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巢】酸甜苦辣三弯巷(散文·征文)
好大一棵树
任你狂风呼
绿叶中留下多少故事
有乐也有苦
欢乐你不笑
痛苦你不哭
撒给大地多少绿荫
那是爱的音符
一个人,长成一棵树,宝树馨香,流传久远。
——题记
一
从青藏高原巴颜喀拉山北麓约古宗列盆地起源的中国第二条大河——黄河,如一条苍龙,呼啸着,扭动着,奔腾着,出青海,奔四川,走甘肃,经宁夏,流淌过内蒙古,过黄土高原,直泻而下,携沙带泥,飞泻过山陕,然后由豫入鲁,拐了个弯腰,直奔渤海而去。拐弯处,人称豆腐腰。豆腐腰者,言当地土质松软,黄河水量一大,就会冲决河堤,四处漫流,毁庄稼,淹民房,溺苍生。黄患过后,遍地黄沙,草木难生。据说,当年秦始皇东巡,走到此地,黄沙漫天,天昏地暗,难见天日。秦始皇一声长叹,遂赐此地名为东昏。后来,当地人不甘心,将一个“昏”字,改为“明”,期盼此地终将会天朗气清,一派澄明。因为土地资源恶劣,难以养生,东昏县制,数建数废,地域边界及属地,也难以界定,经常变动。直到明朝弘治三年,县城才定址大单集。
县域土地面积极小,至今也不过大约一千三百平方千米。人口,更少,20世纪70年代末,我上高中时,参加人口普查,了解到,那时候,全县人口,大约三十六万;县城常住人口,不足一万。小城面积更小。从大明到大清,直到民国时期,四面城墙,四座城门,四四方方,围成一座方圆南北一公里的小城。
城中心十字街,当时叫大隅首。大隅首周围,是小城闹市区。除了一些商铺,便是好些地摊,小商小贩,贩夫走卒,大早晨,熙熙攘攘,叫卖声络绎不绝。
“炒焦焙透,热嘞凉粉!”这是卖凉粉的付宝升的一声吆喝,胸腔音极强,穿透力强,在近旁,也不甚震耳,在东西城门,确能听得一清二楚。
“来吧,来吧,热嘞水饺,出锅啦!”这是卖水饺的张文治的吆喝声,沙哑粗犷而响亮。
“绿豆糊涂,绿豆欻饼!”这是陈家绿豆糊涂的叫卖声。
“热嘞肉包!”简洁响亮,是肉包赵家在吆喝。
“热面坨,又香又咸!”这就是我们家里四爷在吆喝了.
我老爷爷,正在油锅旁,忙得不亦乐乎。他们,都是东门里三弯巷人家。
那时代尊儒崇孔,小县城再小,也必有文庙。三弯巷,就在文庙东。
三弯巷本叫三湾巷。三湾之说,源自小县城东南隅文庙东的一个大水坑。那水坑,常年积水。四周凹凸不平,荒草萋萋,杂树蛮长。又常有黄狼狡兔,昼奔夜伏,野猫硕鼠,胡窜乱动。所以,很多年,大水坑四周,都是一片乱草冈,荒无人烟。一座文庙,给大水坑带来了转机。文庙兴建,成了小城的文化中心。附近,很快就有了城隍庙、龙王庙、县衙、机关、学堂、照相馆,杂货铺,不一而足。文庙一带,遂成闹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之处,岂容大水坑常年荒废?先是有一家姓吴的,从乡下进城,本无落脚之地,就在大水坑与民主街交界处,摆了个地摊,拴簸箩,又在地摊旁搭了个窝棚,然后,弄来一盘石磨,一个石碓,给人磨面舂米。生意兴隆起来,赚了钱,又在窝棚旁盖了几间房,定居下来。
那时候,土地不是公有制,荒地,更是谁占了是谁的,不用拿一分钱。既然姓吴的大胆,敢尝第一口螃蟹,且尝到了甜头。其他人,也自然纷纷效仿,在大水坑附近的荒草冈,大兴土木,定居下来。其中,就有我的老爷爷李宝树。
我老爷爷李宝树,老家本在离县城六七里的四柳树村。年少时,跟着他的娘我的老祖奶奶去开封逃难谋生。据说,日本人攻打开封时,蒋介石下令轰炸花园口,殃及百姓,我老爷爷,眼见得难以存身,仓促之间,慌忙挑着一副炸油条的挑子,逃回家乡。炸油条,得在人烟稠密处,人多了,顾客多,生意才好。文庙附近,就是好去处。落脚地,也不能太远。眼瞅着大水坑东南角,有一处阔绰地面,当机立断,选了一片地面,盖了几间房,定居下来。慢慢地,大水坑的东南北三面,陆陆续续,盖满了简陋的民房,挨挨挤挤,渐成气候。
一条小巷,曲里拐弯,从北面的民主街,联通南面的文庙街,沿着大水坑,一条小巷,拐出三道弯,所以,后来,人们又称小巷为三弯巷。
二
三弯巷李家庭院,是我人生第一个居住地。我在那里一直住到二十三岁。
