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我们人类的心灵世界是个极其复杂，又微妙的世界。心灵健康一旦出现异常，又很容易被尘世歧视，使个体心灵又蒙上一层霜。
　　 镇上有一位年轻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前年服毒自杀身亡，让人叹息。而另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母亲也是位精神病人，父亲离世不久，他自己整年打牌不干活，自己放弃了自己，只能陷入困境中而不能自拔。还有一位年轻女孩，十六岁在校时患上了精神疾病，常常割腕自杀，她母亲有时心情烦躁时，就冲女儿发疯似地喊叫，不仅仅于事无补，反而让女儿无法感受到家庭的和谐与温暖，陷入更无望的困境之中。
　　 心灵健康是我们人类健康最为重要的一个基本因素，但常常被我们忽略了，甚至出现心理疾病，采取回避的态度，最终越陷越黑暗。吸毒、赌博，从某一层面上分析也是心理健康问题。一个真正心灵健康的人，是阳光的，积极地融入社会大潮，而不会选择堕落的途径去消耗生命。
　　 而一当患上心理疾病，就要积极配合治疗，树立起战胜疾病的信心，更要树立起创造美好生活的信心。不是患上心理疾病，就无法走出心理阴影，无法再回到正常的生活之中了。
　　
　　 一
　　 1998年，杭州城一间出租屋里，已经深更半夜了，一对年轻的夫妻又开始争吵，甚至产生肢体冲突。床上四岁的女孩恐慌地立在床角哭泣。她看着眼前的一幕希望他们能平静下来，像往常一样地进入梦乡，第二天父亲可以继续去公司上班，母亲就在东家的一楼坐到缝纫机前给人换拉链、补裤子，赚取微薄的收入。
　　 这是一对常山籍的年轻夫妻，男的叫邵祥，女的叫白山菊。与许多常山籍打工者一样，邵祥与白山菊随着打工潮来到了杭州城里谋生，不求成为富翁，至少将自己的日子过下去。可是这一平静的日子，就在邵祥一次手术后被打破了。邵祥做了一次扁桃体切除手术，却后悔了，责怪白山菊没有提醒他，阻拦他，本来是不用做手术的，现在居然切除了扁桃体。白山菊回敬着邵祥，一个大男人自己做事自己担当，怎么怪到她身上了？双方固执自己的观点。白山菊很难想象，自己家的男人已经出现了精神分裂症的征兆。
　　 邵祥已经连续失眠半个月了，他们也吵吵打打半个月了，白山菊才往精神病这方面想。而我们通常人想到“精神病”就是地狱一般的黑暗世界。所以谁也不愿意朝这方面想。出现睡眠障碍、言语过激，甚至幻觉幻听也只是停留在劝说，做思想工作，轻易不会走进精神病医院。走进精神病医院就意味着将来的日子会遭到无数人的白眼。所以，白山菊只是朝这方面想，而没有将邵祥带进医院。似乎一个大男人求医问药，理应全是他自己的事。白山菊自己也被天天争吵，得不到正常睡眠而精疲力尽。她给邵祥的父母、弟弟、妹妹打电话，求助他们做一下邵祥的思想工作，恢复到正常的轨道上来。
　　 可是，他们没有能力说服邵祥。白山菊又打电话自己的父亲，悄悄地透露，邵祥有可能是“神经病”。白山菊的父亲是位退休人员，听说女婿可能“神经病了”，就要女儿提出离婚，不能一辈子与一个“神经病”人生活下去。没有一个人可以想象，一个年轻女人与一个“神经病”的男人生活一辈子。白山菊迟疑了。离婚对一个女人来说，也不是进菜园子那样简单的事。
　　 白山菊思前想后，给邵祥的舅父吾如山打了电话，白山菊在电话中哭诉着邵祥的不是。那个年代还没有手机，大家用的是固定电话，有些人为了接电话方便，腰间绑个BB机。吾如山自己家里还没有安装固定电话，接电话是在邻居家，而对于“神经病”这样敏感的字眼，他在电话中没有多谈，只是冷冷地说：“我明天将家里的事处理一下，后天赶到杭州来。”
　　
　　 二
　　 进入冬季，常山胡柚已经基本包装储藏完毕，而这一季节的胡柚还没有到最佳甜度季。但也不是说不可吃。尤其是长期居住在大都市的人群，对胡柚情有独钟，清凉润肺。所以吾如山从老家出发时，就带了满满一尿素袋胡柚。在杭州东站下了火车，肩上扛着一袋胡柚，出了地道，上坡时还真有些吃力。吾如山夹在人群中与众人没有丝毫的差异，反而让人鄙视地瞟一眼，就凭着他肩上那一只尿素袋也很难赢得人们尊崇的目光。他在火车站外让外甥女接住，打的赶到了邵祥的租住处。邵祥还没有下班，外甥媳妇白山菊提前从隔壁一家菜市场买了一点菜，正在厨房里洗菜，见了吾如山，忍不住流下泪，叹着自己的命，又指着四岁的女儿说，万一她离开这个家，一定要照顾好她的女儿。
