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代人对五四运动是非常熟悉的。上初中的时候，历史老师张道德就曾非常生动地给我们讲了“五四运动”。这时间大约是1962年。张老师讲课时的情态手势，至今记忆犹新，六十年了呀。当时他满怀爱国激情地说，五四运动是一场反帝反封建的运动，口号是“内惩国贼，外争国权”。张老师是把这口号写在黑板上的。他的字写得工工整整，只是笔痕浅一些，这是他在黑板上写字的习惯。但他讲课的激情却富有感染力。我们年轻的心都被激动起来。我们佩服五四时代那些青年学生的爱国热情，佩服他们不怕军阀的镇压，敢于斗争，敢于胜利的精神。其中火烧赵家楼一举，真是大快人心。反动卖国军阀是那么狼狈不堪，青年学生个个都是英雄。我想，张道德老师一定是位爱国志士，不然不会讲得这么生动。
　　 提到张道德老师，他真是一位有德有才知识丰富的老师，当时颇有口碑。据高年级的学生说，这个人待人极好，特别是对待学生。学生病了，他亲自提着暖壶给学生送热水，还自己拿出菜票饭票给学生买菜买饭。学生对这位老师非常尊敬。
　　 一次学校开展大唱革命歌曲活动。在大礼堂里，我亲眼看见舞台上的合唱队伍里就有张道德老师。他器宇轩昂，满怀革命豪情，唱得非常起劲。我当时就想，张老师年轻时肯定是一位革命的热血青年。
　　 据说他还喜欢音乐，会拉小提琴，不过我没见过。
　　 大约1964年，我上高中，学校勤工俭学建校，我们学生到扁山石塘去运石头。我这样的身体也推小车，小车都装五百多近石头。那时候吃的不好，从家里捎来些熟地瓜，天凉，吃了肚子疼，不疼了就饿。记得张道德老师跟着我们一块儿到石塘去，他对我很怜惜，但没有办法。听人说，那时候他已经被公安局控制起来了，他是被劳动改造的。我曾经见到，公安局的一位同志使劲攥着张老师的胳膊走在去公安局的路上。张老师眼睛含着泪。到底他犯了什么事，我也不了解，只听说他历史上有问题。那时候阶级斗争抓得很紧，只要是公安局盯上的人，不用说就是敌人。我虽然同情张老师，也毫无办法，因为这是阶级斗争。
　　 不久，张老师被遣返回江苏丰县老家了。
　　 据说，他回到老家以后，因为他为人很好，又有文化，村里干部和群众对他都不错，让他当了民办教师，在村办小学教学。
　　 十几年过去了。八十年代，他被平反了，但是人也老了，虽然莒南一中给他安排了房子，但也不能安排工作了。他在一中住了多久我不知道，那时我在莒南二中教学。
　　 一次，张道德老师到二中找我，说是他的一个侄子要来莒南上学，一中进不去，想安排到二中。我找到校长，校长满口同意，据说校长是他高中时代的学生，考上大学还是张老师资助的路费。
　　 那天晚上我跟张老师共饮，喝得有点过头。我发现，张老师喝酒很大胆，喝醉了。我劝住了他。我知道他这喝酒的习惯是怎么形成的，很可能就是在他出事被贬回家后经常借酒浇愁形成的。师生俩无话不谈，倾心置腹，直到深夜。他一口一个“俺兴西俺兴西”的，我们之间的感情胜过父子关系。
　　 后来我到一中又见过他一面，他亲自做菜，让我们喝酒。
　　 后来，他又回老家了。不知什么时候，传来了一个噩耗，张老师死了。怎么死的，据说是喝酒喝大了脑溢血死的。唉，这人啊，性格决定命运，只知道他喝酒没数，果然死在酒上。
　　 那时我正在送高三，不能离开，所以对这件事没有任何表示。想起来有些惭愧。当然我可以借口“教学繁忙，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来原谅自己，但不过是为了平衡心理而已。现在人死已经多年了，人死如灯灭，我再也见不到张老师了，只能怀着愧疚度过我的夕阳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