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强怎么也没想到，上午刚上班，就接到光辉集团人事部小刘打来的电话，说他要求内退的报告被批准了。虽然他思想上也早有去意，准备趁自己还算年轻，再拼搏几年，干出一番事业，继续证明自己的价值。但没想到报告才交上去一周，市里空降下来的领导陈文章还没来找他交心，说上几句挽留和宽慰的话，就这样顺水推舟地批下来了。这让虽有打算，但还未落实好去处的王志强有点猝不及防，再一想，新来的陈文章根本就没有把他当作真正的人才，前不久还把他当作无人聘用的下岗人员，通知他参加培训，争取再上岗，这简直是对他的莫大侮辱，这个领导简直是是非不辨，真金不识，这倒是彻底地泯灭了他对新任领导陈文章还侥幸心存一丝爱才的幻想，更加坚定地做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决定。
　　 回想光辉集团近10年时间里，经历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变，作为光辉集团科技研发部部长的王志强，为探索研发紧跟市场变化的新品上下了不少功夫，当又一代的新品研发接近成功时，由于投入资金较多，受到集团上下许多人的质疑和反对。他们说，不再研发虽是等死，但还能苟延残喘几年；若再追加无底洞似的投入就是找死，别让我们这帮老家伙没等到退休就关门，最后让我们落得个关门班子的骂名。对国际行业科技发展了如指掌的王志强说：“现在这一代新品的研发进度已到最后收官阶段，如同已加热到九十九摄氏度的临沸热水，再加上最后一把火就沸腾了。”集团一把手领导咨询了科技部有关权威人士后，联想王志强这么多年来为光辉集团追赶国际先进水平所倾注辛苦和抱负一贯的高度责任感深信不疑，决定力排众议，坚持追加投入毫不动摇，新品终于诞生了。然而，要将新品推向市场，迅速打开销路谈何容易，许多客户根本对新品没有认知，一场客户订货会在几无订单的情况下草草收场。于是又有人说：“这是异想天开瞎投入乱开发，这样下去研发投入非打水漂不可。”真是做得不如看的，看的不及说的。抱怨声充斥集团上下，从根源上找原因想对策的寥寥无几。
　　 为了证明自己研发的新品方向符合市场未来的需求趋势，打消集团领导的疑神疑鬼、患得患失和不自信，甚或认为这样下去会被拖垮的担忧。王志强亲自到市场上做了深入的调研，拜访了与集团有多年业务合作的一些老客户，拟写了《行业未来科技的发展走势预测报告》，将很快改变市场应用的全新模式，并根据国家行将出台的产业发展导向政策，列出了不久的未来客户将迎来市场洗牌的十大理由，并提醒谁率先采购应用，谁就率先抢得市场先机，从而避免在下一轮产业转型升级中被淘汰出局的危险等作为重点阐述，并以不久前还是市场霸主的柯达胶卷销声匿迹的残酷现实作为典型案例列举。
　　 报告写好后，只是落在纸面上，只有将这些内容变成市场上大批客户的共同认知，才会将这些客户变成潜在客户，要将他们变成现实客户，掏出真金白银立马采购，客户一个个也口是心非，都要看到市场的现实需求才会从内心里予以接受。所以解放客户守旧惧新的思想，先要逆向从撬动终端消费市场起步。为此，王志强提出先帮助终端消费者免费试用半年，满意后再付款的赊销模式，以此创造终端市场逆向拉动终端产品供应商的市场效应，并在全国各大区域市场各抓一个样板客户全力扶持，并先后组织了多场样板客户现场使用数据的推介宣讲会，那些尝到甜头的样板客户很快成了同享新品带来市场机会的合作伙伴。这种合作共赢的成功举措，狠狠地打了集团内一些没有真本事专门说三道四，甚至挑拨王志强与领导关系，把这种富有挑战性的帮助客户开拓市场就是帮助自己的做法，说成“搞技术开发的帮人家打市场是不务本业的狗逮耗子”的人的耳光。
　　 正当光辉集团因打开新品市场带来的转机时，老领导在蒸蒸日上的集团发展势头中，光荣而又体面地离休后，被一家关联配套的民营企业特邀当了顾问，发挥余热去了，既不用天天去坐班，也不用天天为集团的发展担惊受怕地操劳，只是该企业有一些重大决策时参会顾问顾问。
　　 新来的领导陈文章，接手的是躺着也能过几年兴旺发达日子的好摊子。好多目前经营不善的企业领导，都觊觎着光辉集团的领导位置，他们没事就窜局里领导的门拉关系，削尖脑袋想过来，都因后台不硬级别不高而未得。
