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天来了，一阵阵风儿，轻轻地掠过，湿湿的、凉凉的、柔柔的，吹打在身上、脸上，已经不那么刺骨的冷了。风儿，像一位妙手丹青，总是带着情绪，装饰打扮着四季的美。那一幅季节的水墨长卷，早已模糊了季节的分界线。乍暖还寒的早春，让人忽略了季节的更迭。只有院落砖缝间，不经意钻出的小草芽，才使得人们记起了春天的日子来。
　　 今年的天气，超乎寻常。那忽冷忽热的异常变化，甚至有些离谱了。今年立春是正月初四。按老人的说法，正月打春，春长、春冷。刚过了元宵节，天就暖起来了，风轻轻的，阳光柔柔的，枝头上长出了嫩嫩的叶芽，花蕊，小草调皮从砖缝里探出了一个个小脑袋，冬小麦也睡醒了，为成片的土地铺满了新绿。一派小阳春的景象。
　　 春分时节，花开草绿，蚊虫吟唱，处处一片春意盎然……原以为，天一直这样暖下去了。一天的东北风，天气大变，气温骤降。先是雨夹着雪花落下，接着风呼啸着，裹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飞舞着飘落。一夜的漫天飞雪，整个世界变得美轮美奂了，大地披上了银装，枝头绽放着纯洁，使得春天有了一种别样的美幻和浪漫。深春，有这样极端的天气，实属罕见。气温降到了零下五六度，极寒的气温，使得蚊虫，和刚惊蛰的小动物也不见了。枝头上的花花叶叶，也别有一番的伤情别意，落去了一片春情，掩去了一抹青绿。唯有院落里的大雪下，仍有一片片的墨绿色，那是小草的一片片生机。这夹缝的生命，不畏风雨、贫瘠，干涸和压迫。平凡的小草，蓬勃可爱，单株勇敢，聚集成海。坚韧的生命隐于春寒，夏炎，秋霜；冬孕，更是生命一种壮烈伟大的升华。“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草一草，一春一秋。
　　 小草，有的生在悬崖峭壁，有的长在湖泊沼泽；有的在原野大川，有的在路旁道边，有的在夹缝边缘……有的蓬勃茂盛，有的焦黄干枯，有的清香宜人，有的异味杂陈。无论怎样的环境，怎样的打击，依然长出了希望的绿色。院落砖缝的小草，叫我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我们这些身患罕见病的瓷娃娃。全国十几万的病友中，大多病友生活在农村，上学的很少，独自上学更少，即使身体好，病情轻的，也很难走进校园。不是上学遭拒，就是因骨折失学了。那识字做事，学得一技之长的病友，都是在家人的帮助下自学的。那些卧床不能自理的病友，也是的学着上网做事，努力的活好。生活里，我们默默地隐忍，默默地感受，默默地做事、默默地憧憬。要求不高，满足感。幸福点很低，一点小获得，一个大满足，总能高兴许久，幸福感爆表。每天自信、微笑的活着，因为懂得：一份努力、一份付出、一份收获！所以像小草一样坚韧、顽强……
　　
　　 二
　　 我一路走来，几度风雨，几度春秋，有苦，有乐，有磨难，有幸运；却不言痛、不言愁；不言惧、不言弃。我被思绪带着重走了风雨的过往，走向了时间的远方。虽然有几段路，走得很累，很艰难。唯有1998那一年走得最曲折，最辛苦，不过还好，那时，我年轻——无畏！
　　 98年，我正逢青春年少时，做了一件囧事，却让我悔恨了一生。也许是年少无知，易冲动，也许是热情高，智商低。那时，我自恃智高，也想为全村乡亲做点事。用了几天的时间，为刚换届的村委拟写了十条建设的建议。其中，有两条是对村干部的约束。当我兴致勃勃地转交给村支书，并希望这些建议能对村里的建设有所帮助。不想这些建议，触碰了这位村支书的贪心私欲。他看了先是暴跳如雷，接着竟在村里的大喇叭上，对我一番侮辱性的谩骂。当时，我被气炸了肺，要去找他理论拼命。二哥劝住了我，母亲在一旁流泪。我冷静地想了想，先去了镇上，找到镇书记，细说了缘由。镇书记马上给他打电话制止，劝我先回家，他会处理好。第二天，恶毒的家伙，仍然时不时的开喇叭辱骂。我准备去县里或省城上访讨回公道。镇书记知道了，发火了，要撤掉他的村官，他害怕了，老实了。后来又经镇书记的调解，这件事才平息下来。不肖二年，这家伙就被大家清算下台了。身体落残，还得了一个不雅的绰号。
