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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星月】梨乡记忆(散文)


作者:沧桑战神 童生,741.49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0700发表时间:2022-10-06 19:46:17
摘要:原发首创。

【星月】梨乡记忆(散文) 从高楼的窗子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民心河西侧那片梨园,现在正值深秋,梨叶已经被霜染成玫瑰红,煞是好看,看着看着,我忽然想起姨家的梨园,想起几十年前的旧时光来。
   我们县是有名的雪花梨之乡,虽说是梨乡,也并非村村栽种梨树,我们那一带的村子就没有,梨树大都集中在赵县最东部,说是万亩梨园也不过分,那里土质松软,结出的梨子个大圆润,果肉细甜,是有名的“梨窝子”,姨家就住在那里。
   记得刚上小学时,家里日子紧巴,父母舍不得买作业本,姨家有剩余的包梨纸,于是走亲戚时顺便捎来一摞,让我在上面写字。那纸四四方方,手帕大小,又软又白,正中间印一个淡绿色的雪花梨图案,那雪花梨几乎占整张纸的一半,它俏皮地躺在纸上,就像躺在雪地里的胖娃娃一样,呆萌又可爱。虽然是包梨纸,可质量很好,写起字来一点不洇,
   相比包梨纸,我当然更喜欢藏在里面的梨啦,或许是没有化肥催产的缘故,那个年代的梨果香味很浓,桌上放一只梨,就会满屋飘香,咬一小牙,津液满口。虽然我们没有梨树,却并不缺梨吃,因为姨每年都托人给我们送。有一次中秋节放假回家,我刚跑进院子,瓜果特有的醇香便扑鼻而来,我猜姨又给我们送梨了,果然,迈进门槛抬眼就看见一个胖墩墩的篓子靠在墙角,隔着缝隙看到里面圆滚滚的梨你挨着我,我挤着你,几乎把篓子撑破,香味就是从这里飘散出来的。我迫不及待地上前掀开篓盖,剥去皱巴巴的包梨纸,一个黄澄澄的雪花梨便闪亮登场了。
   没有水果刀,没关系,用牙啃掉果皮就是了。于是我摇身一变,成了一只“啮齿动物”,两排小牙像钉钯一样刺进果皮,咔哧咔哧,咔哧咔哧……几下就把果皮啃掉,雪白的果肉袒露无遗,上面还留下一圈浅浅的齿痕,现在回忆起那种吃相,大约像极了一只捧着坚果的松鼠吧。我饕餮着细甜的果汁,一口气把雪花梨吃掉……最后,剩下的梨核也舍不得丢弃,像吃甘蔗一样放到唇齿之间粉碎,梨核中的“精华”也被榨出吞下。
   妈妈在旁边笑着说:“看把你馋的,也不能光白吃啊,正好放假了,去你姨家帮着摘梨吧。”
   对大人来说,摘梨意味着辛苦的劳作,而对孩子来说,则是一场充满乐趣的玩耍。一想到摘梨要爬树,像只猴子一样爬到树梢,抑制不住的兴奋就从脚底直冲脑门。我从未摘过梨,对摘梨的印象仅来自《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中的描写:浓密的树叶在伸展开去的枝条上微微蠕动,却隐藏不住那累累的稳重的硕果。看得见在那树丛里还有偶尔闪光的露珠,就像在雾夜中耀眼的星星一样……人们爬上了梯子,果子落在粗大手掌中,落在篾篮子里,一种新鲜的香味,便在那些透明的光中流荡……丁玲真是个出色的作家,能把果园和摘梨的场景描写得这么美!
