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采访王小钓的时候，我特意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生命的底色原本是黑白色。我想，到那样一个地方，不适宜艳丽的颜色，这是对逝者的尊重，这是令生者敬畏之地。走在凌霄园公墓的路上，那一片片山坡上静静躺着的灵魂中，也有我逝去的亲人。似乎，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染着痛苦与牵挂，解脱与不舍。
　　 迎面而来的王小钓，娇小的身材，得体的职业装，黑黑的头发绾在脑后。虽然戴着口罩，但仍能从她那双明亮的双眼与亲切的口吻中，感觉到这一定是一位美丽善良的女子。只是我没有想到，她如此年轻。而紧接着迎出来的墓园向所长与工会主席贺女士，都同她一样年轻，让我不禁和同行的作协副主席王延志老师互相对望一眼。本以为从事这种特殊行业的领导怎么着也是四五十岁的人吧？他们的出现，超乎了我们的想象。
　　 简短的欢迎说明之后，年轻的向所长公事繁忙，前去工作。我们和工会主席贺女士与王小钓坐下来，聊聊她们的工作和生活。
　　 小贺主席介绍，凌霄园服务公司隶属民政局二级单位，现在工作人员共有五十多人，其中在职人员三十七人，年轻人几乎占一多半，最年轻的化妆师是零零后的一个女孩儿。这又颠覆了我们的想象。我急切地想从王小钓的口中走进这个特殊的群体。
　　 到来之前，我已经从劳模名单简要中看到了王小钓的事迹。
　　 “王小钓，区凌霄园公墓业务服务科职员。该同志自从2015年来一直从事殡仪馆所有业务经营接待，2015年获得宜昌市第二届殡葬职业技能竞赛二等奖，2021年获得“湖北工匠杯”职业竞赛民政行业殡葬职业技能大赛公墓管理员赛项二等奖。该同志凭着对殡葬事业的热爱、对丧属的真诚、对逝者的尊重，成为悲伤世界的“摆渡人”，她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慰藉每一位失去亲友的客户，用实际行动诠释着“摆渡人”这份神圣的职业。”
　　 我有些好奇，当初才十几岁的她，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种职业呢？
　　 小钓的回答很朴实，她说：“当初在学校选择殡葬专业，就是为了毕业后好找工作。”
　　 就业难的现实促使她另辟蹊径。
　　 在别人眼里，这不是什么体面的工作，但王小钓却很珍惜。工作中，她严格要求自己，对待每一个业务都很细心，办理得一丝不苟，深得领导与同事们的肯定与赞扬。并于当年（2015年）被推选参加宜昌市第二届殡葬职业技能竞赛，一举夺得二等奖。这是对她努力工作的回报。
　　 王小钓的工作性质并不单一。她主要负责殡仪馆所有业务经营接待、洽谈、办理治丧手续、销售墓穴、开票收款、汇总报表等等，事情多而杂，不管是与人还是与钱打交道，都要求她一定要细心细致。她也是如此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工作中尽量不出错。2021年，她被单位选派参加“湖北工匠杯”职业竞赛民政行业殡葬职业技能大赛。由于白天工作繁忙，她只能利用晚上的时间刻苦学习，钻研知识，比赛前几天，每天都学习到凌晨两点钟。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在这次比赛中，她又一举荣获了公墓管理员赛项二等奖。每一份收获的背后，都是辛勤的耕耘。
　　 “每天与死亡面对，害怕吗？”我问。
　　 她微微一笑，“虽然我的工作不是直接与死者面对面，但是遇到一些情况，害怕是难免的，但为了工作，我们会快速平复这些情绪。时间长了，我们对生死的看法，比起常人可能更平常心一点吧。”
　　 她的声音轻柔，面部表情淡然平静，透露着她这个年龄少有的沉静与成熟。
　　 我直截了当再问：“工资高吗？”
　　 她轻轻一笑，“可能很多人以为我们这个行业的工资很高，其实也不然。就我而言，每个月也就三千多一点。对接运工、收殓师、化妆师等直接与死者打交道的工作人员，工资比我们略高一些。”
　　 “那考虑过换个别的工作吗？”我继续问。
　　 她摇摇头，轻声却坚定地说：“从没考虑过换工作。从当初因为生存选择了这份工作，到后来渐渐爱上这份工作，这里面的辛酸、痛苦、快乐，只有我们自己最清楚。从事我们这个行业的人，很少有跳槽的。我从2015年进到凌霄园服务公司，在这里已经整整工作了七年。”
　　 停了一下，她给我讲述了工作中遇到的一些事情。
