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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时光】秃尾巴(征文·散文)


作者:雪飞扬 举人,4701.6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000发表时间:2022-09-27 16:02:57


   棕黑色的毛发,干巴地伏在身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低垂的头上,一双眼睛目光浑浊,眼皮大多时候都是耷拉着,一副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模样。半截短小的尾巴贴在屁股后,偶尔用它来拍打蚊蝇,左甩一下,右甩一下,由于太短,只能吓唬掉屁股旁的,背上的远远够不着。它拍打蚊蝇的动作有点滑稽,若被人看到,往往都忍不住指着它说一句,这个秃尾巴,呵呵。
   包产到户的时候,生产队分牲口,我家分到的就是这么一头牛。看着分来的这么头牛,刚刚五六岁的我急急地发表意见,好丑啊!我跟奶奶说,能不能去换一头啊,太丑了。奶奶笑着说,傻妞,哪儿能随便换呢,都是抓阄分的,再说了,别看它这样,能干着呢,脾性还好,是队里出了名的秃尾巴。我撇撇嘴,不相信,也不愿意要它。一直跟他搭班干活的八爷也乐哈哈地夸赞,说能够抓到黑牤够好了,能干着呢,只可惜有点老了。
   八爷觉得秃尾巴是带着鄙视、丑话的外号,而黑牤才是它的大名。八爷喜欢它,舍不得喊它外号。
   队里分配给我家的秃尾巴配班的是邻居家的黄犍。黄犍一身橘黄色的毛发,泛着绸缎般的光芒,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抬蹄走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年轻力壮之感。就连它拍打蚊蝇的动作也是那么漂亮。一条又粗又长的大尾巴,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芒,在空中画一个漂亮的弧度,啪——甩到背上,那个蚊蝇便被拍得晕头转向,四散逃命。这么年轻漂亮的牛,真是让人喜欢。
   开始犁地了。母亲说,秃尾巴老了,黄犍还年青,可以让它扛墒。扛墒的牛需要走在犁过的地的墒沟里,要费劲儿很多。往田里撵它们的时候,黄犍健步如飞、精神抖擞地走在前头,秃尾巴巴塔巴塔、无精打采地落在后头。
   到田里,八爷他们正准备给黄犍套上扛墒的鞍套,秃尾巴却一步窜到跟前,挤了黄犍,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八爷,那意思是,这是我的专利,怎么,你忘了。八爷苦笑一下,说,你老了,让你歇歇,让黄犍扛墒。说着,把犁移到黄犍后,继续给它套。开始犁地了,秃尾巴一直要挤黄犍自己往墒沟里走,弄得犁铧一直要歪,根本无法犁地。黑牤,你要干啥!八爷厉声喝道。并且把手中的鞭子一扬,作势要重重抽它,终究是轻轻地落到它背上,不过起到提醒的作用罢了。秃尾巴连忙走到自己的道上,可是,刚走几步,它又开始把黄犍往一边挤,自己往墒沟里走。
   八爷唉了一声,说,真是贱,受苦受累的命啊!于是,重新给它套上扛墒的鞍套。走在墒沟里的秃尾巴,身子吃力地弓着,鼻孔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而走在旁边的黄犍却步履轻捷,轻松前行。奶奶和母亲也在一旁叹息,哎,受罪的命啊!
   多年以后的今天,我再去回味,不由得想,这是思维定势还是命呢?牲口的世界如此,人的世界呢,是不是也一贯如此呢?逆来受顺久了,一下把你放在一种比较优待的位置,忽然你就不习惯了。
  
   二
   那年,我七岁。
   家里实在缺乏一个放牛的,而作为老大的我便理所当然地担得了此任。母亲去找邻居两位大姐姐,嘱咐让她们带着我。我虽然百般不情愿,还想去跟小伙伴们玩儿。但我知道,身为老大,我别无选择。
   我的秃尾巴跟着那两位姐姐家的牛在前面,一路往山上奔走,而我始终撵不上两位大姐姐,便在后头一溜小跑。该正式登山了。陡峭的山体上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道被长年累月的人和牲口走得又滑又光。我刚走了几步就滑下来了。吓得再也不敢上去。牲口们早上去了,两位大姐姐也跟着上去了。其中一位友善点,安慰我说,不怕,你可以慢慢试着上去,实在上不去也没事,我们帮你看着。我在下面,担心着我的牛。隔一会儿就喊一声,我家的秃尾巴还在吗?友好的姐姐说,在呢!另一个不友好的不说话,当我问到N次的时候,友好的姐姐还是回答,在呢,但语气里已经有了些许不耐烦,而另一位不友好的则用一种气势汹汹的口气说,早跑了!吓得我不顾一切地手脚并用,爬了上去,一看牛还在,我才长舒一口气,跌坐在地上委屈地哭了起来。
   从那以后,我终于会上山了。
   至今想起那位友好的大姐姐还心存感激。
   多年以后的今天,我再回想起来,常常想,很多本领或者说潜力,往往是环境或者人所逼而得来的吧?