　　 陈文章几年前就给局长当秘书，鞍前马后辛苦了好几年，局长的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后来局办主任到年龄退休后，他很自然地又升为局办主任，局长升迁到市里当了分管工业的副市长后，总觉得市里原来的秘书用起来不顺心，领会领导意图方面反应迟钝，甚至有时还有点拎不清，于是又把用了多年很顺意贴心的局办主任陈文章调到身边做秘书。一晃几年过去，副市长再隔一年也该退下来了，算算贴心的秘书陈文章从局里到市里已跟了他八年了，也该为他未来的仕途归宿着想，恰逢经营势头很好的光辉集团领导离休，空出一张位子来，按惯例副市长的秘书在副市长临退休时，不是安排当局长，就是安排正处级的大企业当领导。由于他所管辖的几个局的局长正值年富力强之年，排来排去其他的一些局处单位，都是其他市领导的地盘和分管范围，为求退得安稳顺利，领导之间不要因为人事安排发生矛盾，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潜规则，就把贴心的秘书陈文章安排到自己分管的光辉集团当一把手。
　　 这位贴心的秘书陈文章除了当秘书这么多年，从没真刀真枪地操弄过企业，熟悉他的人对他也有一些闲言碎语，说他从未搞过企业，只是在局长和副市长的报告里与市场打过交道，搞企业不是写文章，市场如战场要拼刺刀的…他八面临风的耳朵听到这些议论他的闲言杂语后，心里很不服气，心想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越是怀疑我的能力，我偏要让那些人看看我做企业搞市场比谁差。另一方面考虑在企业里当一把手，不像当秘书要夹着尾巴装孙子，用车用人等方方面面他一个人可以说了算，不用再看别人脸色，趁着集团的大好势头争取更上一层楼，或许可以作为优秀企业家，提拔到市里当领导也说不定，于是欣然地接受老领导的精心安排。
　　 几乎所有的企业每换一位空降的领导时，都要换一批中层干部，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些这么多年因没什么真才实学，平时就只靠拍马屁讨领导欢心，没有胜任部门领导能力，被老领导一直压着未予重用的人开始蠢蠢欲动，认为“升官在于活动”的机会来了，趁新任领导初来乍到进行调研的机会，施展出他们擅长甜言蜜语拉关系的伎俩，说集团里有本事能干实事人的不少，特别是专挑平时看不起他们这些混世庸才的人的坏话。凭本事吃饭的人，往往把心思用在业务上，根本不会去阿谀奉承，新领导来了，有一说一实事求是，与工作无关的什么“领导年轻有为，市里下来的水平就是不一样”类令人恶心肉麻的话根本就说不出口。干事的与拍马屁的一比较，难免给陈文章桀骜不驯和顺意贴心的天壤之别。
　　 陈文章跟随老局长这么多年，最后一直跟到市里，耳闻目睹了一套局面把控术：为了贯彻领导的意志不走样，党政办主任要贴心的，必须从他深耕多年的局党办调一个过来；采供部长这个位置是个肥缺，一般都是领导的七姑八姨九叔十舅占着，因为肥水不流外人田，换的概率也较高；后勤部长主要是为领导和职工做好食堂和卫生工作，对了还有劳保福利的发放，多少也有些油水，但只要把领导服务好，特别是领导安排几个乡下亲戚来打打杂，没有说不，也就不会随意换人；生产部长是一个苦差事，无非是按集团客户接单交单的批量大小和先后次序按最优的换线方案有序安排生产，看上这位置的人不多，对领导来说，换来换去意义不大；唯有科技开发部长，开发的产品要适应市场的需求，事关集团的可持续发展，在集团陷入竞争颓势时，确实是王志强带领科技研发部搞出两代新品帮集团渡过难关，但目前已被市场接受的第一代新品销势尚可，第二代新品销势趋旺，缺乏竞争力产品的困难阶段已经过去，他那被集团老领导宠坏了的臭脾气倒是让陈文章有点看不顺眼，虽说不出他工作能力上有什么具体的不足，但就凭他性格里天生的桀骜不驯，觉得他居功自傲，不把领导放在眼里。特别是平时无所事事，专弄是非的小人，还经常在陈文章面前打小报告，给陈文章灌迷魂汤：新品开发又不是王志强一个人的功劳，是集团上下共同配合的结果，换个听话的当部长，光辉集团这个地球照转，说不定还更加光辉。
　　 老领导未离休时，深知王志强是光辉集团起死回生的关键人物，非但懂技术，而且熟悉市场，更为可贵的是在找准未来行业技术趋势后，敢于在研发上担当，并以集团发展的大局为重，亲自帮助市场部设计引领未来市场的有效销售模式，这是许多搞技术的不会做市场，搞市场的只会喝酒送礼塞回扣的企业普遍缺乏的。所以老领导在任时，不管背后有多少人说王志强这不是那也不行，遇到一些重大的决策问题时，都要征求王志强的看法，王志强在事关集团发展的重大问题上从不捣糨糊，虽常常否定一些人的不同意见，甚至不惜得罪一些集团班子成员，也会毫无顾忌地坚持自己的观点，特别是在遇到事关集团生死存亡的关键问题，在谁都不敢也不愿担当时，王志强都能拍着胸部承诺“这个项目让我来干，干不好请领导让我滚蛋！”他的这种敢于担当的气魄，使老领导对他十分欣赏，自然也就常为王志强的新品研发和开拓市场等大胆举措保驾护航。
　　 然而，时过境迁，老领导离休后，王志强失去了最有力的庇护，为了集团发展竭尽心血，得罪了不少领导，阻碍了许多庸才升迁仕途的王志强，受到被得罪的人的明里暗里攻击使绊，说是要把这位老领导心中的大红人搞臭，连明知王志强是集团起死回生关键人物的骑墙派，在集团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寒蝉效应中，也人云亦云地跟着瞎起哄，使王志强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
