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诗的日子
　　 这些天一句诗也不想写。除了烦乱，还有些迷茫。似乎是我的认知出现了问题，关于诗写。好诗确实没有固定的标准，自古文无第一，各花入各眼，但凡事总有个相对性吧。就此，我好像与目前的一些主流观念产生了分歧。随着学习的进一步深入，一些笔法风格我越来越不能接受。别人的对错我不知道，有市场总有它的道理，大概率错的是我，但我还是会固执地做自己。
　　 可能我真的不是写诗这块料，没有天分、悟性、造化。但我绝对不承认自己的不认真，每次我都没有随意草率。我本来就不懂诗歌理论，全凭本能，啥留白不留白的，还有诗意、诗语言，也只能靠自己的直觉。至于技巧，我完全是一窍不通。说到底这样的表述就是用分行去记录心情或事件、感触，无非在语言上更节制一点，跳跃性强一点。最后达到或简洁有力或余韵袅袅的文字效果。但故意设置陡峭而造成杂乱的表述，从而显得很高深很诗，这不为我所接受。
　　 文人和诗人隔着很宽的鸿沟，很多时候不可逾越。突然想明白这一点，突然觉得很无趣。朋友跟我说，可千万别忘了初心。我一直把写诗戏称为糊，真的就像一个游戏，哪有什么需要坚守的初心本意？放手就是简单的松开，没什么可挣扎的。自问，我热爱就是文字，而非特指的诗歌。再问，很多乱糟糟的事何必掺和，无欲无求的状态才是我所愿。
　　 记录是一种自我剖析，有时也觉得过于苛刻自己了。这几天有一种强烈的封笔冲动，绝对不是什么赌气，就是烦了厌了。曾经的坚持不能说明什么，我没好胜心，更无名利心，过简单的日子就好。能够缩回自己的安静的角落就好。
　　 天又黑了。独坐书房，心不在焉地玩游戏，翻手机。小狗安静地趴在我脚边，打盹。听到门口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冲出去叫几声。它们的听力越来越差了，有时候喊乖子吃宵夜，它也半天没反应。让人心惊胆颤，忍不住去抚摸它依然温热的身体。它惊醒，抬头，茫然的眼神看了看我，又开始若无其事跳下床，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日子如水，我奢求的不多。除了这间陋室里的各种生命，别的真的不在乎了。所谓别的缘分与造化，都随它们去吧。和我无关。
　　 就像书房里的这张座椅，真皮已经被摩擦得开裂，露出底下的海绵。我已经不记得当初买它时候的欢喜，十余年又是如何衰败。唯有胡桃木的扶手越来越亮，默默诉说着曾经的贵重。桌子还是旧桌子，电脑已经换过好几台。夜晚还是墨色深重的夜晚，坐在夜里的人是个空心人。
　　 一些故事齐齐整整排在书柜里积尘，我不再翻看。而要追的网文还在作者的脑子里，他们还没讲完。我偶尔闯进那些世界，像一个异类。
　　 故事里的事，都是别人的事。我的日常太平无事。嘘！不要说什么诗不诗的。错位的分行，有什么要紧。弃了也罢。
　　
　　 二、困于斯
　　 早晨六点。被闹钟强行唤醒，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无法彻底醒来，我还没有摆脱梦的跋涉。很累，很累。
　　 是的，昨夜做了一个无比清晰的梦。我去看望母亲，当然那不是我熟悉的老屋，而是后来母亲新搬去的小区，高层住宅楼。我好像只是出去随便散个步，然后就在纵横交错的楼宇间迷路了。那个楼就像一个复杂的立体商场，无数门、通道、电梯。我在一个健身中心盘桓了很久，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包括能够抵达13楼的电梯。我迷路的是复式结构的二楼，整个楼层非常大，有各种健身房，也包括各种体育用品售卖。我不好意思打搅正在运动的教练和学员，就问售货员和保洁阿姨，但她们给指的路我还是弄不清啊。绕啊转啊，最后还是在偌大的二楼四处碰壁。好不容易找到大楼的出口，一个平面广场，抬头可以看到灰蒙蒙的天空，但我依然难辨架空情形下的东西南北。
　　 继续问路。他们漠然指了指方向，马上低头忙自己的事。还是要我进入这栋楼！我的手机呢，我需要导航！但自始至终手机好像就不在身边。我空着手，也没带包，口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我在这样的烦躁惶恐不安中被迫醒来，我的出路到底在哪里？最后找到了吗？
　　 我在床上大约想了十分钟的心事。不，其实就是赖床，脑袋里空空荡荡。然后起来该干嘛干嘛，每天早上的时间都是很紧张的。天气凉下来了，花花草草都可以浇水了。我现在的关注重点是那盆水培巴西木，别让它渴着就好。顺便看下我的巴西龟。今年这小东西几乎就不闹腾，不再整天把玻璃墙挠得噼里啪啦响，我喂得也少。它就安静地困于不大的玻璃缸里，独自吃，孤单睡。各种暴脾气都被永远不能破开的透明消弭于无形，当初被它咬伤过的小草龟今年也莫名死了。同类之间，哪怕隔着两个不同的容身之所，大概也有感应吧。
