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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时光】砸碎石,修公路(征文·散文)


作者:足行两行泪 秀才,2995.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72发表时间:2022-10-05 22:13:35

【流年·时光】砸碎石,修公路(征文·散文)
   一条晃晃悠悠的国道线,从我们公社管辖的地盘上经过时,它显得并不怎么宽阔。连迎面而过的两辆小轿车要错个车什么的,都还不一定能在任何路段办得到。好在那时不堵车——完全就没车可堵,大车也几乎没有,只有“小甲虫”似的小轿车,在盘山公路上奔跑如飞,而且还是老半天地才经过一辆,有时一个上午或是一个下午,也不见得有一辆“小甲虫”经过。要是一下子突然有几辆小甲虫车齐刷刷跑过,觉得那阵仗惊得吓人。
   我们去完小读初中的路上,站在高高的铜鼓山麓,很少有什么遮挡物能遮挡得住我们的极目远眺。山下很远的公路上偶尔只要有一辆小轿车经过时,都会露出惊喜之色,要么提醒伙伴快看公路上奔跑的车子,要么自己停下脚步先来欣赏一阵。
   路基是足够的坚实——完全就没有公路塌方或者被泥石流掩埋的“怪事”发生。从我们公社地界上经过的国道线,也有十多公里,却无一处桥梁、隧道什么的“捷径”路段。那完全是按山的走势,想怎么弯就怎么弯,想怎么盘旋就怎么盘旋的弯路。它穿行的路线都是些好田好地。
   放了假的假期里,尤其是像暑假或寒假那样的长假,最难熬的是见不到公路上跑着的小轿车。于是就盼开学,于是就利用难得的街子天,站在公社或镇子上的公路边,长久地驻足观望。
   有这样的公路存在,就给我们本来就很苦涩的日子,更是加重了负担。即便像我们这种是住在离它有几十里远的地方、一点也没享受过它恩泽的山里人,也未能幸免。
   这是那时我们懵懂的年龄,一开始根本不可能体察到的。
  
   一
   我读小学的年龄是六岁半。而在这之前,一直是在尽力挥霍着山里娃自由无度的野性。比如,在放牛的山坡上扯着嗓子海闹,赤身裸体的下田抓鱼,瞌睡来了倒地就睡……其中也包括硬要跟着养母,去到有车来车往的公路边修公路。
   那也是我第一次走出山外,第一次见到了比家里的院坝还宽的“大”路,第一次见到了那路上一闪而过的车子。在扬起尘土的后面,我好奇地问养母,那是啥子东西?正用铁榔头砸着石块的母亲,抬起满头汗珠子的脸笑说,那是车子。你要好好读书,将来才好坐在那车子里……
   像修公路这样的重活儿,又不是走亲戚、看电影之类的玩耍,是不需要带家属的。看到母亲作为家里的强劳力,背上背篼锄头铁榔头之类的劳动工具“出征”了,便跟在她身后撵路——也许是想到了她们会有好东西吃吧,这在以前队里修晒场时是有过的。奶奶在后面紧紧追我,她哪儿撵得上我呢,父亲常年在外地工作,家里已经没有可以“降”得住我的人了。
   “这是我们生产队的小咪喳劳动力,不能得罪。去吧,我同意了。”队长王爷爷见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又怕把远远追着的奶奶摔倒,就痛快地答应了。但他给我提的要求是,你妈没时间管你,公路上车多,不准到处乱跑。我抢着回答说,我不跑,王爷爷队长……
   在冷得瑟瑟发抖的工地上,到处都能听得见叮叮当当铁器敲击石头的声音。田里的水结了冰,地面的浅草上披着一层肉眼可见的白头霜,天空还在一个劲儿地保持着昏沉……这时我才感觉到无聊了。要不是在这到处都泛着陌生的地方,湿地上的这点冷又算得了什么呢?更关键的这是在有车经过的公路上,根本不可能让我平时的蹦蹦跳跳自由地发挥出来,何况我已答应了队长爷爷的要求呢!
