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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香】肋骨(小说)


作者:洛莀 白丁,53.4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554发表时间:2022-10-27 17:15:04

肋骨
   男人创造了女人——究竟用什么创造的?用他的上帝的一根肋骨——用他的“理想”的一根肋骨……(尼采)
   ——题记
  
  
   苏可喜欢晚秋午后温暖的太阳,她喜欢坐在那一抹杏黄色的阳光下心绪平和神态安然地做刺绣,细细地落针,轻轻地引线,然后不经意地想起那个忽然下起冷雨的秋日,在那棵古老的法桐树下,她第一次遇见了季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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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早晨,苏可起床的时候还是风和日丽,太阳红红地升了起来。立秋了,夜里凉爽,白天炙热。母亲一早就起来了,先送妞妞和囡囡去学校,再到一家小吃铺打工,洗洗刷刷,摘摘菜,一个月一千多块钱,补贴家用。虽说都是一些细碎的活计,可是一天下来,总是忙忙碌碌,没有歇息的时间,也非常劳累。苏可晚上加班到深夜,所以起得晚,她吃了一片妞妞和囡囡剩下的馒头片,喝了口米粥,就伏在桌前画一件晚礼服的设计图。怪就怪苏可做设计的时候太专心了,她忘记了时间,当然更感受不到室外气温的变化,直到一阵大风卷着几片树叶从窗前经过,苏可才猛然记起下午三点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面试。她看了一下表,距面试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乘公交车大约要三十分钟,不管去赴什么约会,苏可总是习惯提前,所以她应该马上就出发。可是苏可忽然意识到她没有合适的衣服穿,她打开衣橱,里面只有一身洗得泛白的春秋套裙,孤零零地缩在厨子的一角,就像被秋后冷风卷过来的落叶,干枯而憔悴,失去了所有的水分,只剩下没有生命的躯壳。
   这是她从她和肖明宇那个家里穿出来的唯一一身衣服。原本是藕粉色的,穿了好几年了,苏可想或许这点粉也意识到自己主人的年老色衰,褪尽了所有的光艳,来适应她不再年轻的面容。她换上套裙,看着窗外的狂风,感觉不合时宜,又到母亲的橱子抓了一件薄的外套,顾不得照镜子,吃了两片馒头,喝了一口水,拿着自己的资料袋,冲下楼去。
   外面果然冷,所有的行人就像被大风卷走了似的,街道上冷冷清清。母亲的外套穿到她身上肥大了许多,愈发显得她瘦弱。苏可裹紧了外套,刚往前走了几步,硕大的雨点就稀里哗啦打了下来。苏可本能地用两手抱住头,径直往一棵法桐树跑去。高大的法桐树枝杈四处尽力伸展,巴掌大的树叶密密匝匝,善解人意地给苏可支撑出一片相对少雨的天地,苏可长舒一口气,梳理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她无比沮丧,低头看着自己的狼狈样,一种莫名的愁绪涌来,感觉这次面试一定泡汤了。她无精打采地靠到法桐树上,默默地抚摸着那粗糙嶙峋龟裂的树干,就像面对一个饱经沧桑的老者,无需多言,它就可以洞察体恤苏可的一切心理。苏可不知道这棵法桐树的年龄,从记事起它就如此苍老了。很小的时候她经常和邻居的小伙伴在树下捉迷藏,天黑了也不回家,直到家家户户响起碗筷声,大人们都在各自家门口大声喊,大丫二丫回家吃饭了,大孩二孩回家吃饭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妈妈从来不这样喊,不管多忙,她总会来到大树下,蹲下来,轻轻用手抚顺她凌乱的头发说:“可可,回家吃饭。”苏可把自己的小手放到妈妈的大手里随着妈妈走,一高一矮的身影就这样相互依偎着穿过黑暗的巷子,路过巷子里的家家户户,温暖的灯光从每一家敞开的屋门和窗户里透出来,还有吃饭时热闹的说笑声。一直走下去,来到一个没有光亮的门前,那就是苏可和妈妈的家了,妈妈总是摸黑打开门,再划一根火柴,点燃桌子上的那盏古老的煤油灯,这个家就这样迎来了它的两个主人。家里冷冷清清的,年幼的苏可只能从妈妈的那双手感受到家的一点温度。后来他们住的带院子的房子拆迁了,各自分到了一套楼房,于是修路,绿化,一切都变了样,唯独这棵古老的法桐树留了下来。但是不知是因为他们住上了楼房,还因为长大了,他们极少到这棵法桐树下玩了。往事已矣。苏可看着面前的狂风暴雨,面对苍老的法桐树,像一个委屈的孩子一样把脸贴到树干上,不禁伤感起来,她渴望当一名服装设计师,可是她为什么感觉自己又要失去这次机会了,这个美好的愿望,就像高空中飘浮的云朵,这么多年来她只能遥遥地望着她婀娜的身姿,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她飘逸的衣裙。
   她抬起头,公交站牌距她有几十米的距离,可是站点并没有遮雨的棚子。有一个中年男人打着一把黑伞站在那边,这天下竟然还有一个和苏可一样需要在狂风暴雨下等公交的人,苏可不禁感叹自己并不是这世界最倒霉的一个。苏可想等看见公交车过来再往站牌跑,这样应该来得及。她不能考虑打车,对于苏可来说打车去面试就像农民工要乘飞机去打工一样奢侈,所以她要在法桐树下等。她一直朝公交车开来的方向张望,风雨中她仿佛听见打伞男人大声朝她喊,风雨声太大了,淹没了他的声音。苏可又看见他朝自己招手,可是她并不认识他,苏可向四周看了一圈也没见一个人影。难道他真的是喊自己,雨水拼命地往下倒,苏可无法过去,她感觉那个男人要跑过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疑惑着,一道强光一闪而过,苏可尖叫一声从树下跑出来,随后一声巨大的雷声凌空袭来。那个打伞的男人也奔了过来,一把抓住苏可的胳膊,把她拖到自己的伞下,怒吼道:“你不要命了,怎么在大树下躲雨呢?”
