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我们联系得并不多。我一直就是一个基层普通海关关员，而格格已经是正厅级了，独当一面。我没有什么事需要求人的，不轻易占用别人的时间，遑论诉苦。不是我清高孤傲，只是觉得这是一个人起码的修养。格格是我珍藏在心底的骄傲。别人只看到她一路顺遂，步步高升，但我知道她必定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才终于抵达一个高位。格格毕业于北大，是情商智商双高的优秀人才。
　　 我习惯了不打搅别人，特别是随着站位级差的悬殊，我们已经是不同世界的人。我历来有自知之明，安静做简单平凡的自己就好。姐妹是我心里对从前关系的定义。
　　 今天，《金钥匙》上的推文一出，我根本想不到格格会看了后在午夜给我微信留言。她说：“读着不觉流泪了！你初心不改，内心温暖又坚定在岁月的长河里。祝福你！无论在哪儿，我们都一样爱你。”她依然懂我！她一直懂我！她的这段话，一下子击中了我的泪点、痛点，太多往事历历在目。我是特别念旧怀旧的人，我心里对她的情意从未改变，只是不再随便提起罢了。
　　 我们曾经是住楼上楼下的好邻居，平日里无话不谈的好姐妹。我固执地不肯走仕途，她对我恨铁不成钢，用她的话说，你这么聪慧。我却坚持人各有志。我们微信打字说了一会儿，我觉得麻烦，就点开了语音通话。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还会跟格格通电话。我以为，我们走着走着就远了、散了；我以为，牢记往事的只有我了……那时候的海门海关，那时候亲密无间的我们。后来，我怕她在北京冻着，给她寄羽绒服、毛毛帽子，只是我的心意。
　　 电话里听她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就像刚哭过。我们随意聊着，仿佛时光并没有把我们分开。我还记得住在老楼那会儿，她家被水淹了的狼狈。而她还记得，作为科级干部要去温州交流之前，我们推心置腹谈过的内容。多少年了，她居然还记得我说过的各种注意事项。也许就因为我那些话，她一直坚定地做自己，做一个纯臣。我不禁莞尔。
　　 她说我这辈子对谁都好，不管什么事，最终都选择了宽容。她说起一些旧人，出国离开的，一直在老家的，从来不见我和谁结怨，只有一片真心相待。她问我恨过谁么，我说好像真的没有。也许吧，就因为坦荡，我才能够一生无愧。我不思行善积德必有福报，只是真诚善待遇见的每个人。从前这样，现在依然这样。见多了官场形形色色的格格，也许对此特别有感触，所以她说，大智慧体现在每一个细节，放下是你的人生态度，是岁月给你的财富。
　　 我懂她的感慨，就像她懂我的真心。我平凡而骄傲地过了半辈子，我还是我自己。格格反复提到自我修行，提到善待别人，也善待自己。我没有就此展开更多辩论，我觉得修行这样的词也已经被我拆分了，融入生命成为一种本能。真正的修行不是一种执念，而是平和的常态。
　　 我们聊家长里短。深入地聊，无所顾忌地坦言。她贴心地为我谋算，在一些小事上为我不平。哈，我总是过分大度大方。而我并不打听她的事，作为成年人，你愿意诉说，我就愿意倾听。这一刻仿佛又一次回到苏州培训基地的那次偶遇。我从考场出来，她在对面小会议室里看到我，一下子用方言喊出我的名字。我目瞪口呆，居然在这样的情形下遇到格格！之前我们已经多少年没见了……那天晚饭后，我们一起在园子里散步，我谈到一些事，当着她的面，落泪了。如今再谈及，我放下了那些纠结，也放过了别人的无奈。无非一场场功德，一次次善待。
　　 翻开旧照片，那时候的我们都还年轻。在紫金山天文台的阑干上，我们带着幼小的儿女，一起笑得开怀。那时候，我们是互帮互助相亲相爱的姐妹，我预见她的将来必定花团锦簇硕果累累。我用聪明才智，保存年过半百后的依然本真，那是我们的旧梦。她不懈努力，坐到了北京海关的主位，那是一个女人的奋斗和自豪。我们以悬殊的世俗地位，抵达各自不同的精彩。