　　 大半年来，我始终被这次盲目的热情和无知的冲动压抑着。亲友劝我出去散散心，化解一下心里的压抑。这是个不错的建议，年前，女友来信说，有机会，她陪我去登山、观海！可是出门，我坐在轮椅上，处处需要别人照顾。如果她陪我去远方，一定会很累，很辛苦。幸好那个初秋，她没有去远方打工。商议后，相约着去济南看泉。她是个小我数岁的女孩，早早地失去了母爱，十几岁就一个人去打工了，过早的经历了风霜的洗礼，感受了世态炎凉。每次她诉说那些苦痛的时候，我的心，就像被刀子刺伤一样的疼痛，想马上飞到她的身边去爱护她、呵护她……虽然，我与她同生长在一块土地上，可是，我俩有着悬崖与峡谷的落差。虽然，我与她都彼此把对方珍藏在心里，还是无法鱼跃那道深深的鸿沟。为了她不再次受伤，只好把这份浓烈的情感，隐于下来，深藏心里。因此，这次相约，也是一次难忘的秘密旅行。
　　 8月初，我坐上了去济南的长途车，一路上，我的心，又兴奋，又不安，又期待。虽然我已经经历了很多，这次独自乘车去大城市，还是有点心神不安。殊不知，从这次以后，再次独自坐汽车，坐火车，坐飞机都顺畅了，也越走越远，越飞越高了。按计划，我先行去济南打站，她随后就到。一切都是“秘密进行”，双方的家人不知晓，直到现在（瓷娃娃）哥哥还以为那次是我“独行”。到了济南车站，我又打车去了市中区。我摇轮椅，一路走一路看，繁华的街市，使得来自农村的我，有些目不暇接了。两旁的高楼大厦，让我已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转悠了许久，终于找了一家没有什么障碍的旅馆住下来。
　　 晚上，我急不可待地用旅馆的公共电话，告诉了她，我已经安定的住下来了。她高兴地说，好！明天就来济南。放下电话，我兴奋得一夜难眠，想象了许多美好的情景。半夜，突然窗外一阵的风声大作，电闪雷鸣，接着大雨倾泻下来。雨“哗哗”地一直下着。忽然，感觉我的心淋湿了。早上，我急忙摇轮椅来到了楼门口，看了看天气，雨，虽然一阵阵的时急时缓，仍没有停歇的意思。我摇摇头，无奈地回到房间，等着济南的雨过天晴。就这样，我在房间里等了两天，雨停了，天晴了。8月5日，是我来济南的第四天了，天，晴空万里，我的心情格外好，又在楼门口等了一上午。十一点、十二点，还没出现那个盼望的身影，心里不免有些焦急，忙摇着轮椅去了街口。街前是条宽阔的大道，我的目光在川流不息的行人车辆中，搜索、追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旅店的服务员从身后跑过来。“大哥，你妹妹来了！”我听了先是一愣，接着不好意思地笑了，忙匆匆的往回赶。远远的看见，她在旅店门口等着了。当看到我，背着包笑着跑过来，急忙推起轮椅，我们进楼了。她，一头乌黑发亮的短发，俊秀的圆脸上，一双宝石般的大眼睛，嘴巴微翘，始终微笑着。一身浅淡色衣服，显得端庄素雅。那微笑是一朵永不凋谢的花儿，绽放在心里。她说，来济南稍有些周折，雨停了，找了个理由出来了。我说，去吃点东西吧。她说，下车时吃了，我也不好坚持了。
　　 那个房间里，两张床，一张桌子，没有多余的摆设了。虽然非常简陋，但是我俩被喜悦的心情包围着。爱，是崇高无私的，是给予和奉献，而不是索取，爱是心的承诺！不能给爱人那份最好时，爱不会说出来。那时我们的心灵，晶莹纯洁，说着、笑着、倾诉着。时间悄悄地溜走了，天色也慢慢暗淡下来，房间里有了一种傍晚的温馨，我们竟然没有一丝的察觉。“啪啪”一阵敲门声，打破了房间的平静。打开门，服务员走进来，顺手按亮了房间的电灯。服务员问：“这位姐姐在这儿住宿吗？”“住这里呀！”“还开房间，还是这一个房间呀？”她毫不犹豫的说：“就一个房间呀！”我听了一震，喊住了欲转身离去的服务员，说：“再开一个房间吧！”“好，那在楼上吧。”她疑惑地看了我一会，随服务员上楼去了。心里猛然一痛，虽然我渴望那份温馨的相聚，但是这样做，希望她理解，别误解了我。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失落。看来，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清晨，我早早醒来，摇轮椅出门洗漱，她已在楼道等候了。她微笑看我的眼睛，有点发红，也失眠了。她把我推进了洗手间，帮我洗漱。心里升起一股温馨的甜蜜，感觉被人呵护真好！我们收拾好，迎着初升的朝阳出发了。旅馆离趵突泉较近，她推着我，很快到了天下第一泉——趵突泉公园。
　　 趵突泉，是名泉之首。在池边远远望去，宛若三朵淡青色的牡丹绽放，水波漾溢，泉声如曲，弹拨心弦。她推着我漫步石板路上，均匀的脚步声，踏出了一路的歌声来。小池清泉里，欢游曼舞的红鱼儿，激起了一波灵秀的秋韵。院内的苍松翠柏，围绕着一座纪念馆，走近了，见是李清照纪念馆。易安居士，半生的寻寻觅觅，依然是冷冷清清。何处才是那“”绿肥红瘦”？
