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到南屯乡政府上班的时候，手机还没有被普遍地使用。即使是用座机电话的，也不是很多。整个南屯乡政府大院里面，只有党政办公室、派出所办公室及书记、乡长办公室安装有座机电话。
　　 春末夏初的时候，南屯乡党委政府决定，给各管区、部门及班子成员的办公室都安装上座机。座机可以对外接打电话，也可以在乡政府院内各办公室之间接打电话。乡政府院内各办公室之间，打电话只要拨电话号码后四位数字就行。但是，各个座机都不显示来电号码。不过，大家伙感觉，显示不显示电话号码无所谓，只要能接打电话就行呗。
　　 这一天中午，南屯乡派出所办公室里的座机电话响了。身材矮胖的联防队员夏凡恒提着裤腰从厕所里跑出来，急急忙忙地就跑进了派出所办公室。今天中午恰好是夏凡恒值班，需要坐在办公室接听电话，以备有报警电话。
　　 夏凡恒跑到长办公桌旁边，伸手抓起了话筒，放在右肩上，歪着头，用腮帮子挤住了话筒，一边扎着裤腰带一边说：“喂？哪位……？”听筒里传出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让张兵接电话——”张兵是南屯乡派出所所长。夏凡恒扎好了裤腰带，抬起右手抓住了听筒，又问：“请问你是哪位？”听筒里面传来不耐烦地声音：“让你叫张兵，他奶奶的你叫就行啦！怎么这么多熊毛病！”夏凡恒一听火了：“他奶奶的我不知道你是谁，凭什么给你叫所长！”说完，把听筒扣在了座机上，气哼哼地坐在了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上。
　　 一会儿，听见派出所办公室旁边的所长办公室里面响起了手机铃声。随后，所长张兵在和谁通话。身材高大的联防队员宋清南和白白净净的治安民警刘金松走进了派出所办公室。宋清南站在办公室门口，“嘿嘿”地笑着说：“所长跟谁在打电话呢？听着一个劲儿地道歉，应该是公安局长或副局长吧？”刘金松坐在了办公室另一侧的椅子上，说：“最起码来电话的人，比所长官大！哈哈哈哈……”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南屯乡派出所所长张兵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推门进来，扫视了一下在场的几个人，气急败坏地说：“刚才谁接的电话？咹——？那是咱武乡长打的电话！”夏凡恒站起来，说：“刚才我接的电话！怎么啦？”张兵指着夏凡恒说：“你接电话就接电话呗，怎么还骂骂咧咧扣乡长的电话啊？！”夏凡恒紧走两步，到了张兵面前，说：“我问他是谁？他不但不说是谁，还跟我说话带把儿，是他先一口一个他奶奶的！”
　　 站在派出所办公室门口的宋清南往外看了一眼，回头说：“所长，所长，武乡长过来了！”
　　 张兵抬起手，用手指头，狠狠地点了点夏凡恒，没有说话，扭身开门出去了。夏凡恒随手关上了门，往外看了一眼，看见戴着眼睛、白白胖胖的南屯乡党委副书记、乡长武政石从远处走过来。他的身后跟着党政办公室的小伙子小乔，手里端着一个水杯。那是武政石的杯子。
　　 刘金松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门口，看了看走到所长办公室门口的武政石，说：“夏哥，我感觉你明天或后天，就得离开派出所了啊……”
　　 “我感觉也是。凡恒兄弟，你得罪乡长了，可能待不长了。”宋清南边往办公桌前边走边说。
　　 夏凡恒把手一挥：“走就走呗！反正，咱就是一个联防队员，只是派出所的临时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第二天上午，夏凡恒就被张兵叫到了所长办公室里面谈话。下午，夏凡恒就离开了南屯乡派出所。
　　 两年后，武政石调到了南屯乡东边的苇河镇任党委书记。
　　 又过了三年多，武政石调到了禹城市最大的乡镇、经济强镇于庙镇任党委书记。
　　 之后，武政石又先后调水利局、住建局、交通局任局长。
　　 光阴荏苒，时光如梭。
　　 武政石最后在禹城市交通局局长的位置上退休了。
　　 武政石退休几年后，老伴因病去世。
　　 武政石在老伴去世后的第二年春天，住进了一家新开的养老公寓。
　　 养老公寓的院墙边种着一排高大的芙蓉树，葱郁翠绿的树冠上，缀满了粉红色的、美丽的芙蓉花。
　　 武政石坐在养老公寓宿舍里的椅子上，端起来水杯，喝了一口茶水，抬头看见一个小姑娘在门外摆弄手机，就向那小姑娘招手。小姑娘走进来，说：“大爷，有什么事吗？”武政石拧开了水杯盖子。
　　 小姑娘诧异地看了看武政石，又看了看水杯。武政石瞪了一眼小姑娘，说：“给我倒上水啊！”小姑娘拿起来暖瓶，一边倒水一边说：“大爷啊，我给您倒水倒无所谓，因为您是老人啊！不过，大爷啊，您老可不要以为给您倒水是我应该的义务！哈哈哈哈……”小姑娘接着说，“说归说，没事的，大爷，以后需要我的时候，叫我就行哈！”
　　 这时候，一个人走到了宿舍门口，不声不响地看着屋里。
　　 武政石一听火了，“呼”地站起来，恼羞成怒地说：“我交钱了，你们就得伺候我！”
　　 小姑娘放下暖瓶，直起来腰，说：“您老进来的时候，协议上没有说我们伺候您生活，您只是说在这里吃住的！您老缴费，也没有按护理您生活缴费的，大爷！”小姑娘接着说，“大爷您别着急哈，我说了，您有什么事叫我就行啊——”
　　 “是啊，老领导！您老在这里不是乡长了，没有领导的特殊待遇啦！”门口的人走进来，“小姑娘给你说的够明白了，尽管您老没有缴费和协议，让我们这里护理您的日常生活，我们这里也会尽量照顾您的生活。不过这是因为您是老人，在哪里都得尊老爱幼，对吧？只不过，可不是您认为的，您交钱了，伺候您是我们必须的义务。明白了吗？”
　　 武政石扭头看见，站在自己旁边的人，身材矮胖、头发花白，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想不起来我是谁了吧？”那人“哈哈”大笑起来，又说，“您当领导的就是贵人多忘事啊！您还记不记得相当年啊，您在南屯乡当乡长的时候，因为接电话你让所长开除的联防队员夏凡恒吗？我就是那个让你开除的夏凡恒啊！这养老公寓是我儿子投资干的，我在这负责日常事务，呵呵呵……”
　　 武政石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呆若木鸡。
　　
　　 2022年10月3日于山东省禹城市城区骇河街盛世苑
　　 2022年10月5日修改于山东省禹城市城区骇河街盛世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