老辈人中,记忆最少的,就是我老爷爷,记忆少,并不妨碍记忆深。
依稀秋天季节,在南院大门口处的空地里,屋山阴影下,瘦瘦高高的老爷爷,粗布长衫,瓜皮帽,坐在高脚凳上,笑盈盈,瞅着我和文智叔玩耍。我那时懵懂,只觉得,老爷爷就像一位笑容可掬的老寿星。用他的勤劳智慧,保佑全家,也赐福于他的子孙后代。他识字不多,出自苏轼的《三槐堂铭》的名言,“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也许被他铭记于心,并化为自觉行动,培养和化育后代人。
靠炸油条度日,家里经济条件并不富裕,在让孩子读书上,他却舍得花钱。
我的爷爷、三爷、四爷,都接连被他送进学堂,读书识字。我爷爷,民国期间,能成为荣茂祥杂货铺掌柜的,1949年,当上工商联合会会长,人民代表,都跟他深厚的文化底蕴和人文修养有关。
我三爷,精通数学,写得一手漂亮字,算盘打得溜熟,是荣茂祥杂货铺的主力,店铺账目,日常销售,门清。后来,在县百货公司当会计、保管员,业务精湛。退休以后,还被人聘为门市主管,多年发挥余热。
我四爷,也上了小学,对识文断字不太感兴趣,但是,认得的字,在杂货铺给油盐酱醋算个账目,自然不在话下,看铺子,装卸门板,都是他干,而且,他还是跟着我老爷爷炸油条、打理家里十几亩庄稼地的一把好手。
我爹,家里第三代的长孙,一到上学年龄,就由我老爷爷做主,上了学堂。
甚至,我二姑奶奶、三姑奶奶,女流之辈,在“女子无才便是德”依然盛行的民国时期,我老爷爷也把她们送进学堂,识文断字。
我二姑奶奶,嫁到离城里十几里地的农村,直到八十多岁时,还写得一手规规矩矩的繁体字,我看到后,惊诧不已。
我三姑奶奶,出嫁以后,因为有文化,竟然在婆家村里当了妇女主任,教人识字,帮助妇女,风光无限。
我爹比我四爷少十六岁,在老爷爷的干预下,很早就上了学,小学毕业,十二三岁,就上了小县城第一座简易师范,是当时家里最有学问的人。毕业以后,不久,又去开封商铺当学徒,学成还乡,正好,也进了铺子,从学徒开始,勤奋学习,辛勤劳作,很快,成为主力,购货,经营,配合我三爷,成为一把好手。他是我家族里,第三代的第一人,也是他的兄弟们的榜样。
忠厚之德,蔚为家风,荣茂祥杂货铺,大彰其德。
我爹后来告诉我,当年杂货铺里卖煤油,一桶一百斤,一斤一两零售出去,合计起来,变成九十多斤,亏空的原因,就是零售的时候,总要超出斤两,为的是,宁愿店里吃亏,也要让利顾客。有些乡下顾客,放下油瓶,临走,丢下钱,不问价,不看多少,掂了就走,那是人家相信,荣茂祥杂货铺不会欺客。因此,荣茂祥杂货铺,成为小县城里最大的商铺,生意兴隆,财源不断,我们家族里人丁兴旺,一大家子人,住在杂货铺后面,和谐相处。
一家二十多口人,一口大锅,我三奶奶,四奶奶,我娘,轮流做饭。吃饭时,二十多口人,坐的,蹲的,站的,吃着热气腾腾,香甜可口的饭菜,吃饭,谈天说地,交流沟通,情谊无限。
妯娌之间,小拌嘴固然难免,互相尊敬,相敬如宾,蔚为主流。家庭和睦,女辈关键。
三奶奶、四奶奶、我娘三人,做表率。后来的妯娌们,自然效仿,分家之后,依然相互照应。一家有事,全家齐上。一人有个小病小灾,大家嘘寒问暖。一人生产,大家围坐床前,悉心侍奉。我四婶子难产,三奶奶,半夜不眠,我娘,我三婶,一直陪到天亮。
我三姑奶奶,曾经带着我表叔,在娘家住了十几年,妯娌姑娘之间,一直和睦。
我二姑,也曾在娘家住过几年,大家相安无事。我二姑父,跟我爷爷奶奶,跟儿子一样亲。我的表妹和表弟,跟在我们后面,跟屁虫一样,嬉笑玩耍。
三
我老爷爷死于大饥荒年代,那时的老爷爷,身体还依然健硕。我爹后来告诉我,要不是大饥荒,你老爷爷的阳寿还长着呢。老爷爷的死,让家族失去了顶梁柱,也给家族带来了阴影,一连串的厄运。当然,根本原因,还是大饥荒和当时的时代风气所致。
老爷爷死之前,1957年,我爷爷就被打成右派。在批斗会上,低头弯腰,挂着牌子,被人大呼小叫,喊打倒。倒地不是经常的,批斗会散了,很长时间不能走路,却是真的。原因很简单。忠厚老实讲原则的我爷爷,因为一些人的错误,批评几句,被怀恨在心,偷偷写了黑材料,上告。