   姨家离我家有二十多里地,骑自行车需要个把小时,半大小子有的是劲,我把车骑得飞快,路旁的毛白杨一闪一闪的向后退去,路两侧先是一览无余的庄稼地,过了贤门楼村,庄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果木参天的梨园,但见果树夹道,铺青叠翠,两边的树木隔空握手,在头顶重叠交叉,像搭了个凉棚似的,清亮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罅隙斑斑点点地投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在我身上,又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后面遗了一地。如丁玲小说中所言,新鲜的香味在透明的阳光里流荡,我周身上下似乎都裹进甜腻腻的香味里了,向两边看看,果园深处早已人影幢幢,梨农们大清早就开始忙碌了。
   车子滑了个圆弧,驶出最后一片果园,就到了姨所在的村子,老远就看到姨家大门口旁边那棵槐树了,它稠密而翠绿的叶子在蓝天下分外显眼。我在门口下车,喘出一口长气,喊了声“姨!”声音里怯怯的。就听院里的露天楼梯上一阵脚步响,很快,姨的身影就出现在大门口,看到我,脸上漾起笑意,笑容里全是从内心涌现出的亲切和怜爱。
   “哟,思远,怎么这时候来啦,是放假了吗?”
   我腼腆地点点头,性格这东西主要来自于遗传,我父亲就是个容易害羞的人,我在这方面像他。
   姨把我带到屋里,让我坐下,倒水给我喝,然后打听妈妈身体是否好转,问问我学习情况,再唠共同认识的熟人,看我拘谨的样子,姨笑着说:“思远,到这儿就跟到自己家一样,要敢说话,饿了你就对我说,姨,我饿了,你给我做点饭,渴了就说要喝水,大大方方的,别拘束!”我又拘谨地点点头。娘俩儿说会儿话,姨看了看外面,说:“天还早,你在家复习功课吧,我去地里摘梨。”我赶忙说:“姨,我也要去摘梨。”姨笑道:“地里的活一辈子也干不完,上学就这几年光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在家好好复习功课,将来你们兄弟几个能像你三舅那样考上大学比什么都强。”
   三舅无疑是他们兄弟姐妹中的翘楚。十九岁那年,本来已经去县剧团拉京胡的他,突然放下咿咿呀呀的乐器,复习了几个月功课,二话不说考上了河北医学院。那个年代能考上大学的可谓凤毛鳞角,大学生被称作“天之骄子”,当时三舅考上大学的消息不知羡煞多少旁人呢!姨父的印象中,三舅总是闷头闷脑,姨夫带着姨回娘家,他看到姐姐和姐夫来了也不理睬,原来心思都用到学习上了。自从三舅考上大学,妈妈念叨,姨也念叨,他成了家族中的一束光,照亮着我们几个表兄弟前行的方向。
   那个岁数的我哪里明白这个,摘梨玩耍的念头已经完全把学习的心思驱逐了,我对姨说,还是想去地里帮忙摘梨,回头再复习功课。姨想了想,大约觉得小孩子总不能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书本里吧,就同意了,我一下子轻松起来。
   拖拉机载着我们一行摘梨人颠簸着来到梨园深处,这里浓荫匝地,鸟雀啁啾,秋蝉伏在叶下,把吸管深深地插入枝条,痛饮它生命中最后一滴甘露。树下的土地已经锄松,既使梨落下来,也不会粉身碎骨。新鲜泥土特有的香味在从这些暄土中泛出,沉淀在林间,嗅起来让人精神振奋。平生第一次走进果园,我像孙悟空进了蟠桃园那样兴奋,雀跃着提起篮子开始四处逡巡,黄澄澄的梨缀了满满一树,多得像满天的星星,数也数不清。逆光望去,每一颗梨都珠光宝气,在秋阳下煜煜生辉,散发着七彩光芒,这让我想起五庄观里的人参果,那些果子也是放出这样的七彩光芒,只不过人参果需用金击子打落,遇土而遁,而梨只需小心翼翼地摘,不会遁地而逃罢了。
   摘梨以前,我仔细地剪短了指甲,以免无意中掐坏果皮,摘的时候,也不能死拉硬拽,那样的话会把梨弄出“内伤”,放冷库后会感染变质,最后化成一汪浊水。最正规的摘法是一手托梨,一手把梨梗从枝上掰断,然后梨梗向上把梨轻轻地放到篮子里。篮子提手上绑一条短绳,绳的另一端有个挂钩,以便于把篮子挂到树枝上,腾出手来采摘,因为怕硌破果皮,篮子也穿上了“内衣”——就是在篮子里缝上一层衬布。