   苏可慌张地缩在伞下,不知所措地说:“我没想到会打雷。”
   “你没想到?还好你命大。”男人吼。雨水顺着男人的眉毛、嘴角流下来,又一个响雷淹没了他的声音。
   正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奔驰而来,男人不由分说把苏可塞进车里,随后自己也进去了。
   “你去哪?先送你。”
   苏可的衣服湿了一大半,她分不清是冷还是刚才受了惊吓,身体不由自主地抖,磕磕巴巴地说:“雅琪服装公司。”
   “师傅,雅琪服装公司。”
   苏可这才仔细看面前的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质地很好的衬衣,洁净的衬衫领挺阔地张开着。虽然当时打着伞,但是抵不住这么大的雨,衣服也湿了大半。
   “谢谢……对不起……可是——”苏可蠕蠕囁嗫地说,“可是,我忽然想起,我忘了带钱。”
   男人说:“我也去雅琪,就当你搭顺风车吧。”
   “您在那上班吗?”
   “是的。”
   “您叫什么?我怎么找您?我会把钱还给您的!”
   “不必了。”男人没被苏可的真诚所打动,脸上没有任何感情的纹理。
   苏可觉得这人好奇怪,可以不顾一切去帮助一个陌生人,但此时又如此冷若冰霜。苏可沉默了,不知如何去还人家这个人情,苏可这辈子就怕欠人家人情。
   于是就这么尴尬地坐着,苏可隐约闻到了一种熟悉而陌生但是又似曾相识的气息,苏可悄悄地吸鼻子,不知为什么这种气息给她一种梦境中的感觉。
   “你也在雅琪上班吗?”
   苏可猛然惊醒了:“不是,我是去面试的。”
   “面试的?”男人忽然好像有了兴趣,“面试什么职位?”
   “服装设计助理。”
   “哦,你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武汉纺织大学。”
   “呵呵,原来我们还是校友。”男人忽然笑了。
   “你也是武汉纺织大学的?”
   “对啊,我94年毕业的。你应该晚很多。”
   “是的,我98年才去呢!”
   “你现在也是在做设计吗?”
   “没有。”苏可脸红了,“我只是一个缝纫女工。”
   “有意思,武汉纺织大学的学生去做缝纫女工。”他对此更加感兴趣,但忽然又很奇怪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去当缝纫女工?”
   “刚毕业的时候也不是的,我被分到国营服装一厂做设计,然后,你知道,厂子倒闭了,一时找不到工作,就当了缝纫女工。”
   “我也在国营服装一厂干过,2002年夏天的时候离开了。”
   “我是2002年秋初过去的。”
   “面试有信心吗?”
   “我感觉非常紧张。”
   “为什么?”
   “我已经37了,这两年我看过的所有招聘广告都要30岁以下的,只有这家公司要40岁以下的,恐怕这次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37岁?79年出生的,我是70年。看来做服装设计对你来说很重要。”
   “那是我的梦想。”苏可自嘲地笑了笑,“可能很好笑,年轻时候的梦想,到这么大岁数还没实现。可是它依然是我的梦想。如果实现不了,恐怕会一直是。”
   “你的面试资料我可以看一下吗?”
   “当然。这是我平时做的设计图。”
   “苏可,挺好听的名字。设计的真的很不错!去做设计助理,可惜了。”
   “应聘过设计师,没有成功,我觉得还是从助理开始吧,这样踏实!”
   “看一下你设计的这个裙摆,还是有点理想化,如果能这样就会更好一些,这样比较利于裁剪。——不过设计师就是需要有翅膀的。”男人用手比划着说。
   “您也是做设计的?”
   “哦……不,我是做销售的。”
   他们又聊了一些设计上的观点,非常开心地。虽然刚刚认识,前一分钟还认为他很奇怪,但是她却感到如此熟悉,好像以前就如此聊过天。
   “雅琪到了,你顺着这条路往里走,最后面一栋楼,面试在六楼,给你伞。”
   “那您呢?”
