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辆黑色的轿车翻在了深沟里，像个摔碎了的冬瓜，稀里巴烂。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水顺荒坡面向下急速地流淌着，李环撑着伞，颤巍巍地走过去。
　　 李环下到沟底，来到轿车跟前。雨这时突然变小，稀稀落落，像关掉水龙头后的淋浴喷头。车虽然破损不堪，却因为雨水冲刷而变得明亮，乌黑洁净，像一个掰断了的黑馒头。
　　 李环来到车尾，定眼一看，车牌号陕A69999，顿时僵住了，像一头冻猪，伞也掉在了地上。走路久久久久，不就是死亡吗？
　　 虽然惊愕，李环还是迫不及待查看车里的人，是否伤亡。他弯下身，然后趴下，朝几乎扁平的车缝隙仔细探看。
　　 车里一男一女，两人抱在一块儿，男的紧紧地抱着女的，以自己的身体成盾牌护住她。他们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像橱柜里一对叠在一块儿的衣服。
　　 李环掏出手机报了警，三十分钟后交警赶到。消防车、救护车陆续赶到。消防人员用破拆工具把变形的车拆解，将困在车里的两个人分开，搬出，让救护人员用担架抬走。
　　
　　 二
　　 李环接受交警询问，他们此刻已站在公路边。山路弯弯曲曲，像蜷曲的蟒蛇。一辆奔驰越野车停在路旁，车头凹陷，像一个人被撞断了鼻梁子，受伤后正在罚站，等待交警训斥。
　　 李环认真地向交警陈述，他正驾驶车由北往南，因为下着雨开得很慢，突然一辆黑色的轿车超越前面一辆大车迎面冲来，他来不及踩刹车，两车哐当一声撞在了一起。两车相撞，小车一下就飞了起来，最后翻在了沟底。
　　 奔驰车的行车记录仪记录事故发生的整个过程，与李华描述的完全一致。
　　 经过交警勘测，拍照留证，初步认定，小车司机负有主要责任。李环如释重负，像个在法庭上被判无罪的被告，重获自由。
　　 一星期后，李环来到交警队，询问最终的认定结果。事故主要责任是小车司机梁沙。梁沙因伤势严重没能抢救过来死亡。
　　 肇事司机已经死亡，主要责任人转移到了车主秦龙安身上。肇事车辆没有购买交强险，损害赔偿由主要责任人承担，付给死者丧葬费、家属抚恤金六十万元。
　　 秦龙安一听怒发冲冠，暴跳如雷，声称自己出六十万元冤枉，坚决不支付。他好心好意把车借给朋友梁沙，出了车祸，自己的小车报废了不说，还要支付六十万元赔偿费，天底下哪有这样不讲理的呢？
　　 交警耐心地对他说，拒不支付，除了行政拘留十五天，还要申请扣押其财产强制执行。秦龙安把搅拌机开进脑袋，在脑袋里搅拌，终于搅拌出了办法，他讨价还价说，光让我一个人出钱不公平，越野车也应当出一半。交警说，死者还在太平间，钱必须尽快付，得不到丧葬费和抚恤金，家属就不会领走尸体。死者为大，你还是把钱付了。
　　 交警一边劝说秦龙安，一边与李环协商，最终与秦龙安、李环达成协议，秦龙安支付四十万元，李环支付二十万元。
　　 秦龙安说受疫情影响，他的贸易公司营业收入下降了一半，现在只能付二十万，剩下的三个月后再支付。交警让秦龙安写下承诺书，他立马照办。
　　
　　 三
　　 出事那天，梁沙带着女友丽丽回老家见父母，轿车是借朋友秦龙安的。梁沙驾着车，丽丽坐在副驾座。要面见未来的公婆，丽丽十分激动，手时不时抚摸着梁沙的腰、大腿。那天下着雨，纷飞的雨铺天盖地，前方灰濛濛的。
　　 梁沙前一晚上打麻将输了五千三百元，情绪有些低落，看见什么都不顺眼。他嫌前面车跑得太慢，赌气似的加速超车，超过一辆小车，又超过一辆大车。超越大车的时候，迎面一辆越野车驶来，来不及躲闪就撞上了。
　　 梁沙送到医院急诊室时就死了，直接送往太平间了。丽丽没有死，创造了翻下六十多米深沟还活着的奇迹。她浑浑噩噩地睡了两天，一醒来，对交警讲了事故发生的经过。
　　 当她得知男友梁沙死去后，嚎淘大哭，眼泪像漫过河堤的水一样成片地在脸上流淌。想着男友的种种好，她悲痛欲绝。最让她感动的是，在她的生命系于一线时，男友梁沙奋不顾身抱住了她，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
　　
　　 四
　　 梁沙是家里的独苗，他的死亡对其父母无疑是一种沉重的打击。梁沙的父亲接受不了这样的残酷结果，脑梗突发瘫在了床上，他的母亲给他的父亲喂水喂饭、洗脸洗身上、端屎倒尿细心侍候，有时候丽丽也会过来帮忙。
　　 一年之后，梁沙的父亲因病情加重而死亡。于是，有人说丽丽是扫帚星，无论找什么男人都会克死。丽丽忍受不了这样的流言飞语，辞职前去深圳打工。临行前，她看望了梁沙的母亲。
　　 丽丽离开了带给她无限伤害的城市，她不知自己离开了还会不会再回来，说句心里话，她永远都不想回来，尽管这里有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姊妹、十分要好的朋友。想到这些，她泪如泉涌，滚烫的泪水从背后一直湿到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