　　 “2020年春节疫情防控期间，上面规定，所有遗体一接进殡仪馆，都必须立即火化，不能存放和举行告别仪式。我值班那天，当时有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去世了，火化的时候只有两个儿子送别，他们自己也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我和同事帮他们办理手续，选购墓地，本来这些事情是家属亲自做的。遗体火化时，我一直陪在他们身边。两位老人神情悲伤，可似乎又得到了一种解脱。也许，他们想到了老父亲一生辛劳，而今后代子孙们因疫情不能来做最后的告别，也许他们想到将来的自己也会如此尘归尘，土归土吧，不禁老泪纵横。我安慰着他们，帮他们擦去脸上的泪水。安葬结束之后，因为疫情防控期间规定，所有前往墓园的车辆只能等在姜家湾卡口，所以我又亲自开车把两位老人送回去。临别的时候，两位老人拉着我的手，一再表示感谢。
　　 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她表情肃穆，但我从她看似平静的语气中，依然能感受到她那种对亡者的忧伤，生者的怜惜，希望用自己的工作，帮助生者减轻一些体力上的劳累与心理上的悲伤。
　　 英国作家克莱尔.麦克福尔的小说《摆渡人》中有这样一句话：“摆渡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感同身受。”她已不自觉地把每一个逝者当作了亲人。她是生命最后一公里的送行者，希望每一位逝者走得有尊严。她说，虽然她从事的职业不被外界赞颂和理解，但她们自己把这看成是一份普通的职业，重视生命文化，用自己的劳动为逝者家属提供便捷服务，让逝者安息，生者慰藉。
　　 她的话语仍然透着朴实。
　　 说起关于她的劳模简要，她害羞地一笑，“我实在没有劳模简要上说的那么好，我很普通，每天做的事也是些平凡小事，我的同事们都与我一样工作着，他们比我更优秀。”
　　 一旁的小贺主席接过话。“小钓在我们业务科亲和力强，热爱本职工作，她的同事们和她一起经历着喜怒哀乐。有时因为逝者家属的情绪悲伤，到服务中心来办理相关手续时，一点点小事都能引发他们情绪失控，对我们的工作人员进行言语上的指责。我们的工作人员都是些年轻的女孩儿。虽然受了委屈也强忍着，有的甚至偷偷躲进卫生间去哭一场。但擦干眼泪出来后依然平静地给逝者家属端茶倒水，耐心地给他们进行讲解，帮助引导他们快捷完成相关流程。”
　　 说到这里，小贺主席的声音突然低沉下去。“每当我们的工作人员受了委屈，还强忍着给逝者家属服务，真的感到心疼。”
　　 听着她俩的话，我长叹一声。我能理解，每一位失去亲人的丧属都需要一个情感发泄的出口，而为他们服务的王小钓与她的同事们，也许正是这个出口。每一位丧属面对的都是她们，而她们面对的却是千千万万个丧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就是丧属与逝者之间的一个情感平衡点。逝者永远地离去，生者无尽地思念或解脱，王小钓们用她们的情感与理智帮助丧属处理着诸多事宜。
　　 看着我眼前这两个年轻的脸庞，我的心颤动了。我真想去拥抱一下她们。
　　 “小钓，这样的事情遇到得多吗？”我问。
　　 她摇摇头，又停住，似乎在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清明期间，因墓地维修等问题，有家属到服务大厅投诉我们，甚至大吵大闹，给我们的工作带来困扰。这种情况下，我们秉承职业操守，做到骂不还口，尽量安抚家属的情绪，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尽快地帮他们解决问题，尽力让他们满意，并做好后续跟踪反馈工作。有时真的会有心力交瘁的感觉。“
　　 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清明节和春节期间，前来扫墓祭奠的人特别多，我们的工作量大大增加。以前家属点灯交费只能在服务大厅交现金，现在公墓推出微信公众号点灯服务和墓位查询功能，那些身在外地不能前来的逝者家属打电话要求点灯，我加上他们的微信，帮他们缴费。这项举措深得逝者家属的赞扬。”
　　 我想起在外地过春节的姨也是用这样的方法给姨父点灯的。情不自禁点点头，是挺方便的了。
　　 中国是一个有着悠久传统美德的国家。忠、孝、仁、义、礼、智、信，是我们尊崇的。逝者已逝，生者怀念。生者用点灯这一方式寄托自己的哀思。而作为服务人员，她们的言行举止直接影响着家属们的心境。她们用自己的行动服务着两个世界的人。