　　 十二点多，我们离开趵突泉，直奔汽车站。下午要踏上回程了。到车站有十余里的路程，我说打车，她不肯，只想推我走一路。可是，走不多远，天气骤变，接着下起雨来。我说打车，她还是不肯，给她擎伞，她不肯；让我打伞，我不肯！秋雨，时疏时密，细细的雨里。一个美丽的姑娘推着一个残疾人走着，这雨中行，是泉城的一道风景，映照了，一种别样的风雨兼程。
　　 为了这次“出游”隐秘，我们先后离开了济南。上车前，我把昨晚写的信，和几百元钱递到她手里，把那把雨伞也留给了她，转身上车了。许仙赠伞，留下了一段千古奇缘。我送伞，也许是春失意、情断缘。在那封信里，解释了昨晚的“两个房间”的事，告诉她，我是个有爱不能爱，不敢爱的人。只想她过得幸福！希望她早定姻缘。那时的我，心里除了那一片纯净，一无所有。
　　 两个月后，她告诉我定亲了！我听了，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隐约中还有一种痛楚。初露的朝阳，诗意多情；雨中的玫瑰，柔软多泪。我用了三天的时间，写了20张稿纸几万字的长信。说出了藏在心里的心里话，画出了紫绘的玫瑰色。她送给我一本闺中日记。其中有一篇日记，让我又感动又委屈！“每次感到苦了，累了，或者不开心的时候，总想起国民（乳名）哥来。每当接到远方的来信，会感受到家里的温暖，感受到亲人的爱。每当想起国民哥那艰难的身影……我好想回到家乡，和国民哥一起生活，陪他到老。不管困难有多少，不管压力有多少……可是软弱的我没有勇气，他在我的心里是个敬爱的好哥哥……”我懂了，心也痛了！不知以后自己的生活里，有没有春天，有没有玫瑰色，玫瑰香？
　　 98年注定是我的多事之秋。七月十六晚上，母亲的脑血管病又复发了，急忙请来了乡村医生。医生仔细的检查过，说病情严重，建议马上去医院治疗。连夜我们送老人去了德平医院。经医生一个多小时的救治，母亲的病情慢慢的稳定下来。母亲是97年秋天受凉得了脑血管病，一直比较稳定的，不想这次复发这么严重。看着面容憔悴的母亲，心一阵阵的绞痛。母亲是个苦命的人，很小成了孤儿，经历了战争动荡的年代，又经历了挨饿受苦的饥荒岁月。从那些苦日子里走过来，真是不容易。现在生活好点了，您又得了这样的苦病，儿子心疼呀！
　　 母亲住院的第三天上午，堂哥和堂侄开车来探望母亲。看到母亲的病情稳定了，见母亲的精神气色很好，放心了。堂哥偷偷的把我叫出了病房，又说了一件不幸的事。七月十七傍晚，二哥（瓷娃娃）拄着拐杖去西院拿馒头、拿菜。返回时，过夹层墙，拐杖绊了一下，重重的摔倒地上。当时，疼得满头大汗，不能动了。躺着那里缓了许久，喊来了小侄子，叫来了大哥。叫来亲友。都知道我们的骨骼脆弱，容易骨折。连夜带着二哥去临邑县看骨科。做了X光片，诊断为左肩骨折了。骨骼没有移位，简单的做了矫正治疗，又拿了接骨丹药。因诸多不便，没有住院治疗，回家静养了。我听了，心里猛然一颤，稍稍定一定神，心平静下来。三哥听了，当时控制住情绪，哭了！我安抚好三哥，又对堂哥他们说，别把二哥骨折的事告诉母亲，怕老人在病中，经受不住打击而加重病情。接着叫堂侄开车带我回家看看，然后再想个合理的办法，做好以后的事。
　　 回家，见二哥的精神很好，心里稍稍安静了。仔细询问了，二哥说：左臂不能动，右手能拿东西，身体也可以移动。我安慰他别着急，如果母亲病情稳定，明天就出院回家疗养。我叮嘱了，就随着堂侄开车匆匆赶回来。回医院，告诉三哥：家里还好，不像想象的那么糟。母亲病情稳定，明天出院，回家打针治疗，我已经安排好了车，明天来接我们出院。听了，三哥的情绪安定了。
　　 第二天上午，早早办好了出院手续，车来了，众人用担架轻轻把母亲抬上车。我低头笑着对母亲说：“娘！今天咱回家了。”“嗯，回家好……”十多分钟的路程，很快到家了。安置好不久，医生来了。他看了病情诊断书，看过医院的用药，开始配药输液。他是这十里八乡，治疗脑血管病的专科医生，昨天我用电话联系好了，所以今天他来的这么及时。间隙里，我来到门市这边告诉二哥说，那边安顿好了，母亲打针了。问他方便（大小便）吗？还拿什么吗？二哥说，暂时不用。我说：“没事，我去给医生炒两酒菜，中午他在这里吃饭。”“好，你去吧！”中午的饭菜，医生吃得顺口，不住夸赞我的厨艺。我不好意思的笑了。他哪里知道，炒酒菜，这是我的第一次掌勺。平时来客了，都是二哥炒酒菜。做家常饭菜，我还可以，这次是赶鸭子上架，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