   十几个摘梨人有的扛木梯,有的提篮子,有的钉纸箱,说说笑笑地散到了果园深处,很快便“深林不见人,但闻人语响”了。我提着篮子在林子里转悠,这时,姨的叮咛从远处追来:“思远,你劲小,提半篮子就行了,另外你别爬树,掉下来可不得了。”
   “哎——”我一边答应着,一边爬到了树上,找到合适的枝条挂好篮子,满心欢喜地开始采摘,那种感觉好像采摘的不是梨,而是宝石,我两腿叉开踩在树枝上,树叶簌簌而动,随着小手灵巧地起落,梨一个接一个离开枝头躺在篮子里,树枝终于卸下重负,一点点地直起驼了整整一夏的脊背。
   不大一会儿,篮子就满了,我溜下树来,在树影婆娑中,我掂着一篮子梨里直奔包梨的地点,姨看见了就说:“哎哟,思远,你少提点,提多了压得不长个儿!”。
   “没事,姨!”
   梨园深处,枝抖叶动,嘁嘁喳喳的聊天声此起彼伏,声音不安分地从绿叶下面冒出来,就像从琴键上飞出的音符,有时是A调,有时是G调,聊到开心处,不定从哪个琴键那儿爆出一串笑声,像突然从地下涌出的清泉,让人猝不及防,笑声惊飞了隐在树下的鸟雀,它们拃开翅膀啼叫着向阳光飞去,看来自已搭的窝是没有产权,随时会无家可归呀。边干活边聊天,就像白开水里沏上茶,变成了一壶碧螺春,让枯燥的劳动变得有滋有味起来。姨父有时也参与聊天,他性格豁达开朗,从生产队长干起,一直做到大队支部书记,聊起天来风趣幽默,格局大,眼光远,擅长剖析人性,颇有社会学意味,闲谈中经常闪耀出思想和智慧的火花,让人受益良多;姨话里话外都是学习功课和身体健康,给我们哥几个讲三舅小时候的故事,说他聪明又爱学,村里晚上放电影,三舅或者不去,或者做完作业再去,一心扑在学习上;及至上了大学,姨到学校看望他,他还在宿舍的床腿上练习缝线打结呢。那个年代,农村孩子最好的出路就是考大学跳农门(现在也是如此),三舅为我们做了榜样,她盼望,确切地说是渴盼,渴盼孩子们像他一样出息,能走出农村,奔向好的前程,所以她的“劝学”可谓苦口婆心;其他人聊天内容也各有特色,有的做了消息的搬运工,有的成了八卦新闻的宣传员,还有的做了谣言的传播者,不一而足,可谓萝卜白菜红烧肉,掺在一起做了个“满汉全席”。
   随着活计的进行,这十几个人形成了自然分工,有负责采摘的,有负责运梨的,有负责装箱的。运梨的把空篮子递上去,把满篮的梨接过来,两手各提一篮,一溜小跑运到包梨装箱的地方,踢踏的足音使果园里的空气欢快地流动起来。
   装箱人的动作极快,包梨纸在她们手里就像上下翻飞的白蝴蝶,“噼哩啪啦,噼哩啪啦”的一阵响动,不消几分钟,一箱梨就装好了,搬箱,过秤!秤杆不翘不沉的是高手,因为梨不是胡乱装的,一箱梨的净重需标定为三十六斤。装四十五个,就称作四五梨,八两一个;装六十个,就称作六零梨,六两一个,型号越大梨越小。要想装得快,就得估得准,这让我想起那个卖糖的劳模张秉贵,他的独特绝活——“一抓准”让人津津乐道,顾客要一两或一斤糖果,他一把抓下去,分量丝毫不差。现在看来,装箱人当中也有“张秉贵”啊,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忙了一天,夕阳西下,一缕缕七彩阳光照进果园,梦幻似的淡金色光斑在林间闪动,映在人们的疲惫的笑脸上,该收工啦,拖拉机载着几百箱梨驶向冷库,冷库那里早已人声鼎沸,进库的,出库的,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个个都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几辆大拖挂车停在冷库门口,几个人站在高高的梨垛上搬箱子,残阳下,脸上的汗珠闪着金辉,梨将从这里销往全国各地,而姨家的梨将送进这个冷库,在这里储存过冬。
   还没有过足采摘的瘾,假期就结束了,我要回家了,姨把我送出去好远,还塞给我一百块钱,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学习。我跨上自行车出了村口,回头看看,姨还在朝这里张望,再往前,驶过一片梨树林,才不见了她的身影。
