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师，我们这个单元学的八首诗歌，基本上是作者身处逆境时写的，为什么单元的学习主题是‘生命的诗意’呢？诗人的人生那么苦，那么难，怎会有诗意？什么样的生命才是有诗意的？我们该怎么看待生命的诗意？”
　　 一个学生跑到我面前噼里啪啦地连续发问。
　　 当听到学生提出这样的问题时，我真的很高兴，我知道这学生已在深度学习了。他在认真思考一个重要的人生问题——什么样的生命是有诗意的生命。
　　 很明显，教材编者给出了判断，确定本单元的人文主题是“生命的诗意”，那么，所选诗歌的作者都是有诗意的生命。他们处在逆境中，遇上失意时，顶得住压力，耐得住寂寞，守得住底线，在孤独与安静中发现或创造一种独特的情调。生活可以很苦，但灵魂必须高贵。
　　 世界以痛吻他们，他们要报之以歌。这些伟大的诗人，有的在自然中寻得宽慰，有的在音乐中觅得知音，有的在梦境中想清楚人生的航向，有的借酒与月诉说着远大的抱负，有的登临胜地追忆英雄、抒发难酬的壮志。从魏晋时期曹操的《短歌行》、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到唐朝顶峰诗人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杜甫的《登高》、白居易的《琵琶行》，再到宋朝豪放词人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婉约女词人李清照的《声声慢》，每一首精美的诗歌都是诗人的一次激情张扬，都是生命的一次美丽绽放。诗，让历经磨难的灵魂在风雨中起舞。他们借助诗歌呈现出了既有共性也有个性的诗意生命。
　　 比对八个诗人的八首诗，联系他们所处的时代、写诗时的背景及个人志趣，我粗浅地归纳出诗意生命的如下特点：一是失意的生命里，有高贵的精神面相和博大的胸襟气度；二是坎坷的生命里，有冷静的社会思考和智慧的人生选择；三是安静的生命里，有深厚的文化底蕴与精准的语言表达；四是孤独的生命里，有丰富的自然风物与极高的审美眼光。
　　 当我就以上四点与提问的孩子逐一举例分析后，孩子满意地笑了。从他的笑脸上，我看到了经典诗歌的审美功能与教化功能。读诗为了什么？其实，就是为了听听另一个生命的声音，寻求那一些弥足珍贵的理解与共鸣，并激励到后世的读诗人。
　　
　　 二
　　 孩子的笑感染到了我。我想，一个人的黄金时代，应该是心里还有诗歌的时代吧。突然想到其他孩子，十四五岁的年纪，他们心中的“生命的诗意”到底是什么样的呢？此时，我特别想听到他们的想法，看到清纯的灵魂怎样在文学的天地里跳跃。灵机一动，于是我马上设置一堂文学延展课——与学生共同探讨“生命的诗意”。
　　 我是这样设计的。首先，提出一堂课的主问题：围绕单元人文主题“生命的诗意”，我们“忆经典诗文，品诗意人生”。结合八首诗，思考怎样的生命状态是有诗意的？然后，给出思考路径：结合时代背景、诗人遭际、诗风词风、意象意境、情感主旨、表现手法等，通过梳理整合、对比分析（同中求异、异中求同）、归纳总结等方法，并与小组讨论，得出结论。
　　 学生先独自思考，再前后桌讨论。他们仿佛对此问题很感兴趣，讨论得异常热烈，十分钟后派出中心发言人在班级交流。发言的孩子带给了我惊喜，我看到一个缤纷的心灵世界。虽然各自观点虽不尽相同，但都积极向上，不少同学的观点极具启发性，超出了我的预期。
　　 孩子们的发言实录如下：
　　 龚娟同学说：“一段诗一般的生活，定会有一场奋不顾身的热爱。”
　　 赵怡慧同学说：“生命的诗意或许就是在和煦的阳光下或明亮的月光下，青春的我们正挥洒着汗水。”
　　 王奕博说：“何为生命之诗意？笑对苦难，此为其一。奋斗不息，此为其二。兼济天下，此为其三。”
　　 田源同学说：“生命的诗意，我认为就是和家人待在一起幸福地生活，虽平凡但很有意义。”
　　 龚艺萱同学说：“我所理解的生命的诗意，是能看见旭日东升，普照大地。阳光照耀在校园的大道上，像谱写的一行行诗。阳光照亮的是道路，也是莘莘学子灿烂美好的未来。”
　　 李东昊同学说：“我认为，我们现在并不需要做得像古人一样有“诗意”，只需在当下的生活中，做一些对社会有益的事情，不做破坏社会秩序的人。只要踏踏实实、认认真真过好每一天，那么，这样的生命便就有了诗意。”
　　 龚娟同学插话说：“昨天，看了第九批抗美援朝烈士交接仪式，让我对生命的诗意有了一定的认识。我想，生命的诗意就是那一份奋不顾身的热爱吧。孟德一生的热爱应是渴求“天下归心”，陶渊明一生所求应是顺着本性过田园生活。”
　　 向胡郡同学说：“生命的诗意是什么？我认为有阅历的生命就有诗意。人生有起伏，才有精彩的诗意。我认为东坡先生就是一个有诗意的人。他的一生，有得意、有失意，二者共同铸就了他乐观旷达的性格和生命的诗意。人生短暂几个秋，与其焦虑，不如打磨自己生命的诗意。”
　　 杨在赫同学说：“仰望苍穹，只见一路白鹤遥遥直上晴空，白鹤与白云构成了一道美丽风景。刘禹锡因反对变法在仕途失意落魄时，远眺天空，诗意油然而起，‘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我认为诗意是历经坎坷后，仍能振奋的不息的生命动力。”
