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与老友沿着鸡龙河往西走去，穿过维纳斯广场，通过彩虹桥头的桥洞，来到一片果园附近。艳阳高照，一切景物都线条分明，反射出他们的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现在还不是深秋，没有下霜，所以杨柳的叶子还是绿色的，只有白蜡树的叶子掺杂了一些黄叶。法桐的叶子早就铺了一地，但树上还是青枝绿叶。梨树、李子树等果木，也有少数叶子变红，使人感觉出秋天的气息。
　　 树林底下的草坪即将变黄的样子，但这不会让诗人生出悲秋的感觉。阳光照射着树林，树干在草坪上有规律地投下图画一样的影子，给人以美感。
　　 河水波光粼粼，虽然白鹭、水鸡和水鸭不知为什么今天很少，使人觉得少了点什么，但那一片片白花怒放的芦苇，还有已经被采去穗子的香蒲，仍然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样子，好像它们并没有感觉到深秋的即将到来。特别是水上越冬的植物，绿得可爱，在阳光下，叶片闪着银光，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远处的那一大片荷叶，大约有一少半变成黄色的了，但奇怪地是，竟然还有极少的荷花在开放。要知道，现在已经是农历九月十二了。据说，北京已经下了雪。看来植物也有些很有个性的另类，它们不怕天凉，要一展自己的英雄风姿。
　　 我拿起相机，随便地拍了一些照片。我拍照就跟我作文一样，没有定法，全凭感觉，看着好就拍。其中一个镜头是对着东北方向拍的，靠近相机是一株干枯了的树，这棵树前面是两排高大的法桐，树干闪着白光。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子想起了刘禹锡的著名诗句——“病树前头万木春”。于是就以这棵死了的树作为前景，将那两排长得非常标志的法桐，还有远山，一起收入我的镜头。
　　 转而我又觉得可笑，现在可不是春天呀，应该改为“病树前头万木秋”才比较合理。但要表达个什么意思，那就不伦不类了！“我真傻”——我想起了祥林嫂反复说的这个短语，不觉汗颜。
　　 我对这张照片丧失了信心，不指望它表达什么意思。
　　 因为自嘲有些不快。于是将镜头转向河面，以转移我的情绪。
　　 就在这时，我发现靠近水边的地方，有一片紫红的花，像一个个红穗子一样。我对它似曾相识，但又一时叫不出名字来。我用力从大脑记忆储存库里搜索着，同时反复察看那些花儿，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水荭”吗？小时候，我常常在河边玩耍，见到各种各样的花草，最常见的就是这种植物。每到夏天，在河岸的湿地里，或者在河流的浅水里，往往长出一片片紫红色的水荭。有高有矮，在阳光里，它们好像在祈祷什么，都低着头，很虔诚的样子。、
　　 这是一种常见的普通植物，但是在我的印象中，它在河上的地位很突出，见了它就感到十分亲切。人们都喜欢自己的家乡，那一定喜欢家乡的某一方面，诗人作家们写家乡，往往抓住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来写：有的写家乡的杜鹃花，有的写家乡的橘子，有的写家乡的“山丹丹”……古代屈原也是“记楚地，名楚物”，在他的作品里出现的植物有很多，如江离、佩兰、杜若、木樨、扶桑、菖蒲、白芷等等。楚辞里的植物，多是某种道德品质的象征物，屈原是以恶木象征某种恶劣的品质，以芳草香花象征优秀品质。
　　 但我说的本地植物没有那么高级，我也不想用某种植物象征什么。我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像水荭这类家乡的植物，往往引起我对童年生活的回忆。固然，家乡的人文环境风俗民情早就烙在我幼小的心灵上了，它极大的影响了我的成长。但家乡的地方性较强的植物也是我生活环境的一部分。像水荭，一见到它，我就回忆起小时候在河边玩耍的情景。一见到蒲公英，我就想起早年在地里割麦子休息时，我们到田陌地头上摘一朵蒲公英，对着它吹气的情景。真是小学课本上说的“对它轻轻吹口气，飞出许多小伞兵”，多美！