   母亲见我耍得无聊,就叫我捡些小石块来帮她砸碎。开始的时候,我的小手一接触冰冷的石头就难受极了。搬了一阵小石块之后,我把快要冻落的小手放在裤包里捂着。我看到母亲朝我望了一眼之后,又低头去砸她手上的石块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见我仍在捂手,就冷冷地说了一句,好玩不?是不是比吃饭要复杂多了?
   远处的男人们,有的从更远处的山上背满满一背石头下山,有的则二人一组或是四人一组地,从山谷里把更大的石块抬到公路上来,有的则留在公路上抡起大锤朝坚硬的石头上砸去。女人们则在公路的两旁摆起了长蛇阵,此起彼伏的叮当声就是从她们那儿发出来的。她们把男人划小了的石块砸成碎石,像小丘样地堆砌在公路的一旁。
   见我对捡石头没什么兴趣,母亲又给我换了工作,她说,要不你用撮箕把我砸碎的石子儿收拢来,提到旁边去堆起来。你是男子汉,不可能来只吃闲饭吧?!已到中午了,我的身上已不再那么瑟瑟发抖了,在吃饭之前,我已把母亲砸出来的小碎石全收走了。队长爷爷在见到我白里透红的脸蛋时说,这个小咪喳干劳动表现不错,要表扬哈!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达成所愿了——来这儿的目的本来就是想吃到白面馍的。席地而坐的公路两旁,到处是我们队里的劳动力,可以说他们个个都累趴下了,我看见他们一屁股坐下后就没人肯起来走动,是我一个一个地把白面馒头送到他们手上的。但每人只有两个大馒头——作为午饭,这肯定是够了的。馒头加白菜汤,是我平时很少吃到的。
   那天中午,我也吃到了两个馒头,吃的是成年劳动力的量。下午母亲本来一开始还想安排我做这做那,看到我被白面馒头胀憨了,就不再管我——我居然在一个大石头旁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胸前盖着的是一件母亲脱下的衣服。
  
   二
   在我印象中,修公路是以集体方式干活的生产队,以及靠发号施令完成政治任务的人民公社,所要完成的义务劳动。前者义无反顾的、自觉“自愿”地负责完成,后者则是起到督促和监督作用。而要完成这样的任务,公社将任务分配到各大队,各大队又细化到各生产小队。初期各生产小队是以集体劳动的形式完成,可能考虑的是把坚硬的石头搬到公路上来,再砸成可以铺在路面上的碎石,不是一家一户所能完成的。因此,为平衡关系,各生产队在像修公路这样的集体劳动时,就要求各家各户都必须无条件地派劳力参加。
   至少,我们生产队是这样的。
   而修公路的时间,都八九不离十地选择在了冬季。这个时候,该收割的已经收割完了,该播种的也已经播种完毕,天寒地冻的冬天让万物基本都停止了生长。这也是作为学生该放寒假的季节了。
   有好几年,我都参加了生产队组织的修公路这样的集体劳动。那时,我读着初中,面对考学无望的现实,将来靠繁重的体力劳动成了我无法逃避的宿命,我早早地就做好了思想准备。
   除我这个长子之外,家里再无可以与生产队其他家庭相抗衡的强劳动力,无疑使我的自卑心更浓了起来。在修公路繁重的体力劳动现场,其他家庭如我一样的孩子,都有父母亲为其庇佑,而我的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又体弱多病,他们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工地上。我只能凭运气、靠好心人的“施舍”苦撑下去了。
   队长王爷爷见我连抬一个小石头,都要就地“下跪”,就安排我与妇女们做一样的活——在公路两旁砸碎石。他说,读书的娃儿就是力气小,骨头还没长粗呢!
   用铁榔头砸石子儿,我本来也有些吃不消,还没砸多长时间,我的手心就起了血泡,后来破了,发出刺痛的警告。但我身旁的那个阿姨还是说,你倒好,一个男子汉安排来与我们做一样的活了……
   后来,我坐进读书的教室里,一想起这些话,心里就觉得有些难受,为什么那时的我不能因此而“硬”起来呢?
   第二年,也许是我的体格健壮了些,也许是我的自尊心不想再受到伤害,我自己主动要求去从山上或沟下取石头来往公路上抬,那些青壮年的男人们,看到我的“表现”后,打趣地说,看不出来这长得单薄的小伙子还这么有力气,以后一定是生产队的大力士!