　　 毛旭辉同学说：“生命的诗意是诗人结合自身经历流露出的真实情感。诗人将这种情感寄托在诗中，将自己的经历与情感融合写出的诗就呈现了生命的诗意。”
　　 罗秋茹同学说：“无论是曹操对“天下归心”的渴望，陶潜“复得返自然”的淡泊，还是李白“且放白鹿青崖间”的浪漫，乐天“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慨叹，以及我们如今朝着理想而进行的所有努力，它们共同构成了五个字——生命的诗意。”
　　 丁佳怡同学说：“我常常在想，究竟怎样的生命才是富有诗意的，是李清照那“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的愁绪，还是曹操那“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壮志，亦或是李白那“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桀骜？在我看来，陶渊明那“悠然见南山”的闲适，才是我所向往的诗意的生命。或许是从小听惯了鸟儿的鸣叫，也或许是那浓浓的乡土情结，我总热爱着自然美景，热爱着贴近自然的生活。我想感受闻着桂花清芬、听着蝉鸣声声的美好，想体验月下散步的静谧。想追寻属于我的生命的诗意。”
　　 辛旎姗同学说：“关于生命的诗意，我思索了很久也没能下笔，因为我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诗意。于我而言，只有“调素琴，阅金经”，亦或是“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这样的淡雅的生活，才能称之为诗意。直到某一天，我们上了一节地理课，了解到物种的起源，地球的变迁，发生在这美丽星球上的沧海桑田，我才知道，原来生命本身就是一首诗。”
　　 刘鑫同学说：“我眼中的生命的诗意，不用经历“国破山河在”的国难，也不用体验“肯将衰朽惜残年”的不得志，更不会有“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惆怅。生命的诗意，在我看来，就是人在平凡的生活中发现不一样的闪光点。生命的诗意不一定是一帆风顺的享受，也可以是经历世事后淡泊的态度。生命的诗意可以是平常心，可以是一份闲适，生命的诗意在于体会，愿你也是个活在尘世中能偶尔停下来看星星的人。”
　　 谢成龙同学说：“生命的诗意是多样的，所以对应的人生也是多样的。就像人们的生活是不同的。辛弃疾一生是多战的，所以在他的诗中，我们能听到金戈铁马的碰撞；苏轼的一生是颠沛流离的，但是他乐观，所以在他的诗中，我们能听到他在逆境中的笑声。春风得意时，所写的诗，是轻快、愉悦的；落魄失意时，所写的诗是凄惨、旷达的。人生如梦，得时几何，失时几何。虚假的感悟，写不出生活的诗意，真正的体悟生活，才可懂得诗意的真谛。”
　　 黄贝贝同学说：“人生自有诗意，我想诗意无处不在。每个人的生命可能会经历很多苦难，但一定有诗意存在。壮志凌云的生命是有诗意的，作为诗人的曹操一生志在千里，年老仍不懈追求建功立业，他胸怀大志，一生逐力于统一天下，心系江山社稷，不曾懈怠，《短歌行》《龟虽寿》都是他凌云壮志的体现。坎坷多舛的生命是有诗意的，艰难坎坷方显生命本色，在这其中迸发出不尽的生命力量，失意也从中发生，有些人选择逃离，回归自然，这向往自由宁静的生命也是有诗意的。诗意同样暗含在失意中。‘诗’与‘失’同声异形，这也注定它们分不开，‘人比黄花瘦’，‘凄凄惨惨戚戚’，‘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得志的生命不应被隐藏，毕竟更多的诗意每每在不得志之处，这种惆怅愁苦的诗意，更值得我们细细品读，我寻与诗人在灵魂上的契合共鸣。生活中没有哪一种情感是不能用一句诗来抒发的吧。”
　　 李巧林同学说：“什么是有诗意的人生？我认为，是活在浪漫里。什么是浪漫？给自己的仪式感。是苏轼凭吊释怀后的“一尊还酹江月”；是李白徜徉山水的“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是陶渊明返璞归真的“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亦是白居易孤身一人，“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什么是我们的浪漫？是雨中无伞的从容不迫，享受雨水打在肌肤上的痛快与安心；是风中静坐在软凳上，续续弹出一曲曲钢琴；是黄昏的午后，飘窗上洒满余晖的书页；亦是遵循自己的心声，做一个为理想与爱冲锋的勇士。这是诗意的人生。”