　　 还有马齿苋。野生的马齿苋开黄花，但叶子肥大。平时农民挖来喂猪，但荒年则挖了做菜吃。洗净，用开水一烫，拌上蒜泥、醋、酱油，其味虽酸，但不难吃。这样的菜我吃过多次。
　　 野生的鸡冠花是粉红色的，不如人工培育的鸡冠花那么红，那么浓艳，但给人一种非常舒适的感觉。看到庄稼地里长出少许鸡冠花，人们并不讨厌，反而觉得很美。小时候，我们每次跟着大人下地，总是采一把攥到手里欣赏。
　　 家乡的植物到底有多少种，数也数不过来，人到老年，多年不在家，有些已经记不清了。但总的感觉，家乡的植物也是家乡人生存环境的一部分——自然环境。这些植物很容易勾起游子们的思乡之情。可以说，每一种植物都能引出一个曾经的场景。当地有一种“小灯笼”，这种草本植物结的果实很像小灯笼，外面有一层类似现在的薄膜的东西裹着，里面是成熟的果实，紫色的，吃起来又酸又甜，很有味道。吃这样的“水果”，是当地儿童最美的事。还有一种土名叫“芊芊儿”的植物，结的果实跟“小灯笼”差不多，紫色的，圆圆的，吃起来也是又酸又甜。只不过它的果实外面没有“灯笼纸”裹着，直接裸露在外面。这也是孩子们的美食。
　　 家乡的植物也是有变化的。有一些随着环境的变化消失了。当年的“平柳”——俗称“小燕树”的，那时候在我们村后的小河边很多很多，虽然长得不是很高，但也是一道风景。它结的荚子很像豌豆荚或者槐树荚，一串串的挂在枝子上很是好看。而且这种树是蝉最喜欢的。夏天，我拿着用嚼好的麦子和竹竿做成的粘知了的工具来到河边，悄悄地溜到树底下。那知了似乎没注意到我们的存在，还在那里一个劲儿地唱歌。我慢慢地将杆子伸过去，照着知了轻轻一触，那只蝉就被捉住了，不论它怎样叫唤也没用。
　　 从这里看出，提到家乡的某一植物，我们都可以讲出一个故事，至少可以讲出一个情景。
　　 好议论是我的长处，也是我的短处。在记叙中插入大段议论说明，总给人一种不好的感觉。现在再回到水荭上来吧。我久久地站在水边，一边欣赏水荭，一边给水荭拍照，好像给一些人照相，有全景，有中景，也有近景特写。很奇怪，即使给那些名贵的花儿拍照，例如给月季玫瑰牡丹拍照，我也从没这么认真，这么投入过。拍完后，我又打开手机上的百度，搜索到百度百科的水荭条。那上面是这样说的：“水荭，又名廖实，在中国北方田野道旁、河边湿地多见。全草可入药，主治风湿性关节炎、痢疾、吐泻。”啊，水荭还可以入药给人治病呢。我小时候就曾见有人用白水荭治病，这说明水荭的医药功能是真的了。但我侧重的不是它的使用价值，我从水荭身上看出了诗意。不信你看宋代诗人梅饶臣的一首写水荭的五律：
　　 灼灼有芳艳，本生江汉滨。
　　 临风轻笑久，隔浦淡妆新。
　　 白鹭烟中客，红蕖水上邻。
　　 无香结珠穗，秋露浥罗巾。
　　 原来这普通的野生植物，在世人眼中也能登上大雅之堂。它“灼灼有芳艳丽”“无香结珠穗”，多美好的形象。
　　 按照诗人的写法，家乡得有多少草木花卉值得歌颂啊。所以我们不可只将目光投向那些光艳照人的名贵草木花卉，也应该从这些普通的当地植物身上发现美，发现它们的实用价值。
　　 可是这些年，随着改革开放，外来物种随船舶、货物、邮包等入侵的形势也日益严峻。据悉，目前中国外来入侵物种已达620余种，共造成逾2000亿元人民币的损失。入侵物种，如生态杀手“一枝黄花”一类，严重破坏地方的生态环境和农业生产。有些人本就看不起自己国家的东西，把大洋外的有害物种也当成“上宾”，悉心培植之，关照之，致使这些洋货更加泛滥。如水葫芦、飞机草、紫茎泽兰、薇甘菊等，紫茎泽兰被称为植物界的杀手，无性繁殖，所到之处，其它植物死亡，牛羊中毒。
　　 我不是排外，我只希望，对我们当地的有益的植物要加强保护，免遭外来有害植物的侵袭。也许，我每天都在赞美的一些植物，正是入侵的物种，如狼尾巴草就是美国进口的。对于有益的植物，我们要加以引进种植，对于有害的外来物种要坚决抵制以至于消灭。
　　 2022.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