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舟】我的舅舅“鲁智深”(散文)
你见过《水浒传》里的鲁智深,那就等于见到我的舅舅,尤其他那眼神和动作真像!水浒上演后,谁看了谁说,让老朱演鲁智深根本不用化妆。他浓眉朗目,声音似钟,身材高大,膀阔腰圆,走路大摇大摆抡圆膀子,好像条条大路都是为他所开。他是本村辈分最长的一个,脾气又大,他一跺脚,一乡土地都颤抖。他没多少文化却当了近四十年村官,成为威震一方的传奇人物。
这几年,我到省城工作,很少见到他,可每当心闲下来,他影子就会走进我的思念之中。今年表弟办喜事,我见到他的几个酒友,历数他这个非名人的轶事,使我感到从没有的震撼,多少年我总为别人的故事感动着,没想到我的亲人也有如此精彩的人生。
舅舅一辈子侠肝义胆、仗义疏财,更像鲁智深。他为朋友两肋插刀,爱管闲事加上一副热心肠,谁都说不清,他为人做了多少好事。老话说叫着“家活懒,外活勤”。他从六六年当上村官,就好像天下事都是自家的,只要有人求他,有一分的力量就想用上十分。最要命的就是,不知道钱是好的,不知道东西是自己的。乡里人越穷,难事越稠,他听不得三句好话,见不得三滴眼泪。只要有人哭诉自己家里如何穷苦,他第一反应就是先摸自己的衣兜。身上钱本不多,掏多少就给多少,也不点个数儿。有时嫌自己身上钱太少,向舅妈索要,慢一点,他会瞪大眼睛,拳头举起老高。乡下人得到了好处爱说:“哎,这可叫俺咋说你好哩?”他那蒲扇般的大手一挥,一脸严肃地说:“啥都不说!该干啥干啥去!”这算他一贯性的语言动作。
舅舅爱管闲事,十里八村谁家办红白喜事,请来舅舅就是有了主心骨。如果是困难人家,他就会不请自来。只要他往堂屋一坐,点上一只烟,大手一挥:“快!你去干这!”“快!你去干那!”像在指挥千军万马,多大场面,在他面前就是一盘小棋,进退都是恰到好处。
外村的一个计划生育钉子户没交罚款,乡小分队拖拉机开进村里要扒那家房子,不知道谁请了朱队长。他眼一瞪,往房子门前一站如一座山。大喝一声:“是人做了错事,干吗要扒房子!谁给我说说,这房子犯那家的王法!”那些欺软怕硬的家伙,看到那阵势二话不说灰溜溜地跑了。房子的主人站在舅舅面前哭,他指着那人的脑袋:“保着你的房子,可还要按国家政策办,快交罚款去!”那人像得了圣旨一样去了,他要的就是这样的面子。
村里有家父亲受了儿媳的骂,找到老朱就算找到“包青天”。他不仅给断个是非分明,还要约法三章,从此一家和和睦睦。他名声一出去,自然求的人会越来越多,不管盛夏的午后,还是严冬深夜,他只要听到一声哀求抬腿就走,哪怕正端碗吃饭,听到一句好话,吃上一半扔下碗就走。姥姥心疼他:“吃了再去呗!”“回来再吃!”声音还在耳边,人已经没了踪影。有时他自己无能为力,竟闹着请外地当官的外甥帮忙。如果谁有怠慢,他还要耍他老舅的威风。
舅舅爱排场,摆阔气,他办事效率高。其实我知道,不仅是那威武的架势,不仅是他的智慧和热情的为人,也不仅侠肝义胆的性格,还有两个关键的关键。
那些年,乡里大小头头总是借检查工作下队收刮民财,村官是最小的一级,可谁要在他面前摆架子,他比你架子都大。谁要像刘皇叔那样的礼贤下士,他除了心肝不能扒出来让人家吃,可以把外甥送他的好烟好酒,一股脑奉献。可以把家里辛辛苦苦养的鸡、鸭、鹅给宰了,甚至把正下蛋的母鸡给杀了。这吃了人家嘴软,等舅舅有事站在他们面前,一般能办的事也就不好推托,不过他办的事决不是自己家的事。
更主要他有两个外甥在省里市里大小有个官职,过年过节,他家门前停几辆小轿车,可给舅舅撑了脸面,90年代小小的乡村这么场面很是扎眼。这样原本就大大咧咧,大声大气,大摇大摆的他,也就更显“大家风范”,飘飘然了。
他把帮助别人当成快乐。一旦圆满作好一件事,他比人家主人都兴奋。他啥都不图,就爱喝酒,半碗萝卜条,两根黄瓜,一壶老白干下肚,只要人家一句夸奖,就会美滋滋讲自己如何“过五关”,如何“斩六将”,真把自己当成“关云长”。
舅舅爱喝酒是出大名的,他一看见酒,眼睛就发亮。特别是在几个酒友面前,不醉不罢休,越醉越说:“我没醉!我没事!”能回到家就睡觉,天塌下来也惊不醒他,那呼噜声能听半个村子。如果不回家,酒后把拖拉机开到沟里,憋息了火,爬在方向盘上打起呼噜;该往西回家,竟然往东去了,趁着酒劲走一夜,等天明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有时孩子上早学看见他在路边呼呼大睡,叫他醒来:“噫!我咋在这里啊!”这些都是舅舅酒史中的小插曲,还有更精彩的。
