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母亲的八本电话簿(散文)
母亲去世后,留下好几本电话簿,一共有八本,有大有小,大的是一本64k工作手册,小的比一张名片还小。大多掉了壳、脱了线,只有那本工作手册是崭新的。那是母亲离世前不久问我要去的,母亲说原来的电话本太小,她眼睛有白内障看不清楚,大一点的本子可以写大一点的字,看起来方便。整理母亲的遗物时,我抚摸着这些电话簿,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母亲是因为突发心肌梗塞而突然离世的,那时我正在前往巴马长寿村旅游的车上,得知母亲离世的消息,立刻下车回转办理母亲的后事,实在措手不及。因为有母亲的电话簿,我才得以把原先和母亲工作过的小姐妹、老邻居和父母亲一辈的亲戚们都通知到。后来这些电话簿就一直在我床头柜里放着。
母亲的遗物,现在只留下这些电话簿,想念母亲时,我就会拿出来翻阅,上面是母亲亲笔记录的电话信息。每一次翻阅,总能体会到母亲对我们子女的关怀,懊悔对母亲没尽到做儿子的孝心而深深的遗憾。
当我再次翻阅这些电话簿时,突然发现所有本子记载的通讯信息都是一样的,先后顺序也一样。第一页无一例外记载的是我的联系电话。母亲十八岁结婚,十年里生育六个子女,是当时国家级的“光荣妈妈”。算命先生说她“先开花后结籽”,果然一直生女儿,在生了五个女儿以后才“结果”,有了我这个儿子,母亲从小把我当作她心头的宝。我出生的年头,正值“三年自然灾害”,物价飞涨,食品极度短缺,每家每户缺吃少穿是常态,我们家人口多,生活更是艰难。即使这样,每一顿吃粥的锅底,母亲指定让我来刮,姐姐们是不能“染指”的,刮锅底就成了我的“专利”。
尽管在家里我排行最小,但是在母亲所有的电话簿上我都是位列第一页,连我自己都已淡忘的我不同时期的手机号码,甚至很早以前的BB机号都赫然在目。其次才是我五个姐姐的电话,再次是母亲的妹妹及两个侄子,然后是老邻居的电话。中间空白。再从最后一页往前记录远亲及远邻的电话,包括弄堂口眼镜店小蔡、裁缝店阿大、家政王阿姨的电话,林林总总不下四五十人,电话、地址记载齐全,有的姓名旁还有这个人的家庭信息记录,比如老张是王阿姨的老公、对面张凤英生日几月几日等等这样的文字。写的扭扭歪歪的,我只能勉强辨认出来。母亲是纺织工人,没有上过学,只是在解放后上过扫盲班,粗略识了些字,能看懂报纸,但写字就不行了,只能“画”字。这些电话簿都是她一笔一划“画”出来的,不知母亲是怎么做到还能记录家庭信息。写字,对于母亲这样的半文盲来说实在是一件艰难的事,其艰难的程度不亚于让一年级小学生去抄录一本金刚经。而母亲靠着毅力抄录的电话簿却有八本之多!
母亲为什么要不辞辛苦地抄写多本一样的电话簿呢?我捧着电话簿陷入沉思。我想原因只有一个:她晚年牵挂儿女,怕弄丢了儿女们!思念老邻居、小姐妹,怕一不小心他们就会消失。
母亲含辛茹苦把我们六个子女抚养长大,随着居住条件的改善,五个女儿陆续都有了自己的家而搬离了老房子。我在老房子里生活了40年,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搬家的那天,母亲追着满载的大卡车朝我流泪挥手,嘱咐我要常回家看看。而我回去看望母亲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回去都会被母亲“捉牢”,拿出已经翻得破旧的电话本,尽管她能背出我的电话号码却还要我在我的名字旁边再“写写清爽”,或又拿出新本子来要我帮她把电话簿重新誊抄一遍。我总是不耐其烦,抄了几页就不再继续。我说要给母亲打印一张表格式电话簿,塑封以后放在她床头,让她一目了然,母亲却不要。
如今我捧着母亲的电话簿,看到我没誊抄的,是母亲一笔一划依样画葫芦抄写完的这么多本内容一样的电话簿,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每一次看到母亲又换了新的电话簿,我总以为是因为本子旧了或者电话抄不下了才要重新誊抄,却不知母亲是思念儿女,又不想絮叨儿女,把对儿女的爱和牵挂全部倾注在电话簿里,才乐意一遍一遍地誊抄、描画,以至于给我留下八本同样的电话簿,每一本都寄托着母亲对儿女的深深的挂念!
母亲的电话簿是我保留下的唯一留有母亲生前气息的遗物,它一直放在我的床头柜里,和我夜夜相伴。我甚至想,等到科技高度发达的那一天,母亲在电话簿里留下的DNA可以复制出一个活的母亲来,我们母子又能团聚了。不知母亲在天之灵是否可以感知,作为儿女也同样思念逝去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