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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家园】《水浒传》中的无赖(随笔) ——夜读《水浒》


作者:风之丐 秀才,1342.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000发表时间:2022-09-27 15:30:49


   《水浒传》写了三个无赖,或者说三个混社会的人。他们各具特色,但写得都非常精彩。
   一、没毛大虫牛二
   牛二是这三个人中最没出息的,或者说他是这类人的起步阶段。关于他的篇幅不长,不到二千字,但整个过程却写得很精彩。
   谋事不成,生机也成了问题,杨志无奈之下,只好去卖刀。战士的刀就是修鞋匠的锥子,不到走投无路,没人会做这样的事,何况是祖传的宝刀。但挂出了卖的标记,好半天却连一个问的人都没有。应该不是没识货的人,而是杨志不好意思到识货的人多的地方去。最后眼看一天要过去了,他无奈,才走到了人多的地方。可没过多久,牛二出现了。书中说:“两边的人都跑入河下巷内去躲。杨志看时,只见都乱撺,口里说道:‘快躲了!大虫来也!’”杨志正在奇怪的时候,看到了“远远地黑凛凛一条大汉,吃得半醉,一步一颠撞将来”。按书中的叙述,杨志不一定认识,但他知道这个人,“是京师有名的破落户泼皮,叫做没毛大虫牛二”。杨志知道这人后是什么反应,没有叙述,只是说“牛二抢到杨志面前,就手里把那口宝刀扯将出来”,用“抢”说明杨志已经有离开的意思,可这牛二却没有给他机会。两个人的对话,其实还是很正常的,是买卖人之间的对话。直到杨志说出他这把宝刀的特点:第一件,砍铜剁铁,刀口不卷;第二件,吹毛得过;第三件,杀人刀上没血。牛二想验证,杨志只好证明给他看。并且他们在地势较高的桥上,远远看热闹的人也不少。铜钱剁了,头发碰到刀刃就断了,牛二想霸占这把刀的心思也就有了。于是他故意问第三件是什么意思,杨志给出的解释是:“把人一刀砍了,并无血痕。只是个快。”牛二抓住这句,非要他杀个人,验证一下刀上到底有没有血。结果两个人起了争执,牛二听杨志没有杀他的意思,于是:
   牛二紧揪住杨志,说道:“我偏要买你这口刀!”
   杨志道:“你要买,将钱来!”
   牛二道:“我没钱!”
   杨志道:“你没钱,揪住洒家怎地?”
   牛二道:“我要你这口刀!”
   这样的争执后,牛二开始动粗。杨志当然也不是怕事的人,他忍是不想惹事。但事情找到他,他也忍无可忍的话,那么他就不会再忍。“望牛二颡根上搠个著,扑地倒了”,接着还“赶入去,把牛二胸脯上又连搠了两刀”,这就不仅仅是杀,而是泄愤了。这当然是杨志的性格,残忍的性格;也是他的经历,走投无路的经历。猎人说,旷野上最怕碰到的不是雄狮,而是受伤的或者生病的老狮子。这样的狮子一般都吃不到东西。在它,所有碰到的动物都可以是一餐。要么吃到继续生存,要么吃不到饿死的一餐。当时的杨志就是这样的病狮,而想凭借欺男霸女出人头地的牛二当然不知道,结果送了性命。
   二、镇关西郑屠
   相比较于牛二,郑屠是已经成气候的一个恶霸。所以他出场前,作者就尽可能多地做了渲染。金氏的哭泣引出了故事,她被“镇关西郑大官人”,“强媒硬保”,“写了三千贯文书,虚钱实契,要了身体”,三个月后被大娘子赶打出来,并“追要原典身钱三千贯”。本来是“虚钱实契”,也就是写卖身契的时候,在文书上写了三千贯,可实际没付那么多或者就纯粹没有付一贯钱。可在后来,一切以文书上写的为准。这种行为,和前些年流行的“套路贷”之类的是不是很相似,现在我们把做这些事的人定义为黑社会。在当时,在表面上可以肯定也是不会被官府承认的。但真如金氏所说,“父亲懦弱”,所以就没有办法和人家争执。其实,按照书中的叙述,就算是刚强,也是没有办法争执的。这样父女两个没其它办法,只好卖唱,还那本来只有数字,没有实物的欠款。金氏老汉又补充说这“郑大官人便是此间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屠,绰号镇关西”,引得鲁智深很气愤,当场就要去找事。亏得史进和李达劝住,这才筹措资金,安排金氏父女离开,并在第二天早上,亲自去送他们上路。金氏父女要离开时,店小二的反应再次说明了郑屠这个黑社会老大的影响力。而鲁智深的作为,也表示他也清楚这种影响力。也就是说,这种“黑社会”行为,表面上说是“黑”,其实是公开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是被几乎所有人都认可的一种势力。
