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香·情】十月一,送寒衣(散文)
十月一到了,孟姜女就来了。
她从远古款款走来,在秦长城边坐成一幅雕像,纵横千万里,神话般活在民间。
两千多年,经久不衰,这份情义,何等壮美!
孟姜女,这个写满故事的红尘奇女子,在秦始皇的长城下沉睡了几千年,但她没死,每年的十月一都醒来一次,拍拍身上的尘土,提着亲手缝制的寒衣,轻轻唤一声:范郎……
孟姜女哭长城,这个耳熟能详的故今,陪伴我长大,又走向衰老。哭倒的长城位置具体在哪里,我不得而知,但肯定离我们不远,否则民间哪有绘声绘色的描述?哪有活灵活现的轮廓?
很小很小的时候,每当十月一来临,就听到母亲讲孟姜女送寒衣的故事。至于母亲是从哪里听来的,我从没问过。母亲像亲历者一样讲述:孟姜女是一大户人家的女子,长相俊秀,性情豪爽,长大后嫁给了一位叫“万喜良”的男人(据后来查阅资料,万喜良为范喜良)。新婚不久,丈夫被拉去当苦役——修筑长城;修长城是苦力活儿,吃不饱、穿不暖、累死累活、没黑没明赶工期,在身心疲惫下终于扛不住累死了,被一起修长城的工友埋在城墙下。
夫君走后,孟姜女日盼夜盼,等不来回家的信息,心急如焚的她,从天气暖和时就开始缝单衣,准备着夏天穿,结果没等来夫君,天冷后又开始缝棉衣,还是没等来回家的音信,于是不顾家人阻拦,背上缝好的一包衣服踏上了寻找夫君的路程。
长城在哪里?她两眼墨黑,不知道位置。便一路走一路打听,顺着别人指的方向前行,不知走了多少时日,终于抵达有长城的地方;看到又高又大的长城在眼前延伸,心中又惊又喜,可不知道夫君在哪一段修长城,又边走边问:“你们知道有个叫范喜良的年轻人吗?”好多人摇头说不知道。她又拖着疲惫的脚步前行、打听。最后碰到一群知情人告诉她:“他就在我们这半截工地修长城。”孟姜女惊喜万分,连忙说:“麻烦你们把他叫一下,我是他娘子,给他送御寒的衣服来了!”众人见状,指着眼前的长城,只好如实回答:“他在上个月已经死了,就埋在这里!”孟姜女听后,一顿震惊,跌倒在泥土里,由于惊恐过度,昏死过去。等众人将她叫醒来时,她才开始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喜良,喜良,我给你送寒衣来了,你怎么不等等我?”这一悲痛欲绝的哭喊声,震得地动山摇,哭着哭着,又昏死过去,醒来后接着哭,哭了三天三夜,好端端的城墙哗啦啦倒塌下来(惊动了老天爷,帮孟姜女寻找夫君),范喜良的尸体被暴露了出来。同时被埋进城墙里的还有好多累死、病死、饿死的民工。
孟姜女抱着夫君的尸体,穿上她送来的寒衣,整理好遗容后将夫君重新掩埋。这种场面也看哭了修长城的其他人。
从此,孟姜女送寒衣的故事流传开来。后来演变成子孙给祖先送寒衣,在十月一尽一份孝道。
后来,据说孟姜女哭倒的长城在我们附近彭阳县境内,有记载记录,孟源长城就是因孟姜女而得名。从记事起,几十年前,这个故事被我们附近人讲得出神入化,我感觉也是发生在距离我们不远处,且和资料所查阅的故事细节基本一致。
小时候每年十月一前,父亲会强调一句:“等到十月一给先人把寒衣送了就能穿棉衣了。先人还没穿寒衣,我们怎能棉衣呢。”所以,从小十月一之前我是不敢穿棉衣的。尽管很冷,还得挨冻等待,更是迫切盼望十月一的到来。
在外当医生的父亲几乎每年都要回来送寒衣,十月一那天,父亲用白纸剪一筛子寒衣,半尺长的寒衣,一沓一沓分开放着,哪一沓是给我太爷、太奶的,哪一沓是给我奶奶的。天黑后,我们跟在家族长辈后面,像撒欢一样去送寒衣,从来不知道悲伤是何味。后来多了爷爷和二爷的寒衣。直到父亲病倒再不能送寒衣,才终止了一年一度的送寒衣仪式。当然其他族人照样给祖先送寒衣。
二十二年前,父亲去世后我学会了剪寒衣,也知道给几个爷爷奶奶剪寒衣、送寒衣了,也顺带着给舅舅、舅母剪寒衣。只是我剪寒衣是用花纸来满足我的心愿,种类多、件数多、人数多,提前几天就开始动工,因为上班忙,到时候不一定顾上剪,我把剪寒衣的模式扩大化后才发现剪寒衣、送寒衣是一项浩大工程,虔诚所致,乐此不疲,年年如此。
直到2019年冬天母亲走完人生路后,次年我才把四个爷爷奶奶(包括二爷二奶)、舅舅、舅母们的寒衣停下。因为第二年公公也去世了,人太多剪不过来,只好就近尽孝。自从公公去世后,我承担起了为公公剪寒衣的重任,从以前只为娘家剪寒衣变成了娘家婆家同步进行。送的时候我和先生每人一堆寒衣,划一个圈,表示各家分开,又能送到主人手里。
送了二十年的寒衣,一直是顺风顺水顺理成章的程序。只有一次是夜班,又不能提前送,晚上巡视病区一圈后,给门口一个家属安顿了几句,让有事给我打电话,便提着寒衣跑到楼下不远处十字路口,用脚划了个圈,跪在地上急急忙忙把寒衣放进去烧完,磕头后又飞一样跑回科室,幸好病区安然无事。
这两年因为疫情不让焚烧纸钱和寒衣,我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随在门口或挑选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送寒衣,完全不考虑十字路口是唯一能送寒衣的地方。今年更是难堪,在送寒衣时被追着拍照、教训,但没有驱赶,我告饶到:你不要拍照了,我是给老人尽个孝,送完就把灰烬打扫干净了,不留后患,我也是有安全意识的人。后又是一顿教训:你不怕风大火起来把树林烧了吗?我赶紧解释道:我怕有风才选择了在路边这堆土旁边送,离树林远着呢,现在没风,一旦有风就用土埋了。”在别人虎视眈眈监视下,我像做贼一样心跳加速,送完没记起磕头,三下五除二刨土掩埋了灰烬,又把灰和土用手堆到修路时挖起来像小山一样的虚土堆里。一路脚步不稳、忐忑不安地往回走,找不到一句准确的词儿来形容狼狈不堪的样子和心情。我不知道我们怎么活成了这样?心里一言难尽的苦涩。祖先们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这样支差了事地送寒衣?但愿那边有灵,理解并原谅我们的大逆不道!
十月一是一个进入寒冷的节令,定会天变。其实季节是有灵性的,它无需谁催促,自顾自地一路颠簸,在恰当的时间,发出恰当的信号:十月一时,西北风急急忙忙赶路,所到之处,席卷最后的落叶,漫天飞舞,或阴雨绵绵,或雪渣飘零,这是对十月一的顶礼。也是对十月一的一个承诺,为哭倒长城的孟姜女礼赞,为累死在长城下的范喜良哀悼。为我们尽一份孝道提个醒。
十月一,送寒衣,千年不变的延续,可能会在我们这代人手里断送,也许在下代人手里终止。因为疫情和环保,不得不放弃祖宗留下的传统,但好多人还是心不甘,不甘做不孝子孙。不论怎么说,不应该把传承了几千年的祭祀打上不文明的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