我爷爷被免职,受尽屈辱,消停下来。脸上就依然堆满笑容。他的笑,很经典,像佛爷的笑。告发的人和仇视他的人,看见他的笑,很恼火。呵斥道,你为什么笑,不怀好意。
我爷爷又笑一笑,不言语。他是在用他的笑,维持做人的尊严。
没工作,在家里我爷爷依然微笑着。恢复工作,走路,都是笑眯眯。又当了一家文具店店主,有一辆自行车,公用,骑到家里,锁起来,不让任何人骑。一个人,处境变了,最容易性格变化。我爷爷却没变。他依然坚持自己的活法。
他的笑,迎来了家人的尊重,让某些人难堪而无奈。我爷爷是坦然笑着走的。
死时,刚七十岁。到死,他都没有听到自己平反的消息。
我四爷,在运输公司当会计,因为有人违规借钱不还,催账,得罪了人,被告发,竟然蒙冤入狱。判了好几年。出狱之后,郁郁寡欢,不久,在自家屋后的枣树上,上吊而死。
他是在用他的死,表达无言的抗争,维持自己生命的尊严。
我四爷爷,死时,刚六十岁。他被平反的消息,更无从听说。
我三爷,一向谨慎小心。别人“钻毛求其瘢痕”,找不到瑕疵,无奈,却也不愿意他的日子好过。把他从重要岗位上调走,调到普通岗位上,我三爷依然如故,兢兢业业。所以,他的日还算顺遂。但是,心里的压抑,从不对外言说,只是在深夜里,拉二胡,音乐悠扬之中,表达何种情绪,只有他清楚。他的尊严,都沉浸在二胡音乐。
我三爷,用自己的坦然和顺遂,度过每一天。让家里人安心,和睦生活。我三爷爷的善良忠厚秉性,持之以恒。
我四爷死后,我四奶奶带着三个子女,改嫁乡下。十几年后,先后归宗,归宗后,定居,订婚,婚丧嫁娶,一应事务,皆有我三爷做主。
文智叔,培智叔,成家之后,有了孩子,也很懂得感恩。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只要三爷家有事,争着去忙活,争着尽孝。
我三爷长寿,活到八十多岁,微笑着走了。他是生命长度的胜利者,也是充分享受了人生尊严的一人。
我爹,因为受我爷爷的牵连,从供销社下放,一气之下,偷偷去关东,在冰天雪地的大兴安岭,当了伐木工人,挣二三十块钱,舍不得花,寄给我爷爷,一部分,接济奶奶家,一部分,给我娘,接济我们家,一部分,寄给远在河南某专科学校上学的我二叔,接济他上学。我的爹,秉其忠厚善良秉性,用他的血汗钱,承担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他的付出,同样赢得一家人尤其是他的兄弟们的尊重。
他老了,我的二叔念念不忘经常寄钱报恩,三叔、四叔、东智叔,经常串门探望他。东智叔在乡下工作,每次进城,想吃点儿好的,必定叫上我爹一起去,打打牙祭。
我爹也长寿,八十多岁仙逝。祭奠仪式上,全体家人,他的弟兄们,痛哭流涕,以这种形式,表达对我爹的追思和尊重。
我爷爷、三爷、四爷和我爹,是幸福的。因为,他们死后,被街坊四邻赞不绝口。李氏家族,也因此大获荣光,家族后代,也感到无上光荣。
四
家族良好家风,不仅影响着第二代人,也对第三代人耳濡目染。
我爹,是第三代人的榜样。
我二叔,从小学一直上到高中,学霸,班干部,三好学生。高中毕业,因为看不惯一些人跟风说瞎话,直言几句,被告了黑状。班干部撸了,很高的高考成绩,本来该考取一本好大学,一直没有被录取,最后,录到河南一个专科学校。一气之下,不想去,给我爹写信,诉苦,我爹回信劝他,给他寄钱。又让我娘找出他的几件衣服和鞋子,打成包裹,交给我二叔,送他上学。
二叔不负期望,勤奋学习,毕业之后,直接去省城某研究所工作,辗转许多年,成为小麦专家,其带头的研究科目,获国家三等奖,在人民大会堂领奖,从总理手里领取奖杯。成为国家级有突出贡献专家,享受政府特殊数津贴,2019年,建国七十周年国庆期间,还获得国家颁发的金质纪念章。是家族第三代里,最有学问和贡献最大的人。
我三爷跟前的堂叔,我东智叔,比我二叔小不几岁,农中毕业,参加工作,不管在乡下,还是在城里,在任何岗位,勤奋敬业,踏实肯干,一步步进步,最终,成为厂长和经理。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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