   姨和姨父都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那些年,他们单靠卖梨的收入,陆续资助了很多至亲,助力他们走出了人生的泥泞,这当中也包括我,若没有他们伸来的援手,恐怕我很难走出那片命运的沼泽地。后来,哥几个慢慢长大,天遂人愿,都考上大学,毕业后相继在省城安了家,几年之后,姨和姨父也跟着孩子们住到城市,那片梨园就转包给了别人。
   如今,我坐在窗前回忆着旧时光,重温着长辈曾经给予的温暖,祭奠着再也回不去的童年和青春。深秋了,姨家那片梨园一定也像这里一样,霜叶红于二月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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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高楼之外,我们总能捕捉到童年的记忆,因为那里有不可回去的时光,有无忧无虑的天真,更有至爱至亲给予的温暖。本文从眼前望见的一片梨园,把目光投向了很多年前。当时,作者不过是一个家境较为贫困的小学生,没纸写字,有姨夫家包梨纸,没有水果,有姨家的雪花梨。因为没有化肥农药,梨格外香甜,因为物质匮乏,能吃上梨也觉得见着了美食珍馐,所以直到现在记忆犹新。姨家距我们不远,利用假期,骑上自行车,去姨家帮忙摘梨,更多的是收获了许多快乐。从摘梨的过程中,我学到了许多,摘梨的步骤,摘梨注意的事项,姨千叮咛万嘱咐的关爰,姨夫对我的殷切期望,以后对我学习上的资助,都是抹不掉的回忆。作者借梨园之名,也写出了姨父一家人的勤劳,远见卓识和大爱。好文推荐赏读!【编辑:红尘一莲】【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21012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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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红尘一莲        2022-10-06 19:49:55
  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读着有种似曾相识的场景,感觉分外亲切。
回复1 楼        文友:沧桑战神        2022-10-08 12:26:47
  谢谢红尘一莲老师!
2 楼        文友:西鋂铃铂        2022-10-07 17:09:40
  梨园里的笑声都听到了。
江山文学,天下文人的精神家园。
回复2 楼        文友:沧桑战神        2022-10-08 12:27:27
  谢谢彭老师,真实生活记录。
3 楼        文友:赵积琦        2022-10-08 14:03:20
  莉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枝头躺在篮子里,树枝也终于卸下了重负,一点点地直起驼了整整一夏的脊背。仿佛看到了卸下梨子,舒张开来的梨树。战神的作品总是细腻而形象。
回复3 楼        文友:沧桑战神        2022-10-08 16:45:25
  摘梨在当地称“卸梨”,仿佛给车卸货似的,另外春天梨花开了,要“疏花”,许多人误以为是“数花”,还以为数数呢。
4 楼        文友:彩蝶飞舞        2022-10-10 22:24:25
  年少时的摘梨经历,至今回忆起来都是美好欢乐的。欣赏好文,读后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愿做一株野草,简单,自然,宁静,美好。
回复4 楼        文友:沧桑战神        2022-10-13 09:03:36
  童年和青春时代的真实生活经历,岁数大了,更容易怀念过去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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