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春天一个周日的上午，我去菜市场买菜，再次见到了久违的榆钱。
　　 平时在离菜市场不远的路边，有好多近郊的农户会将自家种的蔬果运来叫卖。今天也不例外，远远的就有几个卖家招揽生意。他们的蔬果往往没有卖相，在地上铺一块帆布，随意将蔬果码放上面，看起来没有市场里的养眼，而且大多是自家吃不完拿来处理的。但是恰恰如此，他们的产品基本是不用化肥和农药的，也算是“绿色食品”。因此，我常常光顾他们的摊位，照顾他们的生意。
　　 我推着自行车，逐一瞥着各家的摊位，没走几步，竟在一位大娘的摊位上发现了成堆的榆钱。
　　 对于榆钱，我可不陌生，只不过进城以后却难得一见了，以前它对我来说可是好东西。
　　 小时候长在农村，每到这个季节，榆树的枝条上便长出一串串嫩绿色的榆钱，我们一帮顽童下学后就“噌噌噌”爬到我家屋后的老榆树上，随意抓住枝条，小手一撸，满满一把榆钱，也不管干不干净，便使劲往嘴里塞。嚼起来有一种淡淡的清香，还有一丝丝甜甜的味道，其实当时的我们是不在乎它的味道，只为一方面是给肚子充充饥，另一方面是凑热闹，看伙伴们上树撸榆钱吃，自己当然也不肯落后。
　　 许多时候，母亲也会让我去屋后的老榆树上撸榆钱，带回家后，用清水冲洗干净，掺到玉米面里烙烀饼吃。现在我都怀念烀饼的味道，闻起来香香的，吃起来脆脆的，很容易让人垂涎三尺。
　　 不过自从进城以后，便很难再见到榆树，自然也见不到榆钱了，更别谈吃到它了。今天见有人卖榆钱，一是勾起了我的馋虫，二是头一次见人卖榆钱觉得新鲜，便停下来，支住车梯。
　　
　　 二
　　 “您这榆钱怎么卖？”
　　 “八块钱一斤。你看这榆钱多新鲜，都是从树上刚摘下来的，纯天然绿色食品。来点吧？”大娘一边向我兜售着，一边用手翻着榆钱给我看。
　　 我知道榆钱分量轻，能出数，一斤可称出很大一袋子。不过听到八块钱一斤，我还是觉到了惊讶。这东西在我小时候到处都是，随处都可以采摘，别说八块，就是八毛一斤都没人要。然而物是人非，说起来，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往昔岁月。
　　 “大娘，便宜点吧，榆钱又不用你日常打理，就是采摘的工夫。”
　　 “咦！哪有你说的那么轻巧，这个一斤可有很多呢，八块我就没多要，也就弄个工夫钱，拿到市场里至少得十块一斤！你看看这榆钱多新鲜，买回家摊鸡蛋，做菜馅儿，保你吃不够……”
　　 听着大娘的唠叨，我只能莞尔一笑，她跟我说这么仔细，不会把我当作城里长大的孩子了吧。
　　 好在也买不了多少，看大娘岁数也不小了，就不再与她还价：“给我半斤吧。”
　　 “别看这玩意不值钱，但是现在少了，今天碰到了你还不多买点，放到冰箱里不会坏。”
　　 “呵呵，大娘，你又不给我便宜，我买那么多干嘛啊，我就图吃个新鲜。”
　　 她见我这样说，便压低声音：“今天你是头一份儿，我就按七块钱卖你一斤，别给我往外说，前两天我都是卖八块，没二价！”
　　 说着，她不待我答复，便低下头，一把一把，往塑料袋里装起榆钱来。
　　 我只能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三
　　 等回家后，我特意把榆钱拿给女儿看，她抓起来端详了许久，也没看出是什么东西。
　　 “爸，这是什么菜啊？”
　　 “你猜，这个你肯定见过。”我故意逗女儿。
　　 急得女儿抓耳挠腮，直摇我的胳膊。
　　 “你逗她干嘛，看给她急的，快告诉她得了。”妻在一旁笑意吟吟。
　　 “这是榆钱啊，榆树上长的，回奶奶家时，还有在电视上，你都看到过的。”
　　 “不一样啊，我记得那都是一大串一大串的，这怎么都是一片一片的。”
　　 “傻闺女，从树上撸下来就成这样了。等下我给你做榆钱摊鸡蛋，烙榆钱烀饼吃。”
　　 “好啊，好啊。吃榆钱烀饼咯，吃榆钱摊鸡蛋喽！”尽管女儿还没吃过这些吃食，但新鲜的名词能勾起她的期待，让她很是开心。
　　 我把榆钱分开两份，一份放到冰箱里保存，一份用清水冲洗了几遍，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将一部分掺进玉米面，加了一点小苏打，一点盐，揉搓均匀，将面团在盆里醒上了十分钟。