   “我没事。”
   “那我怎么还您伞?还有——钱”
   “不必了。快走吧,要迟到了。”
   是的。苏可不能迟到,她顶讨厌迟到。
   依然是磅礴的大雨,可是苏可手里多了一把伞,感觉前所未有的平静和释然,竟然会如此地放松和充满自信,这难道只是一把伞的力量?
   主考官是一个小她十多岁的小姑娘,披着一头蓬松的圈发,穿着套裙,十个手指甲修得尖尖的,很仔细地涂上了嫩粉色的蒄兰。苏可一直喜欢各色的蒄兰,可是她上班的厂子禁止女工涂指甲。苏可不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不再柔韧光滑的手,有点自惭形秽。主考官端坐在那儿,面无表情。自从毕业以来,苏可见到的所有面试官都是这副高不可攀的模样,再想起外面那一大群等着面试的小姑娘和小伙子,苏可感觉自己这半辈子是白过了,刚刚建立的一点点自信又开始慢慢倒塌。
   苏可回答了几个设计当中的问题,然后交了个人简历和一些设计图。主考官就让回家等电话了。
   苏可走出那栋大楼,迎面而来的竟然是万里晴空,碧蓝的天际,蓝得像遥远的大海,天边稀稀疏疏的几片云像正在起航的帆。雨过天晴,难道这是好运的象征?苏可暗想,又不禁哑然失笑,所有面试的人都会看到这秋高气爽的晴日,难道都会被录取?但是多么美的夕阳啊,仿佛从来都没见过这么美的夕阳,晚晴十八天!苏可讨厌下雨。苏可的心情和美丽的夕阳一样美好起来。
   2
  
  
   算起来,苏可和肖明宇结婚十年了。每当想起这十年的婚姻生活苏可就想起风雨飘摇几个字。人都说家是爱的港湾,如果非让苏可把家和港湾联系到一起,苏可只好说那是风雨飘摇的港湾。
   恋爱的时候是否也曾经甜蜜过?回想起来仿佛是前世的事情,蒙上了岁月的尘埃,像一个混沌不清的梦,想也想不起来,但是确乎又是存在的,可只是存在,没有感动和深刻的细节——那的确太久远了。那时刚刚大学毕业的苏可被分到国营服装一厂,而专业并不优秀的同学却都纷纷攀了高枝,苏可没有能攀到高枝的梯子。服装一厂的效益日渐下滑,只是生产一些工作服和普通的制服,苏可在大学学到的专业根本用不上,虽说是挂了一个设计师的名字,但基本也是一个闲职。肖明宇和苏可在同一个办公室,苏可记不起第一次见到他的印象了。可能是苏可学设计的缘故,每当见到一个人,她总会凝神思考他最适合穿什么款式的衣服,如果给他设计一身衣服,要遮住他身上哪一点缺陷。给苏可印象最深的是,肖明宇没有什么需要遮住的缺陷,他长得近乎完美,随意什么样的衣服穿到他身上都有型有款。同是闲着,着实没事可做,又同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仿佛就剩下谈恋爱了。那时的苏可太沮丧了,所有的雄心壮志都被这无所事事的生活消磨殆尽。他们的恋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苏可也记不清了。服装一厂的伙食特别差,连苏可这种对饭食没有太高要求的人也感觉难以下咽。于是好多人都在自己的宿舍开起了小灶。苏可不会做饭,有一个煤气罐但是很少用,基本是在伙房里对付。肖明宇倒是很精通厨艺,老去苏可宿舍借东西,今天借酱油,明天借醋,有时借食盐和味精,再来还东西时手里就多了一碟味道鲜美的小菜作为答谢。想起来那些有一个人可以互相帮助的日子也有了些许温暖。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自己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厂子的同事就开始问什么时候吃喜糖,什么时候喝喜酒,苏可这才意识到自己见到肖明宇从来都没心跳加速过,这叫爱情吗?爱情是什么呢?她为什么要结婚呢?因为人家都是这个样子,有了工作就要结婚生孩子。现在即使她和肖明宇不是在谈恋爱,仿佛不嫁就对不住那些等着吃喜糖的热心群众,而且不结婚自己就仿佛变成了一个玩弄感情的坏女人。
   记得第一次把肖明宇带回家里,母亲对他的履历是极其不满意的。肖明宇初中毕业上了技校,学了三年服装设计,谁都知道在技校多数时间也是混日子,毕业之后就托人进了国营一厂,当时厂子效益是很好的,肖明宇能进去也是费了一番周折。肖明宇长得高大结实,颇有男子汉气概,再加上工作单位也很好,所以婚姻大事也是颇为挑拣,虽然工作了四五年,还是单着,直到遇到了苏可,才感觉稍微中意,再加上厂子效益已经开始下滑,不宜再左挑右拣,终身大事终于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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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编辑中……精彩的故事,简洁耐品的文字。感谢老师投稿丁香,分享精彩佳作。祝您生活愉快,万事顺意!【丁香编辑:粉红莲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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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洛莀        2022-10-28 13:37:08
  感谢粉红莲秀老师。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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