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子，我可是给你说呀，就这一次机会了，再不会给你了，成败最后一举了。”我妈边数落着我边给我收拾着行李洗漱用品，口里一刻不停地说着。
　　 说着就将我的被子往院子里的铁丝上一晾，再使劲地拿着木棍子在太阳底下敲打着，吓得鸡鸭嘎嘎飞出院子老远，都不敢回头看看，一路飞到村后小河边去了。
　　 我说“妈，我记住了，别再叨叨没完了。要不是为了您老人家，我这就下来去工作了，我早读书读得够够的了。要不我就干脆别再读了，可能呀，我就不是那一块料，考不出什么来的。”
　　 我妈听我这么一说，她手里的木棍子不再敲打被子了。挥舞着，掐着腰，冲着我就来了：“你是那块料不是那块料都得给我读，必须考出个什么来，否则我先打断你的腿。”看看，我妈就这样，说着话，她就急眼了。吓得我直躲着，也不敢再说什么话了。奶奶就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跑出来，赶紧来阻拦着我妈：“跟你说，三儿家的，你生气打鸡骂狗都可以，就是不准你打我孙子。打坏了，我和你没完。”我父亲家里排行老三，奶奶就一直喊母亲三儿家的。
　　 我妈一看奶奶这阵势，就低声说了句：“惯吧，都是被你宠坏的，越来越是难管了，教育不出好孩子来的。哼。”奶奶上前来拉着我的手：“金子呀，要说呢，你妈也是为你好不是，学习是你自己的事儿呀，学进去，收益嘞。”我赶紧点头一个劲儿称是。
　　 我妈给我收拾好东西，打算让我去我大姨家再复读一年，明年再高考。大姨家虽在村子里住，可是，离县城遥远些，比较封闭。但是，据说那里学校教学质量也还行，老师管理得比较严格，学生们一个个除了学习就是学习，不想别的。再就是，关键是那里偏僻幽静，拿我妈的话来说，不被干扰，能安心读书。是的，那里除了读书，也确实没什么可做的，因为没有什么娱乐的地方。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去大姨家，那时的大姨夫有事没事就喜欢讲故事呢。他在场院屋子里看场院，经常给我们几个小孩子讲起红狐的故事，大姨夫猛吸一口烟，轻咳一声说：一只红狐经常趁着月色去场院屋子里，坐在屋子幽暗灯光下，两眼放着油绿的光，细语低声地给他讲故事，讲呀讲呀，一个接着一个……
　　 我知道，我妈是想让我换个环境，不要再继续在我们这边复读，离开熟悉的环境，会收敛些。总是说我太贪玩，整日和些狐朋狗友一起玩耍，当然这是我妈的话。其实我们那些哥们哥哥有出息，考上学的考上学了参军的去参军了工作的去工作了，都相当好。
　　 可能为了红狐吧，我也很情愿去，说不定遇见红狐，听听它讲的故事，也不错呀。于是，冲着我妈，我就大喊出：“好呗，这下说不定呀，给你们领回来一只红狐呢。”
　　
　　 二
　　 我提上行囊，很快就来到了客车站，打算去乘坐客车，去往大姨家的小村庄——山梨村。山梨村我从前去过的，也就是最近几年，因为高考了，才少去了。以前，我几乎哪一年寒暑假也会去一次的。那地方，确实偏僻。
　　 我坐了客车坐火车，坐了火车又坐了客车，总算是到了大姨家附近的小镇子上了。恰好是集市，人还不少，我也饿了，就打算买点吃的，再去找进村子的出租车，都是些三轮、马车呀驴车呀什么的。心想：“亲妈妈呀，您老人家是让我来这里读书？你是让我来改造，还差不多，您呀。”
　　 来到一个小摊子前，问了声：“老板，来一碗面条，问一问，去山梨村现在要多少出租钱呀？我新来的，别再被人家给忽悠了。”
　　 老板一指不远处，说：“那两位就是山梨村的，她们每一集都来赶集，经常在我这要热水泡馍馍吃。你去她们那问问吧。”
　　 于是，我就按着老板所指，来到一梨摊子前，一问真是山梨村的，一个叫绣珊，一个叫枣花，枣花是绣珊的嫂子，绣珊一看我，就说：“你去山梨村，要上谁家？”我一说二金子，她就欢天喜地起来：“她家是我家邻居，真是巧了，那你就别动了，一会俺村子里的拖拉机拉完化肥顺路拉着我们，你也跟着进村吧。”
　　 我怔怔地看着绣珊，一点也不认识，她看看我，突然说：“好似你有点子面熟呐，但也想不起来你了，是不是二金子家的亲戚呀？”
　　 我点头说：“是的，我是二金子表哥。你们村子，我小时候去过的。上学了，就几乎再没去了。”
　　 “那我差不多记起来了，你叫金子，你不记得我了？”女孩笑着指着自己鼻子。