　　 兔死狐悲这个成语似乎不太合适，但我一时想不出别的。我更想不出这个显然寿元要比我长得多的乌龟，最后的结局会怎样。有一天将它放生后，它就不会遭遇危险么？脱困未必就是幸事。但我们依然向往自由。
　　 我又一次经过那间车库门口。那位老太太早就回来了。透过秋天的凉风，她就像一片枯黄的落叶，依然瘦骨嶙峋，依然安静坐在小床边，只是换了一个陪护。她的余生将困在这没有窗户的车库里，或快或慢走到生命的终点。她积攒的一桶又一桶雨水不知做何用，洗漱肯定不行，雨水不洁净，大抵用来冲刷马桶。我知道自己没有怜悯别人的资格，就是觉得感伤。无尽的悲伤。我的末路又会是怎样？不可知。
　　 秋天是收获，也是凋零。比如窗前的银杏树不断落叶，远处公园里被遮蔽的小石桥渐渐露了出来。之前它一直被困在一片绿色中，与我的眺望隔着他物的葱茏。这样的相对论也是矛盾的事物。深思这类对立，心里越发纠结。
　　 路上我一直在寻思，梦里的我最后到底有没有走出那栋楼？我能够平安回到母亲家里吗？这样的梦该作如何解析？而我困于他乡多年，即使在某种意义上即将获得时间的自由，还是会被家事琐事缠身。行不得，归不去。困坐愁城。
　　 陆游有诗云：狂吟烂醉君无笑，十丈愁城要解围。解什么解。无解。
　　
　　 三、硬币的另一面
　　 我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换微信头像。我是非常典型的强迫症，受不了各种细微的改变，更不要说一些标志性的转换。但我这次毫不犹豫换了头像，而且心里没有任何不适。也许几天后换回去，也许不。谁知道呢。我自己都讶异，我居然可以做得这么自然。
　　 网络，虚拟世界。一群陌生人。能够相互辩识的基本上就是一个头像，好像一个人的一张脸，一个陌生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假面舞会。旅途。背后的真正面目几乎是不存在的。当我有勇气撤换用了多年的唯一一个头像，也就意味着我有勇气去面对别的事。改变也没太难，波澜不惊是不是另一种心如死灰？我知道自己的强迫症严重到什么程度。曾经淘金币少领一天，出现中断，我都会不安一周；曾经最亲近的人换了微信头像，我几乎刹那崩溃！我发了疯一样哭求，丢了也要找回来啊！后来人好不容易找回那张照片，并承诺永远不会换了。
　　 我清高孤傲，又世事通达。我大气不计较，心里什么都一清二楚。我是多么冷静多么聪慧的人，自卫能力极强。但我的心里隐藏着一个无比胆小脆弱的女孩，我害怕断裂，恐惧割舍，因为我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但又不得不一次次失去。现在，终于可以放下那些不安了。告诉自己，我真的可以。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一无所有，我还是我。
　　 不是没人注意到我换了头像，一大早就有人问怎么了。但可能只有真正知我的人，才会确定肯定发生了大事，某种质的改变。唉，我真是个矫情的人，满满的仪式感。又是个特别不讲理的人，别人换头像我难受得不行不行，自己却又要这么做。但如果不这样对自己做心理辅导、心理暗示，我怎么挣扎出泥潭？再尝试退一步，安静下来，也许就是空无的海阔天空。
　　 不禁苦笑，一直都是我在瞎折腾。独角戏，铺开的却是一场大戏。唱戏的人并不是故事里的人，脱下戏服，什么都回到箱笼里了。一个丑角大大咧咧理所当然坐在上面，油彩扰乱了他的眉眼。一盏梨花白，醉了整个梨园。下一出是什么？西皮流水，二黄慢板，四平调。我五音不全。我从未去过你说地方。哪来的舞台和伶人。你肯定认错人了。
　　 最毒妇人心。是不是可以分出一丢丢解释：多狠心的女人啊，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无论怎么的千刀万剐我都认了忍了，但只能由我自己拔刀。斩。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何谓生与死，从无爱与恨。
　　 你们见过各种下坠吧，只要地心引力存在，所有的掉落都朝着一个方向。再轻飘的飞絮和雪花，再迷离的雾色和梦境。松开手。松开虚无和幻觉，我不是蜉蝣，无法用死亡证实活着就是朝暮与欢爱。我只是一个幽魂，用残缺的活着渴望长眠的恬静。
　　 实际上，我只是换了一个微信头像，仿佛局外人旁观局势、动作。只轻轻碰了一下，多米诺骨牌效应出现了。我照常按时上下班，和周围的人说该说的话。打车，做核酸，回家。擦地板时，发觉白毛巾旧了薄了，不复毛圈的完整，而指尖的粗糙距离茧子不远。唉，此茧非彼茧，我不是蝴蝶。
　　 从地上捡起一元硬币，不知道哪天滚落的。顺手往吧台角落的玻璃罐子里一扔。不管落下的是哪一面，它的面值还是一块钱。不能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