一次,他喝完酒回到家,睡着自己的牛屋里,不知道怎么弄出了火,被子烧了,衣服烧了,连刚卖粮食的几千块钱都烧了,屋里的牛挣脱缰绳,踢倒了床,他才从火海中爬出来死里逃生,事后我看到一身伤痕,身上胶布绑得像木乃伊,急得我直哭,他却张着大嘴哈哈大笑:“我去阎王老儿家串门,他把我赶出来了。哈哈!”让人哭笑不得。
一次喝完酒,身边放着刚打的几十袋子芝麻,被小偷发现,一个人拿着两块砖头看着他,等人家把芝麻搬完拉走,他还在高一声低一声打着呼噜,小偷高兴的干脆把砖头放在他头上扬长而去。报案后没等破案,那贼知道错偷了大好人的芝麻,竟然送回粮食登门请罪,舅舅不但不报派出所,反而留人家吃饭,还送好酒好烟。
舅舅的人品也赢得乡人的敬畏,不管啥事,只要舅舅出场,就会出奇的精彩。一次我外地的表弟带运粮汽车路过他乡,汽车颠簸滑落了几包粮食,被人捡了拉进附近的玉米地,弟弟找到舅舅,带人跑到丢失地点,那些望风的人,听说是老朱的亲戚时,都乖乖把粮食拉到路上,还帮给装好了车。舅舅哈哈大笑,眉里眼里都是自豪。
一天夜里,两个大姓因宅基地闹纠纷,大打出手,还请来外村亲友,一时间人越聚越多,眼看要出大事情,不知道谁把正在睡梦中的朱队长请来,他不声不响走来,黑夜中骂了两句粗话,骚乱的人群竟然一个个偷偷离去。事后他把两家人大骂一顿,各打五十大板还要握手言和。他就是这样有威望、有魄力。可惜没生在战争年代,我敢说:如果他能跟着共产党打天下,不能成为元帅,也能成为将军。
别看舅舅镇八方,在我面前不像严父,却像慈母,甚至有点小心翼翼,只因我幼年不幸,他要把我缺失的补给我。小时我们村子不远,他每每见到我,都会拉我去小河边洗洗手脸,用他那笨拙的大手给我捋捋头发,放我兜里点好吃的。还把舅妈心爱的钢笔抢回来送我。他看我的目光满满的都是慈爱。
有一次,我在供销社买东西和售货员小伙争吵,不知道舅舅啥时候站在我的身后,他上前一把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那小伙从柜台里提溜出来,不是他苦苦求饶,定会挨一顿臭打。
舅舅是我儿时山,一大群儿女外甥,谁见他谁都躲着走,唯独拿我没办法,我训他不顾家,当时说的可好听,一会当成耳旁风。他喝酒时谁也不能干扰他,可我能端了他的壶,藏起他的酒,说不让他喝,拉着他就走。实在没法,他只好赔上笑脸给酒友说:“这孩子惯坏了,我得听她的,等她走了,我们再接着喝!”
不幸的是,93年他到乡里为村里人办事时,被车碰了。也许他做的好事太多,福大命大,我把他送进县医院,正好遇到人家从外地请来的好医生救了他,开颅手术后稍稍稳定,二弟把他接到地区医院,昏迷26天,连主治医生都不敢相信,他竟然大难不死活了过来。手术后,他很长时间精神不正常,疯子一般,谁叫他吃药,他打谁。护士给他打针,他要打护士。弄得没人敢近身,当时我正带毕业班,每周调三天上课,四天在医院陪他,只因他只听我一人的话,不知道碰到他那根神经,我只要拉着他的手:“舅!吃药!”他立马一把倒进嘴里。“舅!打针!”他老老实实趴在床上。像我小时候听他的话一样。一个多月不刮胡子,乱蓬蓬的像“马克思”,他乖乖地仰着脸让我给剪胡子、剪指甲,洗他黑黑的光脚丫。最经典的我不在医院的时候,打针吃药还需要我电话哄他。每次我来医院都迎来医生护士的欢呼。近两个月,他对我的依赖,害得我病了一场。
如今舅舅快80岁了,身体还很结实,还能骑自行车去赶集。他手术后语言功能没完全恢复,可心里啥都明白。村里有几家困难家庭,他把我和弟弟们送他东西毫不吝惜地送给别人。一次我给他买件新衣服,他要送给一个没儿女的老人,谁能穿得了他那胖大的衣服,但必须听他的,看到人家穿上他的新衣服,他像孩子一样笑歪着嘴巴,看他那心满意足的样子,我心里一阵酸,一阵痛。真拿他没办法,他心里装的永远都不是自己。
我实在不相信有上帝,上帝该让好人一生平安的,如果不帮助舅舅这样的好人?决不配做一个合格的好上帝?该下岗!
老师用简洁流畅的语言生动地刻画出一位一心为别人的村官,虽然只详细继续了四件小事,其他都只是笼统而言,但是这位“非名人”的形象却鲜活地树立在我眼前:热情、纯粹、无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