　　 我看着一笑一对小酒窝的女孩子，想不起来，再说梨花我也没有听说过。她脸一红，头一低说：“那时，都叫我丑丫，嫂子枣花也没有来呢。嫂子才结婚一年多嘞。”
　　 “哦，你就是丑丫，变得这么漂亮了，不是你说，打死我也不敢相信呢，丑丫，还记得我把你的鞋子扔到屋顶没？你哭着去我家大姨家告状，害得我被我大姨打，呵呵。”
　　 “呵呵，女大十八变嘞，丑丫现在是村里的村花儿了。再不许叫俺丑丫，叫绣珊，记住没？”一旁站着一直没说话的梨花突然对我说。
　　 我点头，赶紧答应：“那是，那是，绣珊，这名而好听，像村花的名字，丑丫倒是咋听咋不配呢。哈哈。”
　　
　　 三
　　 一柳枝甩过来，几滴水滴洒在脸上：“说了不许再叫丑丫，还叫，没记性。”绣珊甩着柳条，她又说：“记得不，场院屋子里，二金子他爹讲红狐的故事？”
　　 我说：“当然了，场院屋子现在还有吗？红狐到底有没有呢？”
　　 “有呗，自然有，就是没几个人看见过。”绣珊说着边拿着路边新折得柳枝突然朝我甩过来，努着小嘴，狠狠地对我说着，脸儿却是充满笑意。她顺手给我捧出一捧野果子来，让我吃，我最喜欢吃的一种野果子，叫红红的果子，没有成熟时就用糖水煮了吃，酸酸甜甜很好吃。
　　 看看野果子，再看看绣珊的脸儿，都是红彤彤的，很好看呢。又一次，我暗自想起那个通着两桶清鼻涕，脏兮兮的女孩子丑丫来，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挤在大孩子中间听着大姨夫讲红狐的故事，怯生生的样子。经常胆怯，吓得哇哇直叫，偏偏又喜欢听。几年没见，咋就变化这么大嘞？
　　 这拖拉机真是颠簸，先是肠子接着五脏六肺都颠出来了，山路也不好走，蜿蜒曲折，拖拉机在山道上拐来拐去，绕来绕去，一个弯儿连着一个弯儿，曲折迂回。
　　 绣珊倒是依旧很开心，她坐在拖拉机的拖车里，说说笑笑，再就是数着那些个转弯，一个一个地数，一个也不落地数着，还回头看着我说以后要带我去山里捡蘑菇采榛子猴头、山梨、山葡萄……
　　 任是绣珊咋样的说笑，她的嫂子也不说她一句，只是默默地看着路边的树木向后退去，退去。
　　 总算是到了我大姨家。大姨见到我，自然是欢喜。最欢喜的当然要数我的表弟二金子和小表妹春儿，都欢喜地围上来，帮我搬行李的拿脸盆准备水洗脸的。大姨夫只是向我点点头，说：“来了，金子，别外道，自己家一样，随意就好了，不要拘着。”大姨夫一直都是这样的，对人和善，从不拘管那么严的，也不需要别人怕他，但是，又总是感觉在他面前不容出错的，不好意思是不，给这样的好人制造麻烦，说不过去不是。
　　 四
　　 我就这样住下来了，大姨很快联系好了学校。我第二天就可以去学校了。几次我提起场院屋子，二金子都没说什么，后来此知道屋子早没了，场院也早栽上了树木，连上了村后的小树林了。
　　 每日几天，二金子对我说：“金子，不要住在家里，家里不安静，我打算和你住在村后去。”
　　 “村后，那里有咱们家的屋子吗？我怎么不知道？”我疑惑地问着。二金子才说那是空屋，没人住的，谁的也不属于，随便人去住，没人管的。他说这些话时，春儿听了只是痴痴笑，没说什么。我就当真是空屋吧，既然没人管，就好办，那么有电吗？
　　 二金子说，有的。水电齐全，里面也不算是脏乱，稍微一打扫就可以住了。二金子对大姨说了我要去住空屋子的事儿，大姨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二金子，嘴一撇，说：“二金子，是你的主意吧？金子才来知道什么？不怕鬼呀，妖呀，狐仙呀掏了你的心肝，喝了你的血，你就去好了。”
　　
　　 二金子一听大姨同意了，赶紧收拾铺盖，准备往村后空屋子里搬。又来了胖子和强子帮忙，都是二金子的好伙伴。春儿朝着我笑笑，低声说：“小心哦，金子哥，别真的有红狐迷了你去。”
　　 我忽然又一次想起大姨夫讲的红狐的故事。只是一闪念，想想，那时小听得入了迷。其实不过是大姨夫杜撰出来的，讲给小孩子们听着玩的，毕竟谁也没有见过红狐嘛。
　　 我向来不怕妖呀怪呀什么的。至于狐仙，更是不怕，真有一只红狐来了，那该多好呀，让它天天给我讲故事。再助我一臂之力，考一个好学校，毕竟狐狸还是有些道法的呀。
　　 想想空屋子，那里清净又没人打扰，说不定真的是学习的好住所。我妈叫我来不就是要我收收心，好好读书好好复习高考吗？这算是来对了。
　　 二话没说，说搬就搬，几个人很快把东西搬过去了。推开厚重的大门，吱吱呀呀的声音，就算是在白天也很瘆人的。说不出的一种怪，心里有点惊悚，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去了。