　　 “现在不是想这一问题的时候，关键是确定他是否真的患上了精神病！”吾如山停顿了一下，才说道，“如果确定是精神病，必须带到医院去治疗。这是不可以回避的事！”
　　 “我看他没病，就是要找麻烦，要吵！”
　　 “嗯！”吾如山只是冷冷地嗯了声。他是个极其严肃的人，轻易不与任何人争辩，你说你的，他想他的，找到事情的本质，才能应事而动。也是为了避免与白山菊争论，吾如山下了楼，到街道上走着。已经是黄昏了，隔壁都是郊区农家自建房，大多租赁出去，供打工人居住。路旁除了洗浴室，菜市场，小超市，还有一只只锅炉，都是一些杭州本地人，烧开水，供租赁人前来买开水的，一毛钱一壶。冬天有些打工人为了省钱，就打几壶开水在井台上和着凉水冲澡。一边井台上有一个小伙子，也是常山人，见了吾如山主动打招呼，知道是邵祥的舅舅，就与吾如山说起邵祥，其实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想不通，想通了就没事了。
　　 吾如山也只是冷冷地“嗯”了声。
　　 其实人往往忽略了精神层面，而让生命跌入了地狱般的黑暗之中。
　　 这些道理吾如山深知不能与一般见解的人说明白，只有等邵祥回来才能做出决策。
　　 吾如山正在井台边与常山老乡聊着，楼上传来了外甥女的呼叫声，说晚餐熟了。
　　 吾如山回到楼上，白山菊将几盘小菜搁在一张简易的小桌上，让吾如山先吃，邵祥很快就要回来了，回来了就有可能吵架，甚至连晚餐也吃不成。
　　 吾如山已经意识到问题不是那样简单，很有可能自己也无计可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他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助外甥走出黑暗，走出困局。如果外甥倒下了，大姐是难以承受这种打击的。所以吾如山坐下喝酒时，目光也始终在沉思的状态，透露出一股智慧的光芒。他面对着门，外甥女坐在侧旁，四岁的外甥孙女坐在一旁小板凳上，自己吃着，不一会儿桌面上就掉了许多饭粒。
　　 就在吾如山低头喝酒时，邵祥突然回来了，两只肩上扛着两只大包，头发老长，身上草绿色的工作服也不知多长时间没洗了，脏得像常山老油坊里的打油人，油渍斑斑。邵祥进门就冲吾如山大叫大骂，骂吾如山赶到杭州干什么？他都已经辞职了，明天全家就要回常山。
　　 白山菊在厨房里，就要开口，被吾如山用手势制止了。
　　 吾如山起身笑着，帮助邵祥将身上的两只包脱下来，搁在一边，又打上一盆水让邵祥先洗把脸，再吃晚饭，余下的话等一会儿再说。
　　 吾如山嘴上说着，脸上微笑着，可他心里咯咚了一下，就在邵祥进门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与邵祥的目光相碰时，就断定邵祥已经病得不轻了，邵祥的目光呆滞，迷茫，似乎与外界隔开了，而这一切必须经过医师的确诊。一当确诊，是否有希望治愈，还是个未知数。而“神经病人”最终结局，很有可能成为大街上的流浪汉。
　　
　　 三
　　 邵祥坐下吃晚餐，情绪极其激昂地数落着白山菊作为妻子，没有尽到照顾他的责任。白山菊从厨房出来，就要与邵祥对骂，被吾如山制止了。吾如山乘机劝说邵祥，眼下主要任务是吃饭，吃饱了，先带他去理发，然后带他去洗澡，让自己焕然一新，精神振作起来。邵祥终于露出了笑脸，悲叹自己现在连理发，洗澡也不知道了。
　　 晚餐后，邵祥随着吾如山下了楼，去找理发店理发。而吾如山刚到，对这一带丝毫不熟，邵祥反而领着路，却不住地述说着自己不应当动手术，老家不应当盖两层小楼房，现在欠下债务还没有还上，自己又病下了，接下去的日子怎么办？
　　 “一步一步慢慢走！”吾如山劝慰着邵祥。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接下去该如何走了！”
　　 吾如山乘邵祥处于比较理性状态下，劝邵祥明天随他到医院去看看。提起进医院，邵祥情绪立即又激动起来，喝斥吾如山，明天滚回常山去，他根本没病，就是妻子要与他争吵，吵得他睡不好觉，只要让他睡好觉，就没事了。
　　 “是的，我们只是到医院去看看失眠，听听医师的建议！”吾如山劝说道。“精神病”此刻在邵祥跟前就成了讳莫如深的敏感字眼。但吾如山从邵祥的眼神中敢断定已经是“精神病了”，究竟属于哪一类型，他没有能力分辩与下结论。所以必须想办法将邵祥引导进医院，才有希望从地狱中走出来。