  
   三
   做了一个月的放牛娃,奶奶和母亲终觉得一个几岁的女孩做放牛娃不合适,把牛寄放到了亲戚家,亲戚管帮忙放,农忙时节也尽着他家用。
   几年后,秃尾巴又因种种原因回到了我家。这时的它毛发更加干枯,眼睛更加浑浊,行动更加迟缓,已然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了。下田干活时,走一段就要停下来大声喘息。
   当我听到八爷、奶奶他们商量着卖它时,心中万般不忍,于是就劝他们不要卖牛。他们说,活儿干不动了,还要专门有人放它,谁管放?我说我管。奶奶他们笑我傻,说,你不上学了来放牛吗?我当然不能为了放牛而辍学,我只是舍不得让卖了牛罢了。只好默认了奶奶他们的想法。
   很快,奶奶就跟村里的牲口贩子谈妥,几日后就要来带牛。我问卖到哪里了,奶奶和八爷说当然是杀锅廊(屠宰场)。当我知道秃尾巴居然是要被杀了卖肉的时候,忍不住放声大哭。
   还停留在我家的那几日,我求奶奶他们多喂它点好的,奶奶笑我傻。我每天放学后顾不上吃饭,先偷偷地从家里抱了玉米、带缨子的胡萝卜跑到拴秃尾巴的老宅去喂它。奶奶若发现我喂给它嫩玉米,一准会骂我。我一边一根一根拿了喂到它嘴里,一边流着泪说,牛啊牛,我也舍不得你走,可我没力量留住你,现在,你就多吃点吧!啊,多吃点……我就那么一直喂它一直叨叨着。秃尾巴那双浑浊的眼睛散发着无辜的、可怜兮兮的的光,它的眼泪居然也顺着它的面颊淌了下来。
   我确信,老牛听懂了我的话,它一准为不得不臣服于自己无可更改的命运而难过,同时也为一个十来岁小女孩的情谊而感动。
   多年以后的今天,我在想,当这个世界只有纯澈的真情,人与动物的感情也是一样的色彩,他们之间是相通的,相互懂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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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读完这篇散文,编者也实实在在地回忆了一次童年。此篇散文看似在写秃尾巴自到“我”家和离开“我”家后的小细节,但在这些小细节里,深藏哲理。秃尾巴是只牛,干巴地棕黑色的毛,半截短小尾巴,看在五六岁的“我”的眼里,就是丑的代名词,可是在长辈的眼里,它曾经是一只很能干的牛。在作者的笔下,秃尾巴的能干只在长辈的记忆里,自跟邻居家的黄犍搭班后,秃尾巴就有了力不从心的迹象,在它不服从长辈安排给它的优待里,作者悟出了一个“执”字及人和万物的相似之处;放牛,是某个特定时代里童年的记忆,一次未曾预料的“小事故”,会留给经历者什么样的启迪,因人而已。就如“我”,在放牛的“小事故”中所受的启发,是潜力的存在及被无意间发现,或许这一发现,会影响到此后岁月里的成长,不能说不大;在物质匮乏的农耕年代,一头牛的命运,从健壮到暮年,受苦难免。到临了,还免不了被屠宰的下场。所以,小时候不理解“做牛做马来报答”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读完这篇散文,深受启发。编者一直相信,万物有灵不是个说辞,人与动物相处久了,无论怎样的分离,都会有不舍,更相信,“我”与老牛最后的告别中,老牛懂它的命运,也懂“我”的不舍。散文感情丰润,语言朴实,描写细节真实生动,是一篇极富思想的作品。流年欣赏并推荐阅读。【编辑:临风听雪】【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20927000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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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临风听雪        2022-09-27 16:08:38
  包产到户时,我们家也分到一头驴,也如飞扬所说,村子里人都说是最能干活的,就是太调皮,不干活的时候放出去,一个不留神就会跑到别的生产队,让我们好一顿找。
   此篇散文,时代感强,好多情节记忆犹新,太有感觉了!