　　 将电饼铛通上电，抹上一层油，然后将榆钱玉米面薄薄摊上一层，盖上盖子，听里面慢慢传出“滋滋”的响声，约摸六七分钟便散发出香甜的味道。
　　 “真香啊！”女儿在客厅也闻到了厨房里飘出去的味道。
　　 等三张烀饼做好后，我把剩余的榆钱与鸡蛋搅拌均匀，又摊了一盘子榆钱鸡蛋。
　　 上桌后，没想到女儿也很中意这个吃食，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我自然不必说，洗榆钱时，我就偷偷塞进嘴里几片，虽然感觉没有以前好吃了，但情结终在。
　　 嚼着香脆的榆钱烀饼，吃着可口的榆钱摊鸡蛋，不由勾起了一些往事。
　　 “你发什么呆啊？”妻见我直眼沉想便问道。
　　 “没事，没事。今天吃这个，让我突然想起了老家屋后的老榆树。”
　　
　　 四
　　 我家屋后有两棵老榆树，听父亲说那是他爷爷当年占宅基地种下的，已经有三四十年了。
　　 我只记得这两棵老榆树在我们村里来说都算是大的，一到夏天就会有很多人在树下乘凉，而春天长出榆钱时，我就会约玩伴们来上树撸榆钱。
　　 有一次我和二牛不知为什么吵了一架，然后便拒绝他来我家榆树上采榆钱，而对于其他玩伴却是每天都热情邀约，搞得二牛很是孤单。最后他挺不住了，从家里偷出红薯干塞到我手中，要求和解，这事才算作罢。自此，我和他在老榆树间又是欢声笑语。
　　 还有一次下午放学玩捉迷藏，他们有的藏到玉米秸垛里，有的猫到草棵里，我干脆爬上了老榆树。别说，直到快吃晚饭了，我也没被发现，心里不由的窃喜万分。
　　 可当母亲喊我回家吃晚饭时，我才急忙从树上下来，心里着慌，加上天黑，离地面还有两米左右时，没能稳住，直接滑到了地面。摔倒是没摔着，就是树皮将大腿、胳膊、胸前戗破了好几片，疼的我龇牙咧嘴，回家还挨了一顿训。直到现在，仔细看起来，我胸脯上有一块皮肤还与其它地方颜色不一样，这就是那回留下的印记。
　　 每每母亲要说吃烀饼、做菜团时，我都自报奋勇，前去上树撸榆钱，这似乎成了我的专属工作。有次我发烧睡着了，母亲要做菜团子，便用竹竿绑上钩子，落了一些榆钱回来。我醒后知道此时，心中还悻悻不已。
　　 还有一次，我从连环画上看到武术高手，便也想当然的练起了气功。憋着一口气，竖起手掌往老榆树身上猛砍，树没咋地我却疼的直甩手。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练了足足有一个多月，手掌起了茧子，老榆树被我打击的部位也脱落了不少树皮。最后觉得自己不是练武的材料，也没有师父指点，劲头一过，便不了了之了。
　　 后来的某个夏天，在伙伴们的怂恿下，我把家中的缆绳绑在两棵老榆树上，做成了简易的秋千。结果晚上忘了收回家中，不知被谁给捡去了，被父亲狠狠教训了一顿。
　　
　　 五
　　 后来，家中要盖厢房，父亲便将那两棵老榆树砍伐做了檩条，只留下两个矮木墩。
　　 开始我还有些失落，因为不能在自己的榆树间玩耍了，但偶尔还会无聊地去数上面的年轮，一圈一圈，有深有浅。谁料第二年树墩子旁竟然钻出了几枝新苗，父亲选择粗壮的一枝留了下来，将其余的都砍除了。经过两三年的时间，那两棵小树苗竟然也长到了手把粗细。
　　 再以后，我去县城读中学，去外地上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城里，直到接父母出来居住，很少再回百里之外的故乡。从此，与故乡榆树的情缘告了一个段落。
　　 好久没有回故乡了，想想当年那两株小树苗，如今是不是也该长成了参天大树？
　　 其实，榆钱也好，榆树也罢，都是儿时留在脑海中最美的回忆。
　　 今天再次邂逅榆钱，让我睹物思情，也许主要还是怀念小时候的情景，思念生我养我的故乡，想念那段再也无法复返的时光。
　　 我喜欢榆钱，也偏爱榆树。尽管它们没有华丽的外表，也不能给我带来物质上的财富，却能给我精神上温情的慰藉。
　　 怀念榆钱，怀念榆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