　　 我不以平朴而自觉卑微，我的脊梁永远宁折不弯。但长达九十九分钟的通话还是让我讶异，我感受到她对我真诚的情感一如当年。那些没有褪色的过往，依然栩栩如生，那么鲜艳，那么美。
　　 格格，谢谢这个午夜长话，让我知道你一直在。我会留恋它的温暖，更谢谢你和我一样，还记得从前的点点滴滴。你还是我的好姐妹，就像送别你父亲的时候，我扶着悲痛欲绝的你，陪你一起跪下，叩首。我们的亲人一路走好，我们自己一路走好。
　　 各自安好。格格，也许你我今生难以再见，也不再有这样的通话，毕竟你太忙。虽然我未曾亲见你的披荆斩棘，但我能够想象你一步步走得不易又从容。早几年你发我的几张照片，因为手机误操作都删除了。但心底那些千回百转，太多镜头里都会闪过你的笑颜。
　　 就像二十多年前的那张老照片，你就站在我身边……
　　
　　 冷秋
　　 没想到在工作倒计时的最后日子，我还会下一次企业。虽然就因为双人工作制，跟着同事去走过场，而且是一家陌生的企业，但曾经从事过多年的业务，还是会忍不住在脑海里蹦出一些条例。讲课的场景都模糊了，加上制度的改版，我承认自己现在肯定业务生疏，做不了全套辅导。同行的人也不再是小齐，怎么都觉得别扭，这样类似的冷冷秋日，我们曾多少次结伴同行。八年，有小姑娘多少的成长，就有我多少的老去，我有限的工作照片，绝大多数都是和她的合影。
　　 站在陌生的企业，面对熟悉的场景，倍加思念大洋彼岸的女孩。我知道她一切都好。真好！
　　 近日情绪一直低落，仿佛近乡情怯（这比喻不甚恰当）。就是真的要放下一切了，以后不会再和那些数据、条款有丝毫牵扯。有时翻看手机里一些工作原因加上的微信联系人，想着是不是都该删了。不可能和他们再有什么关联，之前也是很久没有联系，我甚至因为某些缘由，抗拒加那个工作群。我心里一直记着小姑娘的好，她替我做了很多很多事。
　　 今天，还莫名其妙和人在一个微信群里吵了一架。历来的宽容，难道就觉得我可欺，随便人挑衅？非得我大发脾气，对方才认怂？我不是不会吵架，更不是软弱无能，我只是懒得计较罢了。真惹急我，我也可以发狠。女人一旦狠起来，要比男人更加狠。我太知道自己了。
　　 很多人走着走着就散了，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的自以为是。而我是特别敏感的人。僭越一词，笔画有些多，一些人却很轻易地用言行僭越了。为何非要撕破脸皮才罢休？这世上真的什么奇葩都有。真以为网络就是一个可以随意撒野的地儿？太幼稚了吧。
　　 而我蔓延悲伤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城门失火，也许会殃及池鱼，也许不会，这得看运气。有的人可能不自觉，但我心底的悲凉越来越重，不是所有善良都有回报的，这我知道。忍耐的最后就是疏离，走远，各有各的命。我也不奢望什么，但失望要冒出来，也由不得我自己。好在我有足够的倔强支撑着直立行走，我是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国度，一个人的王。
　　 因为赶时间，车子在高速上开得飞快。两旁的山林快速后退，但我能确定自己是在前行，是把所有抛在身后么？我不能。归途并不能终止漂泊，就像故乡仅剩一个地名，而且离我一直远。过不了多久，我出市不再需要审批，去哪里都不需要报备，但我能去哪里呢？去老家探望母亲，小住几天，再回到我简陋的蜗居，随意打发日子。我确定以后就是这样，很简单，很平静。
　　 车窗只开了一条缝，冷风一阵阵吹来，比空调还冷。过了秋分真的就不一样了，夜里睡觉也不需要再开空调。路途上的我身上冷，心里冷。真的好冷。
　　 再见，出外勤的日子，公务车。再见，该道别的一切。也许偶尔会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