火车站,距离市区约三十公里。建于六十年代初期,每逢周日都要开集的城郊市场,就处于我的老家和市区的中间,较偏近于我的老家。
由于那个时期经济正处于成长阶段,市郊的路还没铺修,也没与市、镇道路联通,基本属于土路,坑坑洼洼的。去城郊市场赶集走个来回,神疲力竭的状态和心情不言而喻。
为贴补家用,确切地说,为了我能顺利地完成学业,母亲不辞辛劳地在沿河边上开垦了一块滩地,种了许多红薯和应季蔬菜,以换取些不多的货币。
大概是滩地的土质肥沃和牛羊时常光顾的原因,加上母亲的辛勤打理,种出来的红薯很香甜,没有纤维丝,酥软好吃,而且红薯的内心特别红,外形呈长条状,圆鼓鼓的,让人打眼一看就十分喜爱。凡买过一次母亲种的红薯,就会惦记着第二次去买。
母亲种的红薯,一棵秧能结有七八个果实,一滩地下来,竟也有好几百斤。拿集上卖,也不是三两趟就能卖完。为保鲜,母亲在院子里挖了个地窖,红薯都放在里面储存了起来,逢赶集日就拿出来卖一些。
周六晚自习一过,我便搭乘最后一班市郊公交班车回到家中。
母亲一看到我进家门,就立刻扳起了脸,严厉地训斥我,说我咋是这孩子,一点都不听大人的话。
看到母亲故意扳起的脸我就想笑,太慈祥太有关爱了。我告诉母亲,我之所以回来,是想领略故土的乡情风土,亲近家乡,积攒乡情。
母亲一听笑了,这叫啥乡情?妈知道你的心,就滩地里的那点红薯,总共刨出来也没有多少,拉到集上也就十来里路,几个集日就卖完了,没有多累。
母亲说得很轻松,可我心里清楚,也不止一次地和母亲一起去过城郊市场。大都是去卖蔬菜鸡蛋之类的。提着十斤八斤的菜,就是出力的事,可要是背着一背篓三四十斤清洗干净的红薯,赶天不明就上路,在忽高忽低的道路上行走,那就不是出点力气的事了,很劳累。古语云,千里行路不带针,就是说的这意思。
对于已成半大小子的我来说,背起沉重的背篓去走这十来里路,都要气喘吁吁地吃不消,何况已过中年、体质瘦弱的母亲。
我一夜都没敢睡实,不是因为天在下雨,而是怕睡过了头母亲不叫我。鸡鸣两遍,听到母亲房间有动静,我赶紧爬起来,穿好衣服,坐在床沿等了起来。
母亲做好了早饭,悄悄到我房门口听听,知道我已经起来了,就叫我出来吃饭。早饭很简单,玉米饼就红薯秧子腌制的咸菜,但对我来说,很丰富。
坐在一旁看我吃饭时,母亲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
今天,赶集的人很多,叫卖的,都是四乡八镇的农民和铁路沿线附近的居民,而喊买的,基本都是清一色的城里人。
看来,母亲种植的红薯在这个市场里出了名,我们刚一进场,就被等待的购买者们围了起来。过来买红薯的,似乎和母亲很熟络,都在与母亲热情地打招呼。他们都不挑不拣,报个斤两数,任凭母亲随意拿起来过秤。没用多长时间,背篓里的红薯已经卖出去大多半了。每一位购买者过秤后,母亲都会给他们再额外搭一个,而他们则会给母亲再撂下一两毛钱,表示回谢。
没到晌午头,一背篓红薯售罄。没买到的人,很是遗憾,问母亲下个集还来不来。得到母亲的肯定答复,他们都显出满意的表情,有人还坚决地把一块钱硬塞给母亲,称这是定金,说完就走了,也不要母亲写条子,当然,母亲也不会写。
我问母亲,那一小筐鸡蛋有人出大价钱,为什么不卖呢?母亲看着我笑笑,没回答,塞给了我一些零花钱,用手指了指市场外不远处的公交车站,意思是让我坐公交车回学校。
我根本没有马上回学校的意思,必须把母亲安全送回家。便嬉皮笑脸地对母亲说,很久没有坐过火车了,想在家门口再坐坐火车,冒花一点车费,也算是给铁路作出一点贡献了。
我知道,每天晚间八点,都会有一趟票车(客运车)过路,离我上学的城市直线二十公里,行程半个小时,比坐城郊班车快,就是车费贵点,我很少坐。
知儿莫过母,母亲也是无奈,只能应允,叮嘱我,说了坐火车那就得去坐。
回家的路上,母亲带着我转了一个弯,向一个有着高墙门,门匾上写着荣军院三个大字的院落走去。我心生疑窦,这是什么地方,母亲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呢,我不记得我家有什么近亲或远戚的在这里啊?是不是有比较熟的邻里人在这里呢?
看来,母亲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随在母亲的身后进去一看,院子里坐着十几位老年人,看其岁数都在七八十岁以上。逐一审视过,我一个都不认识,心里更是感到奇怪。
母亲看我满脸的不解,就附我耳边小声说,他们都像你爷爷一样,都是对国家有功劳的人,是最受人尊敬的人。你要记住这个地方。
听母亲这么一说,再看看这里老人们,我突然想起一本我最钟意的书,书名叫做《最可爱的人》。
这时,一位三十来岁,穿着朴素但很整洁的妇女从一间屋里走出来,看到母亲,急忙跑进前,接过母亲手里的鸡蛋,连声道谢,非要拉着母亲和我进办公室喝口水。几位老人也都站起身,向母亲表示了谢意。
我这才明白,昨晚说好了的,这次赶集只卖红薯,蔬菜之类的留下母亲吃,母亲也答应了的,可母亲为什么还要不容我质疑地带上这一小筐鸡蛋,而且,净选大个的鸡蛋装在筐里。
离开荣军院,回家的路上,我看着前面走着的母亲,突然觉得母亲好伟大,好神圣。我的母亲,不仅仅是像蜡烛一样照亮着我的成长之路的母亲,更是一位心怀普天之大爱的母亲。
这次陪母亲卖红薯,让我对母亲的爱中,又多出了一份至高的敬仰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