　　 他已经不想在这一是非不分、好坏不辨的环境中再干下去了。对陈文章来说，前任领导面前的功臣和红人，更是他欲除之而后快的排挤对象。等到新当选的科技研发部长栾弹琴的名单一公布，特别是接到集团发给他的下岗再培训的通知，这不是明摆着给他穿小鞋要撵他走人吗？这使他感受到了无法忍受的上限，于是想都没想，当天就向集团递交了内退申请报告，想不到内退报告才交上去就很快被批准了。虽说对内退后的去处还未落实，但王志强毫不后悔，内心里骂道：他妈的，全不是东西，陈文章自以为是，刚愎自用，小人在集团里当道，早晚这个光辉集团会真的败在“小人帮”的手里。
　　 王志强内退的消息不胫而走，在行业内很快传播开来了，老领导得知后，向顾问企业老总推荐：王志强是个有担当的人才，集团能有今天的荣景，他功不可没。但这家企业与光辉集团有关联配套业务，老总虽然爱才，但又不便明着把王志强拉来，怕影响与光辉集团的关系。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他在集团时开发替代进口新品的能力，早在业内人人皆知，有的企业早在几年前就想对他挖角，都被他对捕生不如捕熟的老观念和老领导对他的器重所打消，现在这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内退在家才一个月，得到王志强被气得内退的消息，业内的许多企业老总纷纷向他伸来橄榄枝，有民营公司的老板、集体企业的老总、外资集团的总裁、股份制上市公司的法人，所有企业开出的工资待遇都远高于原光辉集团的标准。
　　 王志强对这一次的选择，不是单看企业的当下待遇，而是更着眼于持续发展的潜力，看企业对研发的重视程度，研发团队的实力，对研发投入的强度。在同时接触的五家企业中，他看中了一家正在准备筹划上科创板的高新技术企业。这家企业的老总深知科创板募股说明书中，没有业内响当当创新人才加盟背书，其发行时的股价上不去，后续研发的投入不足会影响到企业的后续发展。不是天天电话邀约，就是三天两头登门拜访，可谓礼贤下士，屡顾茅庐。被王志强最看重的还是这位老总听得进不同意见，不搞企业内的政治帮派，对科技创新具有包容试错的博大胸怀。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最终，王志强选择了这家拟上市企业，担任分管科技研发的副总，并以其拥有的个人技术发明专利入股，获得了这家企业1%的股权，这不仅是对王志强个人价值的认同，更是解了他再被利用而撵走的后顾之忧。这家企业在深圳科创板上市敲锣发行时，股价在不到半小时内直升至业内最高位。一周内涨停了三次，募得18亿元人民币的资金，靠着雄厚资金的投入，从全球引进了20多位业内顶尖专家，短短三年开发了几十款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替代进口新品，填补了行业的许多空白，打破了西方的技术垄断，又经过两次股权成功增发，形成了研发一代，储备一代，销售一代的可持续发展势头，一跃成为全国行业的老大，带动了数百家配套企业的共同发展，这家企业被全国行业协会新一届年会推选为会长企业，其上任后组建的行业技术研究所因拥有数以千计的技术专利成为行业技术标准的主要制定机构，王志强则当选为这个协会的秘书长和行业技术委员会的执行主委。
　　 再说原来的那个光辉集团，在只会纸上谈兵的陈文章领导下，躺在原有新品的温床上吃老本，开始因第二代新品销势趋旺还洋洋得意，但随着行业科技的进步提速，新品迭代的时不我待，呈现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态势，销售日降，科技人才纷纷跳槽，业务骨干不断流失，仅剩下一批帮不上忙的马屁精混日子。由于业务不足，不到八年时间，王志强在时开发的产品已被第三代第四代产品彻底淘汰，靠着银行的贷款在发工资，压在仓库里的老产品抵押给银行，银行不要。资产重组时，政府拉郎配得好企业，看到账面上资不抵债的吓人数字，并还附带解决上千面临下岗的职工就业的要求，没有哪家企业愿意接手。
　　 好在光辉集团是新中国成立初期兴办的老国企，地处原来市郊的偏远地段，厂房仓库设备等资产残值虽然早已计提为零，但随着城市规模的扩大，这块昔日没人看得上的上百亩土地，倒成了好几家房地产商眼中的香饽饽，为解决上千下岗职工的协保，市里决定挂牌拍卖，竟拍出了4亿元的成交价。从此，光辉集团非但没有如陈文章期望得更加光辉，反倒成了这座城市工业史上用人不当的教训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