　　 邵祥理了发，洗过澡，回到出租屋，情绪平稳了下来。白山菊也带着女儿到隔壁女伴那儿去借宿了。邵祥与吾如山看了一会儿电视，准备休息时，情绪又亢奋起来，激昂地数落着妻子，又后悔自己做出的许多决策，才让自己走到今天这一地步。整个晚上邵祥没有睡片刻的安稳觉，吾如山也被搞得异常疲惫。早上起来，邵祥答应去杭州第二医院求诊，可是吃了早餐，他又反悔了，无论如何也不承认自己得了精神病，无论如何也不去医院。
　　 “我们只是去医院咨询一下心理医师！”吾如山又做出退让，这才让邵祥答应去医院。邵祥在白山菊、吾如山陪同下，坐公交车，赶到了杭州第二医院，下了公交车，邵祥却朝马路上奔跑了起来，说他没有精神病。吾如山紧跟着劝说邵祥那就先到医院坐片刻，休息一会儿，就赶回去，邵祥这才答应进医院。
　　 走进医院，吾如山待邵祥平复下来，悄悄地到挂号处挂了号，劝说邵祥现在既然已经挂了号了，不如问问医师，为什么睡不着觉。他们前边还有四个号，轮到邵祥时，吾如山陪同邵祥进了门诊室。
　　 接诊的是位年轻的女医师，与邵祥交流后，又开出各项单子，要吾如山带邵祥去做心电图、脑电图、与血液化验，一整套化验做下来，又回到门诊室，医师确诊为“精神分裂症”，问吾如山是住院治疗，还是回家服药？
　　 吾如山沉吟片刻，要求回家服药。医师却担忧地说：“你们回去后，能不能保证病人正常服药？”
　　 “能做到！”吾如山答应道，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邵祥此刻比较平静，说，服药他自己都会记得的。
　　 可是配了药，回到家，午餐的药邵祥还能按时服下，到了晚上无论如何也不肯服药，说他已经仔细阅读了说明书，这是精神病药，副作用极大。无论白山菊，吾如山如何劝说也无济于事。吾如山只好暂时停下，待邵祥稍平静下来，又劝他服药，邵祥依然说此药副作用太大。吾如山取了一粒药，丢到自己口中，吞了下去：“你看，这有什么毒呢？”
　　 邵祥看着吾如山服下药，笑嘻嘻地将药服了下去。
　　
　　 四
　　 邵祥在吾如山监督下能按时服药，晚上也能进入梦乡，每天早上按吾如山要求，七点钟起来跑步。半个月后，吾如山回到常山老家，将邵祥交给了白山菊。可是不到两天邵祥与白山菊带着女儿回到了老家。白山菊说她没有办法让邵祥按时服药。还好，吾如山家与邵祥家相距不远，吾如山又监督邵祥服药，早上按时起来跑步。
　　 可邵祥的母亲见服了近一个月的药还不见成效，一再坚持要去问“阴差”，强迫吾如山与邵祥父亲到山里去问阴差。而邵祥坚持要到衢州第三医院求诊，杭州开销太大，现在他没有了工作，往后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所以，你一定要配合医师，把病治好，照常会工作，会经商的，还有希望的！”吾如山劝着邵祥，也答应陪同邵祥去衢州第三医院看看。可是他们到了衢州第三医院，挂了号，邵祥又往外跑了。医务人员问吾如山需不需要他们动用保安，强制将邵祥带到医院，并且住院治疗。吾如山不答应，那样做同样伤害了邵祥的自尊。住院治疗还有一个不利因素，缺乏家人的陪护，心灵的关照。吾如山不仅仅想治好外甥的病，还希望邵祥稳定下来依然能自食其力，撑起一个家。仅仅将邵祥治成目光呆滞，依懒他人生存的生命，不是他所愿。医师听取了吾如山的意见。吾如山又想办法将邵祥诱惑进医院。
　　 从衢州第三医院回家不到一个星期，邵祥又提出要吾如山陪同他去杭州第二医院求诊，以为杭州医师医术要高明许多。并且不让白山菊陪着去了，就吾如山一人陪着去。吾如山又答应了下来。
　　 邵祥与吾如山赶到杭州，而邵祥原来的出租屋已经退租了，为了省钱，他们要住到城郊一位老乡那儿。换乘了几趟公交车，邵祥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天空又下着雨，又是夜晚十点多钟了，邵祥站在马路上，叫嚣着他不是神经病，却将他当成神经病，他骂吾如山才是真正的精神病。
　　 吾如山无奈，劝邵祥先到小店里吃碗面再说。邵祥也是肚子饿了，跟着吾如山到一边小店中吃面。吃了面，邵祥的情绪又平复下来，提上包，前边领路，与吾如山赶到老乡出租屋里，得以住了下来。到医院配了药，他们又赶回老家休养，每天早上邵祥要懒在床上，吾如山就掀掉棉被，逼迫邵祥起来跑步，治病除了服药，还在自己振作精神，才能克服疾病。这样坚持了一年，邵祥的病情基本控制下来了，又重新在杭州找了份工作。他凭着自己的交际能力，不到三个月，跳糟到一家月工资近六千元的公司上班。人生的道路似乎就这样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