   一天上午,我去一处高高的陡坡前冒险取一块硬石头时,一个被我叫做爷爷的老人情急之下说道,小心点,不要像你妈一样被土埋了……当时,我的心一沉。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告诉我生母的事。她的死,于我一直是个秘密。我既不知道她为何而死,又不知道她死在何处的。
   见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肯移动,那个老爷爷自知说漏了嘴,忙催着我快下来,那里危险得很……
   在我死缠硬磨的逼问下,他终于告诉我了。也是在生产队组织的一次修公路的劳动中,母亲被塌方的泥土掩埋了,半年后死于所谓的“工伤”事故。
   她襁褓中的儿子,却并没因此享受到“工伤”的政策,致使在生存的岁月中历经坎坷。
  
   三
   我们砸好的碎石,成堆放在公路的两旁。夕阳下山的时候——尽管灰蒙蒙的天际映不出丝丝斜阳,但估摸着大概是到了这个时候吧,一辆风尘仆仆的小车开了过来,从车上跳下了两个衣服穿得讲究、手握铲子的男人。他们来到一堆石子前,用铲子将石子儿摊开,又在那上面拍打了几下。那堆我们刚刚码好的石子儿,经他们这一摊,像散了架似的都散开了。
   “这硬度不行,”其中一个望着人群中的队长王爷爷说,“得重新砸石子儿。不然把它铺在公路上,几天就碾碎了。”
   我看见王爷爷分明流露出了无奈的神情,却听他说道,“只有明天再来砸碎石了,你看大家都累了。”
   “可以,但你们要抓紧时间。不然,被公社点名就不好了。”那个头发向后梳的人,“为难”地同意了。
   往回走的时候,暮色已经苍茫,大伙身上的汗水因冷气的侵袭很快就干了。丝丝寒意朝我们袭来。
   我不服气地问队长爷爷,我们都已经把任务完成了。哦,他们来说不行就不行了?看到那个在碎石堆上指指点点的家伙,我的心里就生出一种怒火。
   完成任务只是一个方面。但完成的质量好孬,得由人家说。这不合格的碎石,他们拿去也没用,不经碾压……队长爷爷云淡风轻地说道。
   从此,这件事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如果有一天,我也有了这样的机会,绝不会像他们那样“作威作福”——这是我那时恨得牙痒痒的想法。
   初中毕业,再没读书机会的我,“如愿”回到了农村。父亲四处托人为我找到了一份不用在农村“老高挖深”的临时工作,去的就是我们公社那处唯一的“养路段”。
   原来负责验收碎石的那两人,听说调到县城用不着每天都“吃灰”的单位上班去了。面对这旮旯里的养路段,端国家饭碗的人根本不愿来。这份不可不做的工作,只能靠暂时雇请临时工来完成了。我便是在这节骨眼儿上,有幸填补了这临时缺口的。
   有年冬天,新来的段长要我负责验收碎石方,我说这拉下脸来得罪人的任务,是难以完成的,再说我才是个临时工……
   你不能动动脑子吗?既把任务完成了,又不得罪人,还能在这儿长期干下去……
   我琢磨着这句话的深意。突然一拍脑门,有了,我心里有了几分自信。
   当各队人马一到公路上集结后,等他们刚一进完“货”,我第一时间就出现了。每到一处,就用铁榔头告诉他们,哪些石头是“要得”的,哪些石头是“要不得”的。
   这办法被他们很快接受了。没想到,效果也是出奇的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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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走过《砸碎石,修公路》的艰苦岁月,才能更深切地感受到,一条并不怎么宽阔的盘山国道线,对于亲身经历者来说,是五味杂陈的。 作者以“序”为开篇,总述盘山国道线对于家乡意味着什么,继之分三章节,铺展细说从头,从作者小学时写到初中走出学校后,从自由无度的野山娃,跟着养母“出征”的小咪喳劳动力,到站在曾经反感厌恶的新临时工作岗位上,懂得琢磨如何应对来谋生存。诸如背、划、砸、堆、砌、捡这些与石头相关动词的背后,是苦痛的过往,这磨灭了他能吃一顿好饭的幻想,带给作者的只有想做却做不到的无奈和怅然。寒冬里,累到睡着后,养母盖在作者身上的衣服;队长爷爷的苦心约定和表扬;危急时刻好心爷爷的善意提醒,并不得已道出作者生母因修路意外去世的秘密;辛苦砸成的石子被衣着讲究的坐小车来的人一口否决后,袭向修路人的丝丝寒意,意外激发出作者的“斗志”,而在面对难以完成的工作时,找到了既能服众,又能高效的巧妙办法。