　　 院子很大，院子里有几棵树，两棵沙果和一棵李子树。满地杂草丛生，鸟粪鸡鸭粪便到处都是。杂乱的景色真是令我不知如何是好，好在二金子和他的伙伴，七手八脚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将一个废园收拾得停停当当。
　　 夜晚来时，月亮倚着庭院的树木，发出银色光彩。二金子和他的同伴一起去喝酒去了，总是很晚才回来。二金子虽然比我小，也就是小几个月，我两是同岁的，他初中没上完，就不上学了，和几个伙伴到处去打工，也干点零活，挣个零花钱。
　　 五
　　 我住到空屋来，二金子得到了自由，我呢，彻底安静了。因为二金子的伙伴和我有些格格不入，他们眼里看不起我这呆头呆脑的书呆子的，碍于二金子的面子才来帮我干这干那的，不然，才懒得理我呢。
　　 每天，我拿出书本，开始写作业，预习再做几张模拟试题，周而复始，按部就班。
　　 忽然，听到几声猫叫，再就是有类似小婴孩的呓语声，咿呀阿拉地从屋子前后传来，也说不清是什么动物或是风吹出来的声音吧。月光暗淡，照着庭院里的树木，阴阴森森，可怖，狰狞，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我立刻想起了红狐，不会是真的有吧。
　　 壮起胆子，借着昏暗的月光，一路寻过去，想探个究竟。
　　 屋后是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连着小树林，不远处就是旧年的场院，已是草木森森，幽深一片。还有一个村人总来拉土挖出来的大深坑，张着口，仰面朝天的样子。白天也很少有人来此，也就是一些垃圾车经常来往深坑里倒建筑垃圾。小树林里倒是很幽静，树木葱翠，野花摇曳，月光下的小树林越加深幽，好似许多未知掩藏其中，又好似完全是由我脑子发烧想出来的未知。
　　
　　 慢慢绕过深坑，来到小树林里，月光在每一棵树上跳跃着，鸟儿突然惊觉，呼啦啦飞起，留下一串鸟声飞远了，几只小野兔、狐狸、刺猬乱窜着钻进更深的小树林里。
　　 我被吓了一条，一只大猫叼着一只鸟儿呜哇呜哇地睁着一双宝石一样的眼睛向我示威，好似在说：“不要靠近我，再靠近我，我就不客气了。”
　　 我没有被吓住，继续往里走着，走进了这一片小树林。
　　 这小树林都是些杂树，有柞树、柳树、槐树、榆树……树木都不算太高，都是年轻的树木，老树可能早已被伐了，只有一棵老槐树长在小树林东边靠小河的一边，老树蟠虬苍劲，令人生畏。
　　 月影里仿佛看见有一个人坐在树下。我又一次想起小时候经常听大姨父讲小树林里的老槐树，树中间早已空了，但是树枝依然有树叶，说明树根并没有完全枯死，树洞里住着狐狸，因此经常闹将起来，传说狐狸会变化成人作妖作怪的。也因此，大姨夫总是讲红狐去场院屋子里，坐在他的对面给他讲故事。
　　 月光下，看到有人坐在树下的我，心里第一想到的是，完了完了遇见狐狸了，怕是要被这厮迷惑。于是，我立刻闭眼深呼吸，暗自叮嘱自己：“要沉住气，要有定力，不要被迷惑……”
　　 她消瘦，一身的红，火红火红的，越发显得脸儿白净，好似没有血色的白。正当心里发毛不知咋好之时，只听那厮说：“我饿，我饿了，给我弄点吃的吧。好吗？”
　　 狐狸也是有什么的，饿了，自然不奇怪，奇怪地是她住在哪里？想做什么？会不会危害村庄？我想说你们狐狸是有道行的，咋不去村庄里偷鸡吃？又一想，不能提醒她，或许它是一只小狐狸，还不知道做坏事。
　　 六
　　 我答应她，给它弄吃的，让它在这里等着我。它没有犹豫，赶紧点头，只是嘱咐我不要让别人知道，否则它命将不保了。我也答应了它，让它放心，不会告诉别人的。
　　 它站在树下，没有走近我，我也远远站在那里，它声音不大，但我能听见，然而，我就转身走了，回去给它弄吃的。
　　 我再次去时，没有它，我把饭菜放在树下，就赶紧走了。一连三天，都是在月亮升起时，我去给它送饭。一直没有见到它，只是看见饭菜被它吃掉了，只有空空的树下，没有红狐的影子。
　　
　　 第三天晚上时，我刚把饭菜放下，就见它从树后转过来，一道红影，划过树林，它翩然如蝶，飘飘而下。我早已被惊吓得险些倒下，它扶住我说：“你是金子，我要谢谢你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