雪,本是人间清冷客
回复1 楼        文友:雪飞扬        2022-10-07 19:05:28
  谢谢听雪友的懂得和精美编按,辛苦了,给你敬茶。
   时隔多年,很多画面我还记忆犹新,这个秃尾巴真的太令人心疼了,也从它身上悟出很多。再次感谢亲亲的听雪友。
2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22-09-28 06:52:17
  作者在场散文,浓郁的乡村画面氤氲着有特色的生活气息。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是有灵气的,兔尾巴如此。
   散文表达了儿童眼里的人与动物的最纯真的情感以及种种不解,其实作者表达了生命的另一种无奈的存在。
回复2 楼        文友:雪飞扬        2022-10-07 19:07:03
  谢谢哥的懂得!一句在场散文差点感动得我热泪盈眶。我确实一直在追求在场,但是很多时候写起来还是感觉言不达意。
3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22-09-28 06:53:34
  佳作,有自己独到的领悟,有自己深刻的思考。
回复3 楼        文友:雪飞扬        2022-10-07 19:11:07
  多年后再去回忆,很多细节确实值得回味,之前也常常想写,但是不知道怎么下手,直到去年才又试着去回忆,去思考,能够从中提炼出一些东西来才有意思呀,再次感谢哥的支持与鼓励,你永远是我的老师!给你敬茶。
4 楼        文友:风逝        2022-09-28 08:29:37
  飞扬妹妹文中人与动物的情感真的很纯,很真,很美,很动人!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回复4 楼        文友:雪飞扬        2022-10-07 19:15:39
  谢谢亲爱的风姐姐总是这么鼓励我。由于没有正式工作,平时有点忙,去拜访姐姐的少,但姐姐一直是我欣赏和敬佩的人!
   童年的记忆真的历久弥新,童年的经历也一直是那么纯……
5 楼        文友:梅子青        2022-09-28 10:05:30
  作者截取三个画面,写了秃尾巴牛从到“我”家来之后,与牠相处的经历。采用先抑后扬的笔法,由“我”对牠的嫌弃起笔,因牠的能干和倔强越来越喜欢,到恋恋不舍,并生发人生体悟。这是一篇由小见大的文章,描写的场景情感都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也启发人思考。好文,点赞!
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
回复5 楼        文友:雪飞扬        2022-10-08 20:58:16
  谢谢子青姐来访。是啊,童年的记忆总是那么深刻,那头牛的模样、做事的情景至今还常常清晰地再现在我的眼前。真是一头让人心疼让人爱的老牛。
6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22-09-28 10:45:31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回复6 楼        文友:雪飞扬        2022-10-08 20:58:52
  谢谢亲爱的雪妞妞,谢谢流年。
7 楼        文友:康心        2022-09-28 13:21:50
  好感人的文字啊。读得我眼睛湿润了。爱它却不又不能保护它,人与动物如此,人与人,有时也如此。
用文字记录人生的轨迹,修一条心心相通的小径
回复7 楼        文友:雪飞扬        2022-10-08 21:02:00
  谢谢康心友,是啊,我有时候甚至会想起童话故事《夏洛的网》里那个小姑娘芬想救威尔伯一样。可我却真的是无能为力。
8 楼        文友:闲云落雪        2022-09-28 23:09:47
  仿佛一幅老牛的素描,线条简洁却刻画逼真,生动传神。这也勾起了我遥远的记忆,在农村呆过的,有谁没有这么一段关于牛的故事呢?飞扬的文字越来越凝练老道了。
闲云落雪
回复8 楼        文友:雪飞扬        2022-10-08 21:04:39
  谢谢亲亲的姐姐总是这么支持我,鼓励我。是啊,有时候想想牛的世界又何尝不是人的世界呢?小时候的牛,永远忘不了的牛。
9 楼        文友:石语        2022-09-30 21:48:33
  三段和秃尾巴牛有关的故事,带给人不同的感悟和思索。文章朴实而富有生活气息,亲切温和,如话家常,喜欢!
回复9 楼        文友:雪飞扬        2022-10-08 21:06:18
  谢谢老乡的鼓励和支持,你的文章总是充满哲思,曾想学习,就是学不来。呵呵。
10 楼        文友:思绪飞扬淡墨痕        2022-10-02 07:38:50
  人与牛的一份情感,在岁月深处滋长,即便秃尾巴老了,干不动活儿了。这是叙写老牛秃尾巴的一篇文字,其中既表达了人与牛和谐相处的情怀,也抒写了对秃尾巴的无限同情。其间,还浸润了作者的许多人生感悟。好一篇有情有义有哲思的文字!
思绪飞扬淡墨痕
回复10 楼        文友:雪飞扬        2022-10-08 21:10:22
  哎呀呀,看到大才子老本家对小文这么高的评价,真是有点受宠若惊了。还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写好散文最重要的就是发掘出不同的,深刻的一些东西,而不是简单地重复。一直牢记你的话,想着尽量写深点,每次写了却又发现是在是浮与表面。多谢老本家刘老师的鼓励,我还会时时用你的话鞭策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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