　　 屈梓燚同学说：“家中常备几罐茶，就静静躺在茶几柜子的角落里，等待岁月的沉淀。它不会说话，很安静地陪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日月。直到冬天，后院里挂起小炉，一家人围坐炉边，烧着火，煮着茶，抓一把瓜子，与邻里乡亲聊起家常话，它好似才刚从睡梦中清醒，开始弥漫出沁人的茶香气，我想，这也是一种诗意。窗外，月亮顺着孩子的梦爬上天空，高高挂起，为天空盖上蓝被子，星星陪伴着尚未入睡的孩子荡起小白船。有人睡得安稳，而有的人的浪漫与情趣才刚刚绽放。他们叫来三五好友，开几听酒，或是啤酒，或是二锅头，从天南聊到海北，从梦想聊到人生，而有的支起一家落地灯，享受暖黄的灯光和微醺的傍晚，开着音乐，恣意摇曳身姿，起一瓶红酒，晃着高脚杯，在电话里与浪漫邂逅，这些是生活中的诗意。”
　　 龚冠华同学说：“一个人生命的诗意，在于一个人的经历。阿瞒的惆怅，元亮的破羁，诗仙的自由，工部的艰难，乐天的沦落，他们一生跌宕起伏。走过高光的舞台，谱写诗的高潮，走过黑暗的小道，点点坚韧，在诗的低潮多几分味道。他们的生命有着贯穿全诗的核心——理想与追求，即使在艰难时刻，他们的诗魂一直是向上的姿态。我的生命也是一首激昂的诗，成长中的快乐与艰苦、温暖与冷涩化成诗意，缀成一首长诗。你认识我，也是在读我的长诗。经历越多，看过的景色越多，吞咽的苦涩越多，越能找到诗意，平坦快乐的人生太少，也太单调，这样的生命往往不具深度，没有经过‘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超凡脱俗，没有‘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进取，没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执着，没有‘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无奈，没有‘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的自信，他们的生命长诗不能被一代又一代人终身品读。所以呀，磨难中自有诗意。”
　　 符鑫同学说：“纵观历史，大多好诗好词是作者在人生低谷时迸发出的伟大绝响。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无病呻吟，而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哀音不绝；不是“笙箫吹断水云闲，重振霓裳歌遍彻”的放纵欢淫，而是“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的劫后余生。是“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的慰藉；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豪迈；是“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激昂；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光亮；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力量。悲是常情，愁亦然，而悲愁深处的落木萧萧、熊咆龙吟、银瓶乍破、铁骑突出，便是诗意所在。诗意绝非天成，需靠修行得来。失意孕育诗意，诗意点亮生命。古今苦难，大抵意义如此。”
　　 …………
　　 发言从一两句话，到长篇大论，从泉水般涓涓细流，到江河般奔涌不息，我的思绪也随着学生们的发散思维辽阔起来，昂扬起来。
　　
　　 三
　　 没太刻意准备的一堂课，只是稍加引导，却受到了意想不到的教学效果，尤其是我惊喜地看到少年的灵魂世界，不仅清澈、淳朴，也折射出睿智的哲学辉光。
　　 孩子们围绕“生命的诗意”感受古典诗词的魅力，体味古人丰富的情感，斑斓的思想，多样的人生。一群十多岁的少年，思想灵动起来，跨越千年，走到文字深处，寻觅性灵密码，叩开灵魂密室，惊醒了自我生命，与诗人们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获得生命和思想的成长。讨论让他们懂得真正地热爱生活，既要热爱幸福的生活，也要热爱苦难的生活。这就是生命的密钥，也是乐观主义生活态度的真谛。
　　 这堂课除了惊喜外，也带我更多的信心，以及更深入的思考。
　　 作为一名语文教育工作者，我想，我的诗意应该在课堂，教天地人事，育生命自觉，和孩子们一起过一种高品质的语文生活。通过文学鉴赏，把诗和远方的生命意境植入孩子们的心灵。我相信通过对古今优秀作品的学习，孩子们能准确、优雅地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能受到真善美的浸润、熏陶和感染，认同中华文化，坚定文化自信。更相信，在语言文学滋养中，他们能得到神性的熏陶，拥有坚韧与高贵的品质，让生命闪耀诗意的光芒。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