直至,艰苦的文字承载了作者迅速的成长,再回看开篇的“序”,直感觉开篇有物,书写有痕,收笔利落,带给读者开放式的想象空间。文字呈现不曾走远的时光,带给读者画面与声音相融的修路场面,在领略苦痛的同时,领悟珍惜。佳作,流年欣赏并倾情推荐!【编辑:平淡是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21007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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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22-10-05 22:16:38
  我父亲常说起挖河的过往,也是在这样农闲的时候,挖河,也是出义工,只管一顿饱饭,不是馒头,是窝头,父亲说,他能吃五个,说窝头可香了。看您的文章很感慨,我想,会有引起很多人的共鸣。感谢您支持流年征文,祝福创作愉快!
2 楼        文友:足行两行泪        2022-10-06 10:00:11
  老师,过节好。编稿辛苦了!在以前,尤其农村集体作业下的耕种,为全乡兴修水利、修公路等,都是以义工形式完成的。我的母亲就是从事义工劳动而故去的,如果按今天的公伤标准看,是应该享受工伤待遇的,作为婴幼儿的我也应哺养的,但统统没有……这就是那时候,以及那时候农村的现实决定了的。
3 楼        文友:清鸟        2022-10-06 20:29:57
  我影影绰绰记得父亲也曾参加这样的活动,修河挖渠,这是时代里书写的内容,也是国家从贫穷走向繁荣人民立下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本文作者之所以记忆如此清晰,一定是戳中了内心的疼痛,其中生母的离世,和自己亲自投身这场革命有关。文字真诚,情感自然,温暖感人。向老师问好,节日快乐!
愿与你在茫茫人海中保留一份纯真与美好
回复3 楼        文友:足行两行泪        2022-10-06 20:58:23
  清鸟老师,晚上好。以义工的形式修公路,一直维持到了八十年代。像交征购粮一样,都是农民应尽的义务。只要是出生在七八十年代的农村人,都有这段记忆,年龄稍大的人还应该有体验的行为。我写这篇散文,的确与我的人生经历有关……
4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22-10-07 18:14:58
  足行兄的人生经历太丰富了。所以你的灵感源源不断。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回复4 楼        文友:足行两行泪        2022-10-07 22:46:07
  是的,我的人生经历过多,苦难也多。我写的都是小时候的经历!
5 楼        文友:素心若雪        2022-10-07 18:55:57
  砸碎石修公路,修铁路都听说过。很辛苦的体力活。老师经历了那么多艰辛的岁月,真是不容易。农村义务工也听说过,村里的道路都是村委会组织村民自己修筑的。老师回忆过往感慨万千,从笔下流淌的是时代的步伐,时代的变迁。
视与荷般静,原同梅样清。
回复5 楼        文友:足行两行泪        2022-10-07 22:48:09
  修公路,我虽体验不及老人们,但记忆深刻,忘记不得啊!
6 楼        文友:闲云落雪        2022-10-08 21:52:42
  通过老师的文字,走近曾经的艰苦岁月。去年中央台播过一部电视剧《红旗渠》,其中开山凿石的艰险场面深深震撼了我,我想说那个年代的人淳朴善良,有集体精神,乐于付出。
   欣赏老师佳作。
闲云落雪
回复6 楼        文友:足行两行泪        2022-10-08 22:20:30
  谢谢。老师晚上好!以前面对贫穷,出于无奈,人们想了很多积极的办法应对,其中砸碎石、修公路便是其中一种。
7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22-10-08 22:16:30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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