   鲁智深在鲁家老店坐了两个时辰,觉得金氏父女走远了,这才去找郑屠。“拳打镇关西”是《水浒传》精彩的回目之一,在我中学时,选在语文课文里。郑屠看到鲁智深时的巴结,鲁智深“要十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面”,还要郑屠亲自切。切完后,“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见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郑屠有些疑惑,但还是忍了,又弄好了。“再要十斤寸金软骨,也要细细地剁做臊子,不要见些肉在上面。”郑屠是在笑,但已经不高兴,并且苦笑着说出了自己的怨言。鲁智深本就是来找事的,他一直在等郑屠恼怒的机会,所以他乘势发作。郑屠既然在社会上混到那个程度,当然也不是怕事的主,“从肉案上抢了一把剔骨尖刀,托地跳将下来。”这样就有了“三拳打死镇关西”的话头。在叙述鲁智深和郑屠故事中,作者几次插入鲁家客店店小二。金圣叹也在每次看到叙述店小二的语言后做一个点评,中心意思是:“百忙中处处夹店小二,真是极忙者事,极闲者笔也。”他是觉得写文章这么写好,能够忙里偷闲,让本来紧张的节奏缓一缓。从作文的角度,这样当然也确实好。但他应该是不知道,文章能真实地反映现实才好。作者这么写,主要是通过店小二对郑屠的恐惧,写郑屠在当地普通老百姓中的影响。店小二知道鲁智深厉害,却当着他的面,拦阻金氏父女。是害怕郑屠。挨了鲁智深的打,头上包了手帕,找到机会就来找郑屠,当然还是怕郑屠。从看热闹的角度来说,店小二可怜。可是从当事人的角度呢?不正是黑社会曾用残忍的手段对付过这些艰难谋生活的人,才使这些人那么怕他吗?也只有这样,他才成为他们心目中的“镇关西”。
   “拳打镇关西”之所以成为经典,是普通老百姓对于黑、恶势力在想象中的一次胜利。在现实中,他们受到的压迫多重,在说书人这里,他们就听得多过瘾。
   三、蒋门神蒋忠
   “醉打蒋门神”是武松系列里精彩的回目之一。前面的过程叙述得风风火火,气氛铺垫都十分到位。但真正的打却很简单的几句,对蒋门神的叙述也不多:“一个金刚来大汉,披著一领白布衫,撒开一把交椅,拿著蝇拂子,坐在绿槐树下乘凉。”听到武松大闹酒店后,蒋门神“吃了一惊,踢翻了交椅,丢去蝇拂子,便钻将来。”刚好在“大阔路上”撞见武松。前面作者已经说过,武松本来是六七分酒,却装成了十分醉。所以这时的“蒋门神见了武松,心里先欺他醉,只顾赶将入来。”他当然不知道武松是专门来找他事的,当时的他一定认为是一个外地来的醉汉在犯浑。也就是这个假设害了他。“武松先把两个拳头去蒋门神脸上虚影一影,忽地转身便走。蒋门神大怒,抢将来,被武松一飞脚踢起,踢中蒋门神小腹上,双手按了,便蹲下去。武松一踅,踅将过来,那只右脚早踢起,直飞在蒋门神额角上,踢著正中,望后便倒。武松追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起这醋钵儿大小拳头,望蒋门神头上便打”,“打得蒋门神在地下叫饶”。这样武松让他答应三件事,他很痛快,“好汉但说,蒋忠都依。”
   蒋门神不同于郑屠,他有官府背景。他和张团练是亲戚,这也是他敢抢夺施恩快活林的资本。他被打,张团练当然不会善罢甘休。这样他就找关系,和张都监结拜为“同姓兄弟”。而张都监是施恩父亲的顶头上司,他名义上提拔武松,却设计陷害了武松。亏了一个叶孔目不和他们同流合污,这才使武松免于死罪。武松再次被发配。张都监和张团练设计,让蒋门神的两个徒弟和两个押送武松的狱卒一起在飞云浦杀掉武松。但没想到武松反杀了他们,然后拿起他们的刀,到张都监家,找他们了结冤仇。武松一路杀了进去,上到酒楼,坐在交椅上的蒋门神先看到了武松,“急要挣扎时,武松早落一刀,劈脸剁著,和那交椅都砍翻了”,张都监也被砍了一刀。然后杀了武官出身的张团练,这才翻身回来,杀了这两个人。书中这一段很血腥,武松不但是在杀,而且是在虐杀,一共杀了十五个人。这就是有名的“血溅鸳鸯楼”,但这场杀戮中,真正该死的不过是三人而已。
   金圣叹在这一回的前面,有一段关于刀的评论,很有文采。他大意是说,本想用刀杀人,没想到这刀却被别人抢去杀了自己。其中他模拟双方的对话,应该是他很得意的地方,而最后的感慨:“呜呼!祸害之伏,秘不得知;及其猝发,疾不得掩。盖自古至今,往往皆有,乃世人之犹甘蹈之不悟,则何不读《水浒》二刀之文哉!”应该是他最得意的地方了。但其实他这长篇的议论,却根本就没有说到点子上,属于卖弄文采的范畴。