　　 小钓接着说，“有的家属因为各种原因没能记住已逝亲人的墓位，在开通墓位查询功能之前，有家属找不到墓位，我亲自带他们去找，有的家属即使知道墓位，也找不到具体位置，找到我们，我同样会带着他们去找。这样的事不大，也不难，但是类似这样的事很多，可以说这也是我们工作的一个缩影。当看到家属站在已逝亲人的墓前，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看到有的逝者家属真诚地给我们道谢，会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小钓的表情明朗起来。
　　 “一次，我已下班，正在家中吃晚饭，一位逝者家属打来电话，需要办理第二天火化的手续。我二话没说，立即开车赶上来。当给家属办理完这些手续后，时间已很晚了。家属深感过意不去，要送礼物给我，我执意拒绝了他们的好意。失去亲人，他们已经很痛苦了，我所做的是我工作分内的事，比起生离死别，我加班几个小时能怎样呢？”
　　 一旁的小贺主席接过话，“对这样的事情，小钓从无怨言。她的精神也潜移默化着她的同事们。她与同事们非常团结。“
　　 王小钓害羞地轻轻一笑。
　　 小贺主席接着说：“为减轻清明、春节期间扫墓的问题，我们墓园本着民政爱民、民政为民的理念发展了多项举措。”
　　 “一是多方配合。区民政局联合区新时代文明实践指导中心、区交警大队、丁家坝社区，提前谋划部署，围绕群众清明祭祀所关注的交通拥堵等热点、难点问题，运用《云上夷陵》“文明实践”信息平台，由区殡葬管理所点单，区新时代文明实践指导中心派单，新风文明志愿服务联盟接单并创建活动，丁家坝社区组织招募志愿者40名，协助交通管理部门解决重点路段车辆拥堵问题，同时开展文明祭扫宣传，倡导绿色清明、安全祭扫。
　　 二是统筹安排。制定《突发疫情应急处置预案》《疫情防控工作方案》《办丧祭祀温馨提示》等相关措施，强化隐患排查，建立问题清单、责任清单、整改清单，加强值班值守，做好疫情防控、交通疏导、墓区防火等安全生产工作。同时协调公交公司开通祭祀专线车，方便市民出行，设置引导牌、便民饮水处，提升殡葬服务质量。
　　 三是加大宣传提倡移风易俗。通过发送“清明祭祀”提示短信、微信公众号推送《清明祭祀倡议书》等方式，宣传殡葬政策法规，确保广大群众对殡葬政策知晓率。引导广大市民提高环境保护和疫情防控意识，避免人员聚集，采取现代科学、文明、绿色、节俭的丧葬方式和祭祀形式。”
　　 的确，这一系列举措，很好地解决了高峰时期面临的诸多实际问题。人性化服务，便捷优质的服务，是墓园倡导并执行的。
　　 我不禁感叹，这个年轻的团队，敢想敢做，敢于担当，有爱心，有热情，勇于并善于接受新事物、新思想。我相信，在前辈们已有的劳动成果与他们敢于开拓的思想引领下，他们的服务工作会做得更好。
　　 “有没有还没结婚的漂亮小姐姐和小帅哥儿呢？”我笑着转移话题。
　　 “有啊。”两人几乎同时回答。
　　 我迟疑一下，给她们讲了一个事例。我一位朋友的朋友是从事殡葬化妆师工作的，因为职业的特殊性，谈了几次对象，都因对方不理解她这份工作没谈成，后来还是找了同是殡葬行业的一个小伙子结了婚。他俩从不参加别人的婚礼，以免被人误会晦气、不吉利。你们这里没找对象的小哥哥小姐姐们有这种困惑吗？我关切地问。
　　 小贺主席接过话，“这是一定存在的，因为世俗偏见，许多人并不理解我们这份工作。特别是直接与死者打交道的工作人员，他们承受的心理压力更重一些。其实我们从事的就是一份普通的工作，希望人们对我们多些理解与关怀。”
　　 这是他们的心声，我想，这也是所有从事殡葬行业人的心声。他们用自己的行动践行着职业美德，他们理应得到社会的尊重与爱护。
　　 也许是谈话的氛围变轻松的缘故，小钓摘下了口罩，喝了口水。我默默端详着她。清秀的面庞，明亮的双眸，小巧的嘴巴，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精神。
　　 她告诉我，如果不下雨，她一般五点钟起床，跑步或者跳绳。她很喜欢运动，有时心情不好了，她会去跑步，跑完一身轻松，用运动来解压。她和同事们关系处理得很融洽，上班的时候，大家互相配合，把工作做好，下了班有时相约一起出去吃个饭，玩一玩，放松一下。
　　 因为每天面对生死，她对死亡的理解可能比常人更多一些吧。生活中遇到了困难或不开心的事，看淡些，珍惜生命，珍惜别人，珍惜自己，好好生活。活着，每天就要过得开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