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香·情】秋风烟雨戏青苔(散文)
初秋的风,贴着地皮起舞,生怕惊动了正在赶路的云。
秋天的地盘,雨是主人,说下就下。
立秋后,云像备孕的新娘,时刻准备着,翻江倒海,酝酿一场说走就走的潇洒,在恰好的时机,泼洒恰好的清凉。
自古,秋雨从不缺席,如同走街串巷的马戏班,人影未到,锣鼓声已飘进千家万户。窗口、门槛、屋檐、台阶、水眼洞,随时准备承接一场又一场的呜咽。因此,秋高气爽显得那么豪华,天高云淡又是那么弥足珍贵。
秋天是一个忙碌的季节,又是一个多愁的时令。记忆中很少有秋天绝情干旱的记录,今年秋雨姗姗来迟,但终究也还是来了。就在今天,稀里哗啦弥补了横眉冷对一月的干旱。
我迫不及待奔赴窗口,一场路途遥远的秋雨,终于落脚在我的城市。
我探头张望,马路是如此清净,树叶是如此俊俏,路岩石是如此红艳,一切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听不见雀儿叽叽喳喳,汽车压低声音滑行,地摊生意终于消停,行人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城市的喧嚣被打乱,进入肃静状态。
焦虑的水泥路安静地躺着,那厚道的黄土地岂不更幽静?
我的思绪一下回到了农村,难忘的乡村秋景跃入脑海:秋雨、秋田、炊烟、青苔、绿草、麻雀、牛羊、鸡鸣、狗吠、檐水、涝坝……俨然一幅天然风景画,静中有动,动中有静,生机勃勃,恬静幽香。
谷穗低头沉睡,玉米挺着肚皮,糜子弯腰思量,冷不防被秋雨灌个透心凉。看雀儿的人比麻雀更焦急,一手堵着地头,一脚跨过地尾,喊破喉咙吓唬抢食的麻雀。解除寂寞的歌喉,把山歌唱成了凄凉。
雨水洗涤过的山村格外清香,向日葵金灿灿转着脑袋,把信念从东背到西。野菊花精灵一样扑闪着眼睛,晶莹的泪珠随风滚动。蒿草茂密结籽,油蒿味弥漫山岗,秋天特有的味道沁脾入肺。
秋风起,黄叶落,炊烟袅袅,青苔妖娆,烟雾曼妙,天与山,连成一片灰蒙蒙雾帘,给山野扯起了帆。
阴雨是秋天的号角,炊烟是母亲的呼唤。
早晚,每家的烟囱同时登台亮相,张三家庄院飘出煮玉米味,李四家墙头飞出煮洋芋味,王二麻子家门口弥漫着糜面馍的甘甜,我家门滩萦绕着韭菜炝浆水的醇香……
一日三餐,如此变换,女主人费尽心机,给一家老小变换口味。
母亲,就是一家的主心骨,有母亲在,就不怕炊烟晚起。炊烟,就是山间飘起的一线希望。
一个村庄的生机,一家人的生活,被一缕缕炊烟囊括,烟火人家,人间烟火,无不透露着烟火的至高无上。
细雨飘渺,炊烟冉冉,庄前屋后,墙头青苔,一幅沉甸甸的庄严,农村的特殊气味在烟雨中荡漾。牧牛人身披麻袋、头戴草帽,在田野站成雕像,牛儿甩着尾巴漫不经心,终究是饱餐一顿,牧人却饥肠辘辘,望穿秋水,魂魄直奔炊烟。
因着秋雨的厚重,压抑的青烟像墙头草,一忽儿偏东,一忽儿向西,一会儿延伸,一会儿旋转,一捧捧白烟翻滚,又伸拉成丝,轻柔游走,漫过墙角,把青苔撩拨得绿一阵褐一阵,最终隐入烟雨,乳糜样魂飞魄散。
暮色朦胧,灶堂成灰的草香,飘进东家又窜入西家。农村最接地气的香味,莫过于泥土中散发着草香。最醇的香味,莫过于灰水(老碱)白面馍,妥妥地,妈妈的味道。
秋雨泛滥,粮食努生,那些被遗落野外的籽粒在肥沃土壤中泛青,麦芽嫩绿,豆芽呶嘴,胡麻成朵。青苔像长了翅膀,从墙头窜到墙根,从荒地蔓延至地埂,墨绿成荫,毛茸茸一片,占领着荒芜。
屋檐水吊着串,日夜兼程,敲打着盆盆罐罐,衬托着乡间寂寥。没有雨伞的年代,我们的秋天,几乎是裸奔的节奏,没有雨鞋,出门一脚泥,进门两鞋水。再大的雨水,也挡不住干零活的路,更拦不住上学的脚,在泥泞中前行,在崩溃中坚持。
秋天,不只是阴雨连绵无绝期,还有满地尽是黄金甲,收获的心,蠢蠢欲动,焦虑的心,无处安放,一手拨着雨帘,一手刨着土壤,在田埂上掂量。睡了一地的洋芋,憋破地皮呐喊,洋芋铃铃串成绿疙瘩,新老藤蔓交织成网,为秋天站好最后一岗。
掰了一筐又一筐的玉米,煮了一锅又一锅的洋芋,在烟雨朦胧里回味无穷,在炊烟缭绕里打坐,在阴沉凝重里增色,在我童年记忆里活成了经典。
烟雨秋色,秋色烟雨,袅袅炊烟,炊烟袅袅,青苔曼妙,曼妙青苔,水墨丹青,丹青水墨,活脱脱一幅素色折扇,在苍茫大地铺展开来。
写于2021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