   《水浒传》中的这三个人物,代表了中国传统社会中的一个阶层。他们有着天生强壮的身体,但没有像样的家境。他们知道自己的能力,清楚周围很多人都可以欺负,于是他们欺负这些人,让他们怕自己,从而霸占他们的部分财产。牛二就是这类人中刚刚起步的样子。由于他们干的事处于官府处理与不处理之间,在这个阶段的他们由于没有财产,也没有可以珍惜的东西,所以他们的做法常常会被官府处罚。但他们的行为实在不能算什么大事,这种处罚就不会太重。但常犯,所以常处罚。而这种处罚渐渐教会了他们,他们也渐渐累计起了财产。这样就到了镇关西郑屠的阶段。这时的他们,已经和官府达成了一定程度的默契:给能直接管理自己的官员好处,也对不管理自己,但却是官方系统的人开始客气。像郑屠对鲁智深的客气。这类人中更有一类,开始和官府人员直接勾结,使他们和自己所做的,有了直接的利益关系。这一类型的人的代表就是蒋忠。这类人的特点就是针对没有任何权势的普通老百姓,压榨他们,让他们明着或者暗中成为替自己赚钱的机器。他们比官府更黑。官府的租税按常例收,而他们可以监控老百姓的任何一笔收入,并将其中大部分占为己有。由于一般官府收受租税都在明面,所以相当于“白”。而他们收受的,一般都在暗处,所以称为“黑”。可以说,书中的这三个人就是黑社会不同阶段的典型。在古代,普通老百姓,也包括说书人,是这些人的目标,他们是黑社会直接的受害者,所以他们对这些人非常熟悉。这也是说书人能把这些人的特征说得很精彩的原因。也由于他们内心对这些人充满憎恨,但在日常中又不敢说,所以他们就借助于故事,把这些情感宣泄出来。这样,这类人的代表,这三个人在书中都被杀,并且几乎都是被虐杀。而这三人的故事,蒋门神故事最长,无论从讲故事的角度,还是写故事的角度来说,都是最有文采的。但读起来却会让你后脊梁发冷,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杨志杀牛二的故事,尽管短,却快意。而最快意的当然是“鲁智深拳打镇关西”。原因其实也很简单。鲁智深打镇关西,是为了弱者去打;他的整个行为,完全就是在行侠仗义。他打死镇关西,也不是本就想打死他,而是没掌握好出手的分寸。但在现实中,“镇关西”这样的恶霸却是说书人以及好多平民阶层的直接迫害者,他们经常受到这些人的欺负,非常希望有鲁智深这样的人,好好地消遣他们一番,然后用有声有色的“三拳”打死他。所以“镇关西”的死,更多地是民意。鲁智深只是顺应了民意,所以他打死了他,连官司都没有吃。杨志杀牛二,牛二尽管欺人太甚,但他的危害范围比较有限,他只伤害能接触到的人,使接触到他的人都怕他,被他抢去一些财物。并且这些行为都有偶然性,只要没碰到就不会发生,所以大家都躲着他。杨志杀他,其实也算是一个偶然事件,是杨志在那种特殊情况下,很难忍受牛二那种无赖行径而采取的自卫行动。当然从客观上来说,多少也有为民除害的意思在。而武松打蒋门神呢?蒋门神被打,被迫答应了武松的条件,其实是施恩的条件。唯一的受惠者就是施恩,他收回了被蒋门神霸占的地盘。那地方重新归还施恩,那地方只不过是换了主人,被欺负的弱者还是被欺负,他们的处境没有变化。从这个角度来说,武松的打,尽管被叙述得很过瘾,但其实质不过是作为打手替较弱一方的黑社会头目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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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随笔,生动的叙述,精彩的文字,作者夜读《水浒》,评论小说中的三个无赖,分析有理有据,感悟深刻,引人共鸣。文中列举了《水浒传》中描写的三个无赖,没毛大虫牛二,镇关西郑屠,蒋门神蒋忠,这三个无赖都是三个混社会的人,他们各具特色,但写得都非常精彩。精彩的赏析文章,感谢发文分享,推荐阅读共赏!【编辑:秋觅】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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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秋觅        2022-09-27 15:32:01
  生动的叙述,精彩的文字,作者夜读《水浒》,评论小说中的三个无赖,分析有理有据,感悟深刻,引人共鸣。感谢赐稿,欣赏佳作,期待更多精彩!
秋觅
回复1 楼        文友:风之丐        2022-09